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张小娴 > 蓝蝴蝶之吻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蓝蝴蝶之吻目录  下一页

蓝蝴蝶之吻  第7页    作者:张小娴

  他傻傻地看着她,很为自己的胆小尴尬。

  “你有没有见过吸血鬼”她问……“没见过”他回答她说。

  “听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她折起那张面具说。

  “而且他们是没有影子的”他说。

  “是吗”她走到一盏油灯下面检查自己的影子。

  _“我有影子,你呢?”她问他说。

  他一颗心怦怦跳,轻轻挪移到她身边,看见自己的影子跟她的影子挨在一起,像一双似的。他突然有点喜欢自已的影子,喜欢它的单纯和勇敢。

  当他仍然沉醉其中的时候,她的影子跨了出去,指着他放在椅子上的七弦琴,问他:“我可以弹吗、”

  他连忙走过去,把七弦琴放到她手里。

  她坐下来,专注地低着头,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问他说:“为什么是七根弦线、”

  他不懂怎么回答。

  “女巫要吃七种颜色加起来的食物,难道七弦琴是女巫的乐器”她问他说。

  他嘴巴半张着,觉得自己好笨,不懂回答这么美丽的想像力。

  不唱歌的时候,、她爱跑到甲板上,不是观星象,而是看风筝。有一次,他们看到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她对他说:“你会做风筝吗?我有一个朋友会。他做的风筝比这一只漂亮多了,能飞到很远的天空。他是个牧羊童,叫燕孤行”

  “他在哪里”他问她。

  “洪水把他冲走了”她说,声音轻得像气息。

  他蓦然想起,相遇之前,她在河堤上唱的那些歌。要有多么深的感情,才有那样的不舍?他突然觉得鼻子酸溜溜,有些鼻水。

  “见到风筝的时候,我会想起他”她慢慢地说,带着思念。

  她转过头去,看到他长长的睫毛缓缓地垂下,像蝴蝶脆弱的翅膀,想挡住随时会涌出来的泪水。

  但梦三终归是为她流最多眼泪的一个人,一个男人。她不知道,是上帝忘记把他一分为二,还是魔鬼在他身上留了一手,以证明自已的存在。在她血染十二条床单,在床上痛苦嗥叫,以为死神的手已经放到她身上的那时候,他一直站在那个房间外面,为她流下惶恐的眼泪,后来又偷偷用自已的血喂她。

  11她上了天鹅船之后,一直跟歌女和舞娘们睡在一个大寝室里。她们全是十多二十岁的女孩,爱在睡前嬉闹和说悄悄话,彼此交换远方情郎的书信,有时也把岸上的游戏带到船上来,例如占卜纸牌,所占卜的,无非是那不确定的将来。

  她是最后一个来的,所以睡在最里面,那儿刚好有一个凹位,她的床因此比其他人的床矮了一些,好像成了自己的一个小天地,也就是她后来的孤坟。

  睡在凹位外面的是两个舞娘,姐姐妙妮和妹妹妙叶。她们是一对同卵双胞胎,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时,就像一个人在照镜子似的。其他人常常给她们搅糊涂,尤其是在台上,她们穿的舞衣一模一样,动作一致,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人和自已水中的倒影那样,根本无从分别。惟有蓝月儿从一开始就不曾弄错。她闻到妙妮身上有一股酥甜的奶娃味,妙叶身上散发的是香皂的味道,不管她换过多少块香皂,到头来都是散发着同一个味道。两个人的味道从来没改变。

  妙妮和妙叶的父母也是双胞胎,她们家里从远古开始已是双胞胎,所有的亲戚都是双生儿,好像是上帝刻意把这个家族编成一双一对,害怕他们孤独似的。

  “要是家里有人一次只生一个,一定是跟人家私通”妙妮笑着说。

  妙妮的情人就是那个给狮子吃掉头颅的驯兽师,他留下的惟—一样东西,是无头尸体手上牢牢抓住的一撮金色狮鬃毛。

  妙妮矢志要为惨死的情人复仇。她把赚到的钱都储起来,藏在枕头底下,准备用来买凶杀掉那头没良心的狮子。杀手她早已找到了,就是她情人以前的助手。那个男孩已经升为驯兽师。他每隔一段时间会偷偷剪下凶手的一撮鬃毛寄来给妙妮,好使她知道凶手还活着。渐渐地,那些不定期寄来的狮鬃毛竟成了妙妮的精神支柱。

