“那就去买一卷钓鱼线替代。”他直接说道。临时要找到卖风筝线的商店很难,附近倒是有钓鱼用品店。
她颇意外他真的积极想放风筝,先前他还表示小时候并未放过风筝。
难不成……外表看似成熟深沉的他,内心其实童心未泯?
她不免莞尔,不禁顺从他的要求,稍后买了一卷钓鱼线,在就近的公园绿地放起风筝。
对于这脱轨行为,她该觉荒唐,却又不认为两个大人一起放风筝,是什么丢脸幼稚的事。
甚至,她觉得这情景,不是那么陌生突兀,竟有点似曾相识?
严焱仰头,望着飘飞向天际的燕子风筝,思绪再度跟着飘飞遥远……
他不禁也注目着认真放风筝的她——她仰高脸,一边放手中的线,目光边追逐着愈飞愈高的风筝去向。
她丽容流露出自然轻松的甜甜笑靥。
他对她,竟觉有抹熟悉……他心湖不由得轻轻荡漾。
“阿姨,你的风筝好漂亮,哪里买的?”一个约莫八、九岁的金发小女孩走近她,仰头比了比高飞的燕子风筝,用英文问道。
带小女孩来公园玩耍的母亲,也过来向她询问,因孩子在前一刻看见飞上天空的燕子风筝,便充满兴趣,吵着想买一只相同的风筝。
“这风筝是捡到的,送给你玩好不好?”季曼凝微弯低身子,神情柔和地向小女孩说道。她虽也觉这只中国风古典风筝很漂亮,但应该不会有闲暇再放风筝,送给喜爱它的小孩,更为适当。
“真的吗?”小女孩张大一双蓝眸,非常惊喜。
“来,这线交给你,要拿好喔!否则燕子会飞走。”季曼凝声音轻柔,笑盈盈地将手握的钓鱼线轴交给孩子。
一旁的母亲忙向她道谢,也要孩子向她好好道谢。
小女孩非常开心地给她一个灿烂笑容,她亦欣慰地笑着。
站在她身侧,不发一语,观看她与小女孩互动的严焱,因她脸上一再泛出的柔和笑靥,心口无端失序跳动。
当小女孩拉着风筝线,与母亲走向另一个方向,他这才开口探问:“我以为,你很喜欢那只风筝。不会不舍?”虽在美国,但他跟她交谈时,习惯使用中文。
“喜欢是喜欢,怀念一下童年,有放过就满足了。给小孩玩,它才更有机会飞上天空,自由自在。”她微微一笑,又道:“那风筝原本就是捡来的,转送他人,没什么舍不得。”
“如果是我送的风筝,你就会留下收藏?”他不自觉脱口问道。只因梦中,朝颜无比珍惜严焱将军送的风筝。
但一问出口,他不免怔了下。他怎么会横生送她风筝的突兀念头?
“呃?”季曼凝抬眼看他,一愣,面露一抹怀疑。“你要送我风筝?”
“没、没有。”严焱俊容微窘,尴尬否认。“要回纽约了吧?一起去机场。”他有些面无表情地提议。
虽说他要返回费城,两人搭的班机不同,但可共乘出租车前往机场。
他不由得想跟她多相处片刻,纳闷她为何会让他一再想起梦境,而她的笑颜,也令他泛起异样感受。
“你先走吧!我晚上才离开,下午跟这里一位客户约谈事情。”她抬手看下腕表,距离与人约定的时间已差不多。
她向他取回前一刻为放风筝,他代她拎着的手提包。
这时,手提包内传来手机铃声,她忙拿出手机接听,随即以一串流利的西班牙语跟对方交谈,她的表情变得干练,说话语气专业、利落,甚至带着一股强势。
一瞬间,她化身为商场女强人,与前一刻她跟小女孩轻声细语交谈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望一眼还站在一旁的严焱,对他扬个手,表示道别,随即匆匆朝就近一张公园长椅走去,在讲手机同时,又从手提包拿出平板计算机,点开数据,边跟手机那端的人继续交谈。
严焱见状,只能转身,双手插裤袋,从容离去。
他不由得又仰头,望向蔚蓝天空,追逐那仍自在翱翔的燕子风筝,心绪怔怔。
第4章(1)
少爷,一段时间不见了,都还好吧?”六十出头的郑辉,在周六傍晚来到严焱位于费城的住处探视。
“郑叔。”严焱礼貌地唤一声,开门请对方入内。
郑辉在香港严家工作三十多年,是看着严焱从小到大的长辈之一,过去,他担任严焱父亲的管家,严父过世后,他也打算退休,是严家大老严海明挽留他,要他继续在严家再服侍几年。
