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腰板一挺,可他凌厉的眼神阻止了她的反抗,她随即想到私下解释更好,于是就跟着他,走到远离庄口的一道院墙边。
他遽然转身,对她低吼:“崔婉儿,你见鬼的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神情严厉,双眼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在护庄!”她努力保持平静地回答他,可双目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报告官府?”
“官府?”她轻蔑地说:“官府连个犯人都看不住,让他们跑出来到处杀人逞凶,这样的官府我们能指望吗?”
“即便这样,你仍得报告官府。”知道她说的犯人是孔氏兄弟,他感到惭愧,但他不能容忍她漠视律法,一意孤行。
他忽然凑近她,严厉的目光几乎要烧穿她的灵魂。“尊贵的大小姐,需要我提醒你,你是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你这副模样实在有损书香世家的声誉,有辱你父亲的门楣吗?”
他的话痛击了她的自尊,让她想起自己此刻看起来有多么邋遢,多么狼狈。可是想到她不得不做的事情,她倔强地抬起下巴。“你根本不了解状况,凭什么指责我的行为?”
“是吗?”他冷漠地问,想起昨夜她依偎在他怀里时的柔顺,想起她主动献上芳唇时的温暖,想起她自己也承认他们彼此相属,想起两人间的一切,他的心里翻腾着各种情感。
他想掐着她的脖子用力摇,直到将她摇醒,让她明自他有很多理由可以指责她毫无理智的行为。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他什么都不想做,因为她太让他失望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他冷漠地问:“是什么状况,导致你不顾身上的伤,跑来这里?又是什么状况,让你把我昨夜的警告当作耳边风?”
想起昨夜她曾答应过他“不再冒险行动”,她想解释,可他没给她机会。
“难道你忘了昨夜刚从鬼门关捡回一命?”心痛和嫉妒令他双目赤红。“或许是因为太过想念你的朋友,你因此连命都不要地跑来与他相聚?难道忍耐一天的分离,对你来说是那么困难吗?难道你以为只要让他看一眼,你脑袋上的洞就能复原吗?如果是这样,你该死的留下吧,我不挡你的路!”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院墙。
老天,他不可能真的因为这样不要她吧!
婉儿听着他的指责,看着他因怒气而变得格外黝黑的双眼,和扭头而去的决绝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郭将军错怪婉儿小姐了!”
蓝廷儒的声音从院墙后面传来。
郭逸海蓦然转身,看到他正被两个人搀扶着走出前面的小门。此刻的他身穿月白长衫,右臂被绑束在胸前,灰白浮肿的面容,再无往日的儒雅洒脱。
“蓝庄主怎么了?”他绕过婉儿,走到他身边关切地询问。
蓝廷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将军请里面坐,容蓝某禀报。”
郭逸海点点头,看了眼身边高大的院墙,心想这可真是“隔墙有耳”,自己方才实在太性急,竟然忽略了这庄内的建筑墙内有墙,楼中有楼的特点。
看到婉儿转过身去,蓝廷儒忙说:“婉儿小姐也来吧。”
“不了,我回去换身衣服,免得被人说闲话。”
知道她这话是针对郭逸海说的,蓝廷儒微笑不语,郭逸海则面无表情。
从蓝庄主口中得知,不久前带人抢劫蓝庄的是孔老二,并没有孔老三。但方才在巷子日的那帮人说,抢劫货仓时,是他们兄弟俩带人干的,那么孔老三后来到哪里去了?难道离开货仓后,他们兄弟俩即分头逃亡?
郭逸海不再生气,可是心里的忧虑丝毫末减。
以那对兄弟的狡诈来看,这很有可能,因为如此做可以分散官兵的注意力,增加逃脱的可能性。
他必须增派兵力,分头追捕他们。不过他会以孔老二作为主要目标,因为他手中持有火炮,那是从蓝庄抢走的。
那混蛋今天突袭蓝庄,打伤庄主和护卫,抢劫蓝庄珍宝,还夺走了蓝庄主为护庄购买的火炮和几把小型火器。
如果不是婉儿刚巧去蓝庄,发现庄内异常,立刻发出警讯,打开仓库门放出被囚的他们,又用一把大刀率众抵抗的话,蓝廷儒的损失会更大。
因为要赶时间抓逃犯,他跟蓝庄王谈得并不多,但己足够让他了解事情真相,不由为自己错怪婉儿而深感内疚。
现在他只想等将孔氏兄弟拘拿归案后,不仅要再找蓝廷儒问个仔细,还要让婉儿好好跟他说个明白。
又一个夜晚到来。
婉儿坐在灯下缝着一件黑色衣物,翠云在她身边缝着鞋底。
“婉儿!”