  然而,几年后,当她终于储足了钱要于掉那头金毛凶手,凶手已经早一步老死在笼中。

  妙妮沉迷复仇,妙叶沉迷巫术。绿发女巫“在天鹅船上避难的那段日子,妙叶就曾偷偷向她请教,问她怎样可以把花心的情郎藏在耳朵里。

  “那会很痒呢”女巫说,然后严肃地告诉妙叶和船上所有的女孩,“爱情惟一有效的魔法就是爱情本身”

  蓝月儿在船上最好的朋友是但梦三,她爱跟他聊天,有心事也会告诉他。然而,那跟她和这些女孩子之间的情谊是不一样的。有一次,她跟妙妮一起洗澡,看到妙妮深深的乳沟,她问妙妮说:“这是什么?”

  “用来夹死一只蚂蚁”妙妮笑着说。

  一次,她看到妙叶尿尿时有血流出来,吃惊地问她是不是受了伤。

  “你长大之后也会有这个”妙叶告诉她说。

  她从这些年纪比她大的女孩身上看到了女人每个月的变化:情绪有点不稳,乳房胀痛,身上散发着微微的腥味,刚巧要到岸上表演的话,那些狗儿会追着她们,嗅她们身上的味道。

  这股气味是会传染的,由于女孩们都住在一个大寝室,只要其中一个人的月经来了,邻床的女孩很快也会来月经,然后会蔓延到整个房间。妙妮和妙叶更不用说了,她们第一次月信来潮,是在同一天。

  蓝月儿不能跟但梦三讨论这些事。她既害怕也期待那一天的降临,担心上岸时那些狗儿会追上来嗅她的裙底,舐她的脚跟。

  那些每个月从子宫里流出来的血,让一个小女孩成为少女,是成长的欢庆。蓝月儿做梦也没想到,当那天来临,迎接她的不是一场欢庆,而是地狱的七重门,人进去了就逃不出来,从此以幽暗为滋养,以血为食,活着犹如死去,却永远不能死去。

  那年,她十五岁。

  那个凄苦的九月天,半夜里,她在睡梦中全身簌簌发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股热流从她身上流出来,流到两腿之间,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

  妙妮和妙叶首先听到她那有如受伤野兽般的呻吟,捂着蜡烛来看她。

  她们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她听到奶娃味的妙妮说:“她来月经了”

  香皂味的妙叶摸摸她的头,说:“她头好烫啊!”

  她突然觉得全身被火烧一样,血像烈火般喷出来,溅湿了她双脚。

  她听到奶娃味的妙妮惊呼:“她流好多血!”

  香皂味的妙叶哭叫着说:“她会死吗?”

  她的鼻子已经再也分不出奶娃味和香皂味儿了,只闻到血的味道。寝室里突然变得很吵,点了很多灯,她用手遮光,身体发狂地哆嗦。

  然后,她看到大妈妈来到她床边,惊惶的眼睛看着她,安慰她,然后命人把她抬到她的舱房里去。

  他们用床单兜着她走,她的血一直往下滴,血迹从大寝室蔓延到舱房,这些人双手全都染满了血。她看到大妈妈身上有血,是她的血。

  他们把她放到大***床上,下面垫着毛毯,又在她身上盖上厚厚的羊毛毯,她以为他们已经为她裹上了尸衣。

  她看到大妈妈用手帕替她抹汗,震颤的声音问她:“月儿,你觉得怎样子”

  她又流血了,她虚弱的眼睛望着大妈妈,说:“我弄污了你的床”

  “没关系,一会儿就没事”

  大妈妈替她换过染满血的睡衣,喂她吃药,对她说:“是止血的药”