原本,严海明有意让他到美国照应严焱,但被严焱谢绝这项安排,严焱早已习惯独居,且生活低调,一切从简。
他虽住在费城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住处离事务所仅约十分钟车程,是算得上豪宅的公寓,装潢却很简约,宽敞空间仅陈设几件家具,只雇请一名清洁员定时来打扫。他并不需要管家入住,打点他的生活起居。
于是,郑辉每隔一段时间,会在严海明指示下,飞来美国,看看他的近况,跟他报告一些严家大家族的事情,与他话些家常。甚至有时,是他主动过来,单纯来关怀对他来说不仅是少爷,也视若儿子的严焱。
严焱对与父亲同辈的郑辉存有几分敬重,并非当严家的雇员看待,童年时,他与郑辉相处的时间,甚至多于自己父亲。
“晚餐还没吃吧?我下厨给你煮几道有家乡味的菜。”郑辉扬了下拎在手上的一袋食材,笑呵呵说道。
每当郑叔来费城探望他,总会先到附近超市买一袋食材,做顿饭给他吃。
两人会在饭桌前,边用餐、边话家常,令他有种家的温暖氛围,而那是亲生父亲无法给他的暖意。
“嗯,谢谢。”严焱淡扬唇角。
“跟我说什么谢?要是不好意思,就进厨房当我的副手。”郑辉踏进客厅后,熟门熟路地直朝厨房走去。
虽身为严家少爷,但严焱并不习惯被人侍候,长年定居美国的他,也懂厨艺,偶尔会下厨替自己煮食,严焱于是跟进厨房,挽起袖子,先帮忙清洗蔬菜。
他与袓父和父亲相处,都有几分距离感,面对其他亲戚长辈,也显得疏离。只除了年龄相仿的小叔叔严世爵,从小到大,两人关系最亲近,直到后来因故而疏远。
他在家族中一向寡言,唯有跟郑辉相处时,可以自在放松,他是长辈、又像朋友,能自然闲谈。那是因郑辉待他很真诚,慈详和蔼,又对他格外关照。
他想到这两日令他有些困扰的事,没人可问的他,不禁向郑辉问出口——“郑叔,你当初是怎么追到妻子的?”
“什么?”正在切菜的郑辉,转脸看他,对他天外飞来一笔的问话,颇为讶异。
“没什么。”即使是面对郑辉,问这种事,还是令他感到窘迫别扭。
他打开上方橱柜,拿出瓶瓶罐罐的调味料,准备调配酱料。
郑辉见他忽地装忙,回想他方才问话,不由得一脸新奇,笑问:“你有想追求的对象了?”
一表人才、身为知名建筑师,又拥”人身家的严焱,并非没有异性缘,他却对接近他的异性,态度都很冷淡。
他年少时虽曾交过女友,但已很久不曾再跟女性交往,令郑辉不禁要怀疑他是否对女人没兴趣了。
“没有,我只是无聊问问。”严焱没看他,低头倒酱料,心口不一地澄清。
自那日与季曼凝去趟芝加哥,跟她短暂相处后,他回到费城,竟会不由得想到她,想起她的笑容,他心情变得有些怪异。
再回想与她初见至今,每见到她一次,他心口便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触。
之后,他确认自己想更进一步认识她,甚至——想追求她。
他的感情已空窗十年,完全没对一位异性有特殊感觉,讶异自己会因她一再心动。
他虽有过几段恋爱经验,却都是女方先主动示好,他不曾追过女人。
他忽然感到棘手,连第一步都不知该怎么做,这才在郑辉来访时,脱口向他询问,但开口后,他却又觉得问这种事很瞥扭,也有些丢脸,想把话吞回去。
郑辉自是瞧出他的不自在,心知肚明他在情感方面其实笨拙,也就不刻意追问真相。
“追女孩子的秘诀就是要殷勤。我那个年代啊,唱情歌、写情书,是必备招数,现在一定也适用。先用一封封的情书引起对方注意,再唱首情歌打动对方,然后送花、送礼不能少,再来就是约会,吃饭、看电影、喝咖啡、看夕阳、看夜景等等。”郑辉侃侃而谈,分享自己的青春情事,及他认知的男女交往方式。
“不过,以你的条件,若真的对谁有意思,只要暗示一下,相信对方一定会答应跟你约会。”郑辉看着他,笑说。
严焱年轻有为、英俊又多金,哪需要特地费心去追求异性?
