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快送酒来,快送上来!」大伙儿都在鼓噪。
关颂竺没办法,只好悄悄招来侍者,暗地里塞钱给他,请他到外头买些高级洋酒回来充场面。
半个钟头后,空空如也的酒瓶总算堵住那些不满的嘴,大伙都醉得差不多了,个个七横八竖、东倒西歪,甚至有人趴在地板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我……呃,还要喝……」
关颂竺趴在桌上,一面打着酒嗝,一面不停傻笑,脸庞染着薄薄红晕,美得像盛开的艳丽蔷薇。
她喝了两杯威士忌后,就变成了这副德性,身旁发生什么事,她浑然不知。
「小竺,晚上别回去了,到我那里去?」
所有人当中,就属阿迈的酒量最好,也最清醒。此时,他的魔爪悄悄抚上她的背,充满暧昧地摩掌抚摸。
「到你那里去?」关颂竺直起脖子,晃动浑沌不清的脑袋,努力注视他。「为什么要到你那里去?」
「妳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呀?」阿迈怪叫,「去我那里当然就是跟我一起——睡觉。」最后两个字,他贴在关颂竺耳边呢喃。
「睡觉?」关颂竺眨着迷蒙的眼,想了很久后,突然大笑起来,似乎已经明白「睡觉」两个字的涵义。
「不要!」她很直接地拒绝,又趴回桌上开始打盹。「我不要去你家睡觉,我习惯……睡自己的床……」
阿迈顿时面颊抽搐,她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
「不然去妳家也可以,我陪妳睡。」他舐吻她的耳朵挑逗她,但她只觉得烦,把他当成讨厌的苍蝇挥开。
「哈哈!阿迈,你那张脸皮不管用了,小竺甩都不甩你。」旁边几个勉强还算清醒的人见状大声嘲笑他,让他觉得很难堪,非常下不了台。
「现在是怎样?老子要陪妳睡,妳还拿乔啊?」
他恼羞成怒地扯起她的手臂,恶狠狠地质问。
「你干什么?好痛喔,放开我啦!」关颂竺好困,但他却硬把她拉起来,而且动作粗蛮扯痛了她,她愈拚命挣扎,他却抓得愈紧。
「老子今天要定妳了,妳最好识相点,不要自讨苦吃。」
他打定主意,今天非摘了这朵美丽、高傲的带刺蔷薇不可,若是她抵死不肯跟他走,他甚至可以「就地解决」。
「阿迈——」
正当他对一个酒醉、无力反抗的弱女子逞威风时,旁边的人突然发出惊喘。
「吵什么?你们也想玩吗?」
「不、不是啦……」那些人个个面露惊恐,直瞪着他背后。
「今晚她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今天谁都不准跟我抢!」阿迈像发情的公狮般,对身旁的假想敌嘶吼。
「是吗?」
一道幽魂似的、让人凉入心底的低喃,从他背后响起,阿迈寒毛耸立,急忙回头一看,赫然是关颂竺那个无所不在的「保护人」。
「你刚才说,你要带她回家?」
白焕宸脸色铁青,他找了大半个晚上,几乎翻遍台北市大大小小的夜店,最后才在这里找到关颂竺,而她竟然差一点成为大野狼口中的祭品。
因此,他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好像前来索命的阎王。
「呃,那是……因为她喝醉了,我……我想把床让给她休息。」自认为俊杰的阿迈,很识时务地改口。
「你还说今晚她是你的,谁也不准跟你抢?」语气万分轻柔,但听来更让人毛骨悚然。
「不!我的意思是,能、能够照顾喝醉的她是天大的荣幸,今晚我、我要一个人独享这份荣幸,不……不许其它人跟我抢。」阿迈嘴唇抖得几乎无法把话说完。
白焕宸冷冷地注视他,好像在考虑该用火烤他,还是该用水淹他。许久后,才扔下一句:「滚!以后给我离她远一点。」
不用他说第二次,阿迈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出门。
「关小姐。」白焕宸走到关颂竺身旁,看着她喝得烂醉如泥的模样,忍不住厌恶地拧起眉。
「嗨!」关颂竺醉态可掬地给他一个好灿烂的笑容,什么新仇旧恨都忘了。
「跟我回去!」他懒得废话,直接命令道。
「今天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要我跟他回家?」关颂竺歪着头,傻兮兮地喃喃自语。
白焕宸忍耐地闭闭眼,知道跟醉鬼多说无用,直接拉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扯离座位。「走!我带妳回『妳家』。」
他刻意强调,是带她回她家。
「不要,我还不想回去。」她开始挣扎反抗。
「妳今晚闹得还不够吗?」
「我就是不想回家去!」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她回去干什么?「不想回去也得回去!跟我走!」
「等等!不要拉,我头好昏……」
话没说完,她眼前一黑,「砰」地倒向白焕宸怀中。
「恶……呕……」
关颂竺趴在床缘,对着搁在床底下的垃圾桶大吐特吐。
好不容易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光,总算觉得舒服了些,酒也醒了不少,她翻身躺回枕上,重重地喘息。
一只大手认命地取走垃圾桶,到浴室去冲洗干净。
白焕宸清好垃圾桶回到卧房,顺道拧条热毛巾出来替她擦脸擦嘴,他其实很想直接把她扔进放满热水的浴缸里,但他可不想替湿答答的酒鬼擦身体。
「我好难受。」她扁起嘴,可怜兮兮她瞅着他。
大手上的毛巾,用力拂过柔嫩的脸颊。「活该!这是妳自作自受。」
能给她的,只有这一句风凉话。对她这个爱找麻烦的惹祸精,他真是受够了。
「你怎能这么说?真没良心!」她忿忿地斥责。
「我没良心?妳可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找了多少间夜店,才把妳找出来的?为什么这样自甘堕落不自爱?枉费妳父亲那样疼爱妳,妳真是人令人失望了!