忽然,窗外有人喊她的名字。
听出那声音,她身体一震,并没抬头,故作没听见。
“小姐,是郭将军!”翠云趴在窗口看了看,惊讶地说:“他怎么骑在墙头上呢?我去给他开门吧。”
“别去!”婉儿低声命令她,依旧头也不抬。
翠云僵住,看着她,再看看月光下蹲在墙头上的将军,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屋子里有灯,婉儿和侍女的一举一动,都被郭逸海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明白她还在为白天蓝庄的事生气,但他现在心情不错,不会跟她计较。
本来他是可以跳下去,轻松地将她带出来,可那样湿得太没面子,他已经来找她了,她应当主动走出来才对。
于是他低沉地命令道:“崔婉儿,你马上给我出来,不然我让你好看!”
婉儿听出他的不悦,心里有点志忑不安。
她确实还在气他白天在蓝庄说的话,可也一直在盼他回来找她。她想像着他走进来,对她温柔地笑,向她表示歉意,然后她会好好地跟他解释所有的一切。
可他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居然爬上墙头要她出去。他们又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何况他白天才给过她当头一棒,现在叉用这样随便的态度对待她,她当然不想理睬他。
可是,想到他的武功,她也明白他要给她“好看”,绝非空口威胁。
她抬起头,对着窗外皱眉。“难道你没看见我在忙吗?”
他立刻回道:“我也很忙,大小姐!我刚抓回逃犯,安排好巡海,百忙之中前来找你,你就不能放下手里的破布片,挪动尊步走到这里吗?”
破布片?她震惊地看了看手中的丝绸,很想跟他理论一番,如此精美的料子怎么成了“破布片”?可转念一想,他抓回了逃犯,这可是大事,如果她再为难他,就太不通情达理了。
于是她终于照他说的,放下“破布片”,迈开“尊步”,小跑步地出了门,直抵他跨坐的墙边。
“好啦,我在这儿,你说吧。”她抬起头看着他。
“不在这里说。”见她乖乖走来,他的不满消散,把手伸向她。
“抓住。”
看看头顶上方的大手,再看看他闪亮的眼,她举起小手抓紧了他。
他轻轻一带,她如同飞鸟般跃上了墙头,然后被他抱着跳下地。
第8章(2)
“头还痛吗?”才一落地,他的双手便捧起了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抚摸着她头上被包起来的伤口,关切地问。
她很高兴他如此关心自己,依偎在他胸前,轻声说:“不太痛了。”
“其他的伤呢?翠云有好好帮你看过了吗?”他的手抚摸过她有多处瘀伤的身子。
从来没有人这样抚摸她,她感到痒痒地想笑,便抓着他的手。
“看过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随后话题一转,问道:“你真的抓到孔氏兄弟了吗?”
“当然,他们明天一早就会被送往福建大牢,这次有提牢官亲自监押。他们休想逃走!”他轻声回答。握着她的手往山峦走去。
和他手牵着手,并肩而行,婉儿对他的不满和怨气全都化解在两人的十指交缠中。清风伴着月光迎面而来,她动情地想,如果可能,她愿意跟随他,就这样走到生命的尽头。
心如是想,手指不由得收紧。
仿佛有感应般,他也加重了握持的力道,将她拉得更近。
暖暖的柔情由指尖传入心田,她的心弦颤动,情意深深地看着他。
“你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会觉得自己成了美味大餐。”他突然转过头看着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她仿佛做坏事被人抓住一般,羞得面颊火热,慌张地说:“我没把你当食物,只是在想你真行,短短时间内就抓回了孔家兄弟。”
“我不但抓住他们,还找到了我大妹。”
这确实是个好清息。“是芙兰吗?”她欣喜地问。
“是的。前天我去见大哥时,他也在为芙兰担心,现在知道了她的下落,我们总算可以安心了。”逸海说着,目光转而阴郁。
“不过,她受了好多苦。”
看到他纠结的双眉,她不禁深为那个坚强勇敢的女人担心,摇摇他的手问道:“她发生什么事?”
“来吧,我们在“不老树”下坐坐,我会告诉你。”
他拉她一起坐在大青石上,背靠着大树。
婉儿看出他的疲惫,不由心疼。从昨夜到今夜,他一直在忙,恐怕都没有合过眼。但她没有将她的心疼说出口,因为他已经开始讲述今天在抓孔家兄弟时,意外与他大妹郭芙兰相遇的经过。
他告诉她芙兰负伤坠海,被倭寇抓住,又被林家堡堡主救出,带回到林家堡养伤。今天下午在山道相遇时,芙兰想跟他走,可他却为了押解人犯,没能带走她。
“那不是你的错,芙兰是个明理的女子,她会理解你的。”她安慰他。
“是的,她理解,所以她答应让林啸带她走。”他忧虑地说:“但愿我没有做错,林啸能如他保证过的,好好照顾芙兰,治愈她的伤,否则我不会原谅自己,也不能饶过他!”