只要他向对方稍微表示一下,相信没有女人会拒绝才是。
“我不想靠身家背景跟人交往。”严焱脸色微绷的强调。
若对方只是看上他的家世,他也不会喜欢那种女性。
“呵,撇开身为香港首富严海明长孙的身分,你凭自己个人能力得到的事业成就,就够令人惊叹了。女人不是只爱财富,爱才华的也很多。”郑辉申明,清楚他不喜欢被人谈论傲人的身家。
“所以,你真的有中意的对象?”郑辉还是忍不住打听。
严焱抿抿唇,“没有。”依然不好意思承认。
“没关系。有的话,就要勇敢表达,让对方知道。”郑辉笑笑地婉转提醒。
若再逼问,严焱肯定会更觉别扭,也许就不再跟他提这种事了,还是慢慢观察,或旁敲侧稍后,两人一起完成几道料理,坐在餐桌前用餐边闲谈,严焱没再提及感情问题,郑辉也就没刻意问起,只闲聊一些轻松话题。
严焱却不禁回想着郑辉的建议,思忖着该如何付诸行动。
纽约,帝都财团总公司。
上午十点,季曼凝在二十三楼会议室,代总裁主持约半小时的早餐会报后,前往自己的办公楼层。
她的办公室——总裁机要秘书室,位于五十楼,是离五十一楼总裁办公室最近的楼层。
这楼层,只规划两间宽敞的办公室和一间小型会议室,分别为她与总裁特助的专属办公室。
她底下有五名助理秘书,宽敞的办公室又一分为二,一半开放空间为助理们的办公环境,另一扇门后,则为她个人办公空间。
当她踏入总裁机要秘书室,助理凯俐交给她一份早上刚送达的快递邮件。
她看一眼寄件人,拎着邮件,走往自己的办公空间。
坐在办公桌前,她先拆开邮件,里面只有一片光碟片,没有其他东西,连张字条都没有。
因光碟片上面也没注记什么,她心想应该是严焱寄来的建筑设计草图,不免认异他动作这么快,她甚至还没跟他正式谈合作细节。
她将光碟片放入光碟机读取,里面仅一个文字档,并非容量大的图档,她不禁不解为何要特地用光碟片把档案寄来?
当她点开文字档观看,不由得一愣。
这……是什么?
我该把你比拟做夏天吗?
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婉;
狂风会把五月的娇蕊吹落,
夏天出租的期限又太短暂;
……
但你永恒的夏天不会褪色,
不会失去你所拥有的美善,
死神也不能夸说你在他阴影里徘徊
……
季曼凝看了两遍这个文字挡,还是困惑不已。
她知道这是取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八首,除了抄录全诗原文外,亦附上一篇中文翻译。
严焱寄这首名诗给她是什么意思?
这里面有什么暗语玄机吗?跟饭店设计蓝图的意象有关?
她只能想到他的专业,却难以理解他究竟要表达什么?
她索性直接打电话问他——“严建筑师,我是帝都财团总裁机要秘书季曼凝。”即使不是陌生人,她仍习惯先报出自己的职称。
“你……”电话那头,严焱颇讶异她会主动打电话给他,不由得一阵惊喜。
“你寄的光碟片我收到了。”
“收到了?”他心口一紧缩,莫名有些紧张。
“嗯。只是,我看不懂意思,这跟你构思的饭店设计蓝图有关?”
她的问话,教严焱一下愣住。
她,看不懂?
“跟饭店设计无关,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神情一赧,声音微绷地澄清。
因郑叔提到写情书这方式古今中外都通用,还强调那代表诚意,他才决定试试。
然而,他哪会写什么情书?
他虽对建筑设计天赋异禀,但对诗词歌赋完全棘手。
他先是上网搜寻情书精选欲做参考,看了一堆恶心巴拉、令他直起鸡皮疾瘩的情书,还是没能自创出半句。
他一度想放弃,但又不甘心,最后选择折衷,直接借用名作家的情诗。
他于是花时间寻找一堆古今中外着名情诗,几经考量,认为莎士比亚这首诗还算合适,就当做第一封情书寄出。
只抄录原文,他觉得单调,而自己翻译,又太直白、欠缺语言美感,于是找了几种中文翻译版本,选择一篇中文附上。
不曾寄过手写信的他,直接将打好的情书档案,存进光碟片,用快递寄出。
第4章(2)
听完他有说等于没说的解释,季曼凝仍是满腹疑问,才打算再追问,这时,内线电话响起。
她按下通话键,助理秘书告知她,某某总经理来电找她。
她只能跟严焱仓促结束通话,随即接听重要来电。
之后,她接着又代总裁整理早上开会的重点摘要,并检视、批审一堆文件,也就没再理会稍早收到的光碟片问题。
可是,翌日季曼凝又收到严焱寄来的快递邮件,里面依然只有一片光碟片,一个文字档。
这次他抄录印度诗人泰戈尔着作——《爱贻集》的第一首诗《爱之泪珠》,英译和中译版的全文诗句——沙加汗啊,你容许你帝王的权力消失,你却愿望着一滴爱之泪珠,永恒不灭。
“时间”不怜悯人的心,只嘲笑它可悲的记忆之挣扎。
你用美丽去引诱他,把他俘获,用不灭的形,冠戴在无形的死亡之上。
在夜的静寂中,向你爱人耳边低语之秘密,铸成这石头的永恒静默。
虽则帝国崩坍向尘埃,多少世纪消失在阴影里,那大理石却依旧向星空叹息:“我记得。”
“我记得”——但是生命却忘却,因为她被召唤趋向无尽期:她踏上她的旅程,无所负荷,将她的记忆留给这寂寂的美丽形式。
季曼凝反覆阅读诗文两三次,再度困惑不解。
她知道这首诗内容,是泰戈尔在吟咏泰姬陵。
难道……这是严焱隐喻对新饭店设计的初步概念,与印度泰姬玛哈陵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