  她好像好了一点,做了许多梦。

  她梦见一个驼子。

  驼子被困在一个红色竖琴里,颜色红得像深红色的玫瑰,头发乱蓬蓬,没有脸,锋利的弦线割破了他身上的衣服和皮肤,他全身淌着血,疯狂地呻吟。

  一阵痉挛把她从梦里揪出来。她觉得仿佛有一头野狼在她身体里面,啮咬她全身的血管,想开膛破肚挣脱出来。她又流血了,嘴里吐出猩红泡沫,痛苦地嘶叫。

  她咬伤了自己的嘴唇,口好渴,却把别人灌进去的热汤全吐了出来。

  有几个陌生人来看她,好像是大夫。她听到他们当中有人说:“一个人怎可能流这么多的血、”

  另一个人说:“她可能中了妖术。”

  尔后,那个人在她床边念咒。她想叫他滚开,但喉咙已经发不出一个声音来。血还是缓缓流出她的身体,好像要流光才肯罢休。

  她像一头血淋淋的兔子瘫在床上,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气息和一堆骨头,濡湿的皮囊发着

  抖。意识朦胧中,她看到但梦三缩在房间外面,流着泪看她。她想告诉他说,她在梦里看到一个竖琴,不是七弦琴。

  但她听不见琴声,只听到贝贝已经在厨房里哭着为她念度亡经。

  她枕在自已披散的头发里,底下的血凉凉的。大妈妈一直没离开过她身边,绝望的眼睛看着她。这双神秘有光晕的眼睛曾在河堤上给了她救赎,而今却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道别。

  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女孩们在大寝室里为她难过。有人偷偷用纸牌替她占卜,却不敢看结果。

  天鹅船一片沉默,甲板上没有人。船头的圆月上,一团阴影挪移,一瞬间,那团阴影把月亮整个吞噬了,天地霎时一片幽暗。这时,一群黑压压的东西迅速从河里涌到岸上,是一群无头老鼠,脖子上滴着鲜血,数量多得可以淹没整片河岸。无头老鼠拖着慌乱的尾巴越过芦苇丛,穿过野地上的一个古墓,血滴在棺木上,吓得墓里的尸骨都在颤抖。

  河水深深,底下有几十匹马,长着男人的头,身上覆满蛇的鳞片,踢起河床里的泥沙,在扬起的灰尘中,突然回转身子,睁着惊恐的眼睛,两脚站起,朝天鹅船发出一声驯服的嘶鸣,好像看到他们的王。

  船头的甲板上,一堆鬼影迤逦,看起来像大鸟,却有女人的脸和手脚,朝着蓝月儿躺着的那个舱房匍伏。

  舱房里,迷梦中,蓝月儿又看见那个困在红色竖琴里的驼子。他老还不堪,满脸伤痕,一群绿苍蝇在他头上飞扑。

  12蓝月儿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少天,她已经无力嘶叫,嘴唇于焦,跟一个死人没有两样。一天夜里,大妈妈用枕头将她的头撑起,手里拿着一只碗,没把握地说:“乖,把这个喝下去”

  猝然之间,她闻到血的味道,不是她自已的血,而是动物的鲜血,有雀鸟的,也有蝙蝠的。大妈妈把那碗血缓缓倒进她嘴里,那口血有如甘露。她全身战栗,拼命试干留在嘴唇上的剩血,还想再喝。大妈妈又喂了她一碗,这一次,不再是毫无把握,而是很准确地一口一口喂她。

  “没吐出来!”她听见大妈妈大叫,好像终于找到了救她的方法。

  那天以后,大妈妈每天喂她那种血三次,告诉她说:“这是补血的药,你流太多血了”

  她在那双神秘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的眼泪。

  她没再流血了,只是仍旧虚弱晕眩。一天夜里,她看见一个形影来到她床边,悄悄地,悲伤的眼睛看着她,她认出那是但梦三。

  他微笑,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刀,在自己手心里划出一道伤口,鲜血冒出来。他立即把那只手放到她的嘴唇上,血缓缓滴进她嘴里。假如大妈妈喂她的是甘露,但梦三喂她的,便是续命的活水。她两手抓住那只手,贪婪地吮吸着。