“他会的,我虽未见过林堡主,但听说他是个说一不二的男子汉大丈夫。而且你刚才也说,他似乎对你大妹情有独钟,你妹妹也对他有情,如果能因此成就一段姻缘,不是很好吗?”
“我也希望如此,可是,万一我看错了昵?”
“不会的,你的观察一向准确。”
“是吗?你真的觉得我的观察准确吗?”她的话确实安抚了郭逸海,可也提醒了他的错误。
她认真地点头。“是的,我真的觉得。”
“可是我看错了你,不止一次地误解你。”他的声音低沉。
他的话题转得太快,婉儿有点意外。但他诚恳的态度感动了她,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坦率地说:“是的,你对我的好多指控都不对。今天我去蓝庄只是想确定昨夜参与行动的同伴是不是安全,蓝大哥的货……呃……”她突然顿住,想起这批货的来路并不适合告诉他,不由尴尬地改口道:“我是说——”
“不必顾虑,我都知道了。”他温柔的告诉她。“蓝廷儒都跟我说了。”
她错愕地挺直了身躯,紧绷地词:“蓝大哥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郭逸海笑了,她受惊的样子很可爱,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小嘴像离岸的鱼似的一张一合。
他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身前,用手合上她的嘴。“今夜,在我找你之前,我刚从蓝庄回来。”
喔,他的动作真快。
她喃喃道:“蓝大哥告诉你什么?”
摸到她手背上的一道疤,他举起来看了看,是昨夜被礁石划破的。于是想起一件几乎被他忽略的事。“婉儿,记得提醒我给你药膏。”
“什么药膏。”她随口问道,心思还在蓝廷儒跟他的谈话上。
他捏捏她的鼻尖。“让伤疤不在你身上留下痕迹的药膏。”
“喔,我知道了。”她拉下他的手,追阀道:“蓝大哥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那些货是从吕宋走私来的稻米、蔗糖等物,而且这不是他第一次走私,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还告诉我前年秋,他唯一的儿子被海盗绑架,是你冒险帮他救出儿子,从此你们成为好朋友;他也告诉我你成为“飞贼”的传奇……”
“我不是飞贼!”她打断他的话,义正词严地抗议。“用“飞鹰”的名号只是为了壮声威,我从来没做过飞贼!”
他的神情不再那么放松。“对我和其他许多人来说,它们代表相同的含义。”
“不对……唉,算了,你继续说蓝大哥告诉你的事吧。”本来她还想争论,但看到他幽暗的黑眸射出不容置喙的锐光时,她放弃了。
他很满意她聪明地闭嘴,否则他怕自己的怒气又会被引爆。
“他告诉我你成为”飞鹰”,是因为你对你父亲的无所事事不满,想替那些被倭寇和海盗抢劫杀害的人讨个公道:还说你集结周边岛屿的渔民,让他们成为你的耳目和眼线……难怪“飞鹰”总是能先官兵一步,掌握海上动态。”他顿了顿,直瞪着她。
婉儿看到两簇火花在他黑眸深处闪烁,于是不开口,听他继续数落。
“你多次点火向官兵报信,多次历险与倭寇海盗周旋。虽然每次都能成功,但我不认为那是因为你武功盖世、无人能敌,而悬运气!可是像你这样冒险,好运再多也会玩完,昨夜就是个证明——”
“那可不一定。”她倔强地说:“昨夜我本来会在掩护其他人取得货物后,给孔氏兄弟一点教训,把他们的船烧掉就离开。是你突然出现,改变了我的计画。”
“为什么改变?”
“因为我知道你会死死咬住我,而我不能让你发现那批货的来路。”
他冷笑。“你为何不认为我对抓倭寇更有兴趣?”
她毫不怯懦地望着他。“你确实想抓倭寇,但你对“飞鹰”更感兴趣。”
他不得不在心里赞同她的说法。
当时倭寇和孔氏兄弟,已在水师的控制之下,而她——神秘的“飞鹰”却行踪不定,因此他急于抓住她,并揭开那层厚重的面巾。
“是的,你没有说错,我确实会死盯着“飞鹰”,直到将她抓获。”
“这就是我不得不跳船,以此来引开你的原因。”
他双目怒张,一把抓过她.鼻子凑到了她眼前。“为了引开我,你竟然选择一条死路?”
“我的水性很好,本来是可以游到岸边,顺利逃脱的,可是没想到入海时我撞伤了头,所以速度……”
“本来?”他猛地握住她的双肩。“你真胡闹!只要你在冒险,就应该想到受伤、昏迷,甚至更糟的情况,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
见他如此激动,她安抚道:“我承认我失算。但我只是想尽力弥补我父亲的过失,每次行动也仔细安排,绝不是你说的冒险。”
愚蠢,她竟然以为自已的行动,能弥补她无能的爹在政务上的失败!
看着她真诚热切的双眼,他的心早已纠结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