以后妳要是再喝成这样,我绝不会理妳,就让妳躺在马路上自生自灭!」他发出有生以来最严厉的怒吼。
「呜呜,你凶我!」向来在他面前很「番」的关颂竺被他一骂,居然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就知道,没有人在乎我……呜……」
「喂——我又没有打妳,妳干嘛哭啊?」先哭先赢吗?白焕宸不知道自己怕不怕女人的眼泪,但他知道自己很怕关颂竺掉泪,平常愈是不爱哭的人,哭起来威力愈是惊人。
「你骂我!呜……你骂我!」
她用手背拚命抹泪,彷佛找到宣泄的出口,抽抽噎噎地诉说自己的委屈。
「你只会骂我,有没有想过我心里的感受?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我的生日!而我这个寿星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大餐,就连想要爸爸陪我一天,都是奢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今天是妳生日?」白焕宸惊讶地睁大眼,他完全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连我爸爸都不记得,谁会记得?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连我的生日都忘记,他根本不在乎我!」
「关小姐……」白焕宸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没有人爱我!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真正在乎我!」
「别这么说,我……很关心妳。」他有些不自在地道。
「骗人!」
「我没骗人。我相信委员也是真的爱妳,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妳才好,而我,也把妳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关心。」
「骗人骗人!」
「是真的……」
「骗人……你们都是骗子……」
关颂竺又哭又闹,白焕宸也捺着性子哄了又哄,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倦极睡去。
白焕宸替她盖好被子,望着地含泪的苍白脸庞出神。
说来,她也满可怜的。虽然出身好人家、不愁吃穿,但是母亲早逝,父亲又太忙,她几乎都是一个人过日子,就连生日都没个人陪,难怪她老是在外流连不归,寻求其它的刺激。
回想自己以前在老家时,虽然家里经济状况不是很好,过生日时连个大蛋糕都买不起,但只要他过生日,妈妈就会去市场买一只猪脚,回来煮猪脚面线加个红蛋给他吃。
回想起那温暖窝心的感觉,再对照眼前孤单可怜的身影,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富裕的,还是贫乏的呢?知道她醉酒的原因之后,累积了一晚的怨气不自觉消除了大半,而深深的同情也取代了原先的怒气。
转头望向窗外,远方的天际已开始透出鱼肚白,他悄悄做了个决定……
第五章
关颂竺再次睁开眼睛,已是隔天的中午。
她一醒来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她闭上眼,等待那晕眩感过去后,才再度睁开眼。
焦距凝聚,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就躺在一张铺有天蓝色床单的双人床上,周围的摆设布置很简洁,看得出是男人的房间。
「吓!」她急忙弹坐起来。
昨晚她喝了威士忌之后头很昏,没多久就失去意识,脑海中最后一个有印象的脸孔是阿迈。
该不会是……
她慌忙低头往下看,想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在不在。
幸好,她每件衣服都还规规矩矩地套在身上,也不像被人欺凌轻薄过的样子,她才松了口气,稍微放心了。
「这……到底是谁的房间?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再仔细打量房间,想找出些许可以证明主人身分的蛛丝马迹,但徒劳无功。
她隐约听到房门外头有细微的声响,于是决定出去一探究竟。
她拖着还有点虚软的双腿下床,扶着墙壁,缓缓朝门口走去。
转开房门静静伫立片刻,听那声响好像是从左侧传来的,她便转身朝那走去。
走过去她才发现,那里是厨房。
她站在门口探头往里头瞧,看见一道熟悉的男性背影,穿着深蓝色的围裙,正在现代化的炉具前忙碌着,熬着一锅飘散着浓浓香气的食物。
那身影好像是「白焕宸?!」关颂竺错愕得当场掉下巴。
「噢,妳醒了?」白焕宸听到声音转头,见她一脸震惊地站在厨房门口,很自然地打招呼。
「早啊!睡得好吗?」
「好……」等等!好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是什么地方?」她震惊地瞪着他,一副他不知使了什么妖术把她搬来的模样。
「我会在这里,是因为这是我家。」
「你家?!」关颂竺不敢置信地重复他的话。「这是你家?」
喔,她果然掉进地狱里了!