  “他们说你流了很多血”他对她说,声音细微且忧伤。

  她一边吸一边点头,眼里溢满泪水。

  等她喝完了,他拿出一条手帕替她抹干留在嘴唇和下巴上的血。那只受伤的手握着拳,微微发抖。

  每个夜里,但梦三偷偷走进来,走到她床边,用一把小刀在手心那个旧的伤口上再划一道新的伤口,用他的鲜血喂她。他每来一次,一张脸更苍白一些,她却渐渐有了血色。

  一天傍晚,她躺在床上,但梦三拖曳着脚步来到她床边。他那张脸比往常更苍白,她眨着眼睛对他微笑,他朝她笑了笑,悄悄从怀中取出那把小刀,准备在手心再划一道伤口,她抓住他拿刀的手,摇摇头,阻止他说:“我好很多了”

  “你仍然很虚弱”他对她说。

  “你的脸看来比我更自”她说。

  “我很强壮”他举起一条手臂笑笑说。

  “让我看看你的手”她用枕头撑起身子,对他说。

  他迟疑地把手放在身后。

  “给我看看”她重复一遍。

  他只好把两只手伸出来,却仍然紧握着拳头。她把他的手指扳开,看到那两只惨白的手掌上都有一道深深的创痕。

  “你这怎么弹琴?伤到筋脉怎么办”她难过地说。

  “很快会好的”他把手缩了回去,说。

  “他们是不是到岸上演出去了”她问他说。

  他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用去”她问,眼睛看着他。

  他沉默。他从来就不懂说谎。他的手大虚弱了,一连几晚都弹得不好。大妈妈以为他不舒服,要他留在船上休息。

  “是因为手受伤,不能弹琴吗?  她问他。

  “他们都想听你唱歌呢,观众看不见你,很失望”但梦三把话题转开。

  “我还以为再不能跟你们一起唱歌了”她虚弱地笑笑,又问,“我们到了哪个河岸?

  “还是原来的河岸。大妈妈怕你晕船,船一直停在这里”他回答说。

  “我们仍然留在那个山上有灰色教堂的小城吗、”她如大梦初醒般,以为已经过了许多时日。

  “你还说它看起来就像一个灰色大摇铃,尤其是教堂钟声响起的时候”他告诉她说。

  等她可以下床,她真想去看看。她从一年前开始跟着歌舞团到帐篷里演出,已经去了好几个小城镇,数这一个最漂亮。

  唱歌是她的命运,是命运把她送上这艘回响着歌声的天鹅船。她本来会在花开魔幻地,也许在那儿当个牧羊人的妻子,那个浪漫的童梦已经给滔滔洪水冲散了。这些年来,她有时会想起燕孤行,想起他早夭的生命。

  在船上初见但梦三,他让她想起燕孤行,但他们的味道全然不同。燕孤行身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在她的回忆中,竟渐渐化成尘世的气味。但梦三身上带着的,是一个人自己皮肤的味道,孤独而凄凉。

  她爱但梦三,就像一个妹妹爱她善良的兄长,那是多么朴拙的一份感情。

  她望着放在床边的一盘红枣糕,那是贝贝怕她饿,特地做给她吃的。

  “你吃一点吧,贝贝说是补血的”她以妹妹命令兄长的口吻说。

  “你不吃”他问她。

  “我没胃口”她微弱地回答他说。

  但梦三拈起一片红枣糕,慢慢地吃,哄她说:“你不吃东西,哪有气力跟我们回帐篷去唱歌、”
欢迎您访问浪漫一生言情小说阅读网,努力做最好的免费言情小说阅读网!

 
 



言情小说强烈推荐:古灵 简璎 寄秋 艾蜜莉 黎孅(黎奷) 金萱 忻彤 于晴 典心 凯琍 夙云 席绢 楼雨晴 余宛宛 蔡小雀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第7页已经更新并由网友上传至浪漫一生言情小说阅读网、本书的文字、图片、评论等,都是由喜欢张小娴的作品<<蓝蝴蝶之吻>>的网友FANS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阅读更多小说请返回浪漫一生言情小说阅读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