「我怎么会在你家?我明明记得昨晚和阿迈他们一起喝酒」
「妳喝醉了,我想送妳回家,但找不到妳家钥匙,就先把妳带回我家了。」
他很平静地陈述,没用冻死人的语气责怪她深夜在外游荡,也没臭骂她喝得烂醉如泥,自甘堕落。
而且,他还把醉昏的她带回家来照料,这让关颂竺感到非常意外。
原来他不板着脸说话时,语气满温柔的,那他以前干嘛老像尊扑克脸的雕像一样,板着臭脸吓人?「你在煮什么?好香喔。」她忍不住指着炉子问。
那锅东西闻起来真的好香,她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进食了,闻到那诱人的香味,肠胃都剧烈蠕动起来了。
「我在卤猪脚。」他从卤汁中挑起一块猪脚,用筷子戳刺试其硬度,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已经卤得差不多了,可以吃了,我马上弄给妳吃。」
他拿了个大琬盛起几块猪脚,淋上热呼呼的卤汁,再把煮好的面线加进去,充分搅拌后,就成了一琬香喷喷的猪脚面线。
不过光有猪脚面线还不够,他还缺一样东西。
他打开另一口炉子上的锅子,取出两颗橘子色的水煮蛋,那怪异的颜色让关颂竺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怎么会是那种颜色?」
「其实这是红蛋。」白焕宸告诉她。
「红蛋?可是它明明是橘子色的呀!」老天!这种橘子色的蛋能吃吗?「因为我买不到红色颜料,又怕用其它颜料对身体有害,就用红萝卜汁代替,才会染出这种颜色。」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招认。
「你为什么煮猪脚面线又煮那种橘子色的——呃,红蛋?」他早餐向来都吃得这么丰盛吗?「因为——我要替妳庆生。」
「替我庆生?」关颂竺的小嘴张得可以塞进一颗红蛋。
「嗯,昨天是妳生日不是吗?虽然稍微晚了一点,加上我的手艺可能不怎么样,不过聊胜于无,就请你笑纳,捧场多吃一点吧!」
关颂竺傻住了,他一早大费周章地煮猪脚面线又煮红蛋,就只为了替她庆生?「来,快趁热吃吧!我煮了很多,妳尽量吃,但是不保证好吃就是了。」那琬猪脚面线还很烫,他帮她端到餐桌上,顺手替她拿了双筷子。
「谢谢……」关颂竺脑子还空空的,只知傻愣愣地点头。
她呆呆地坐下来,望着那琬热腾腾的猪脚面线愣了好久,才拿起筷子进食。
尝了口面线,热度传进嘴里,她才感觉到真实。
「很好吃。」她哽咽了,鼻头发酸,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妳怎么了?为什么哭?」白焕宸愕然看着她。
"他煮的东西有那么好吃,好吃得让她流眼泪吗?还是……难吃到让她痛哭?「对不起,我只是……很感动。」
一想到有人记得她的生日,而且还这么用心为她庆生,她的眼泪就克制不住,不断往下坠。
「傻瓜!」白焕宸心口一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抬起泪眼汪汪的星眸,不解地望着他。
她一直以为他很讨厌她,见到她总是板着一张脸,从不轻易对她笑,还经常训斥她,把她当成只会惹麻烦的小孩。
为什么这么讨厌她的人,要对她这么好?「好?」白焕宸几乎想大笑。「只是替妳煮了红蛋和猪脚面线,这样就算对妳好?」
她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当然啊!从来没有人特地为我准备这些,大家或许宁愿花钱买一颗大钻戒、或是一个限量名牌包给我,但就是没人肯花时间,为我煮一琬猪脚面线。」
白焕宸无言地看着她。
他不过是替她煮点东西庆生,她就那样受宠若惊,感动得直掉眼泪?他突然感到有点心疼,这位看似娇宠的大小姐,到底都过着什么样被人忽略的生活?「真的好吃?」白焕宸嘴角的线条放松了,眼神看来更是温柔。
「嗯!猪脚好Q好香,还有红蛋的滋味更是一绝!」关颂竺每尝一口食物,就大力赞赏一番。
「小姐,红蛋妳还没吃好吗?既然没吃,妳怎么会知道滋味一绝?」白焕宸挑起眉毛,很故意地间。
「啊,我说错了,是卤汁才对。」关颂竺微微红了脸。
「哼哼,我看妳刚才说的那些话,八成都是骗我的吧二」白焕宸假装恼怒,但眼底半点怒气也没有。
「真的啦工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发誓。」她举起小手,紧张地解释。
「不行工妳已经信用破产了,我不相信妳了,除非妳连锅子里的猪脚都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