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小心。”梅非凡紧握着东方荷的手,千万不舍与担心如今都只化成简单两句。“保重,平安回来。”
东方荷回以紧紧地一握,大声地说道:“我们会的。”
除了相信他一定会没事之外,她什么也不愿相信啊。
待到夏侯昌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的夜里。
马蹄达达声音让他知道自己正在车厢里,但他其实感觉不大到马车的震动。
他虚弱地睁开眼,一只小手便已覆住他仍在发烫的额头。
“我在这呢。”东方荷端过一碗莲子百合粥,就等着他清醒。
他别开头,没有一点食欲,可她的眼神求得他勉强吃了两口,又让她喂着喝了一点药。
马车里燃了灯,幽幽暗暗地却也足够让他瞧清她憔悴面容了。他心疼地抬手抚过她的脸庞,谁知光是这样一个动作,也让他不适地拧起眉。
“躺着。”她将他的手放回原处,用手抚着他拧结的双眉。
“我昏迷多久?”
“两天。”她面上装着坚定,没敢告诉他——
上官大夫说,他之后每呕血一次,昏迷时日便会加长。
“我们到哪了?”他轻声问道,又往她怀里偎去一些。
“正在前往巫咸国的路上。梅非凡已经派人先行上路去找巫冷了。这一路行程也都安排好了。”他们搭乘着特制较不易晃动的宽大六人马车,后头则跟着两辆四人马车,一辆载着上官大夫、药材和一名专司煎药的仆人,一辆则坐着服侍的仆役及护卫。
“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了。”夏侯昌闭上眼,唇边带着笑意。
“是,就像当年在古墓时一样。”她的手贴在他的胸膛,唯有感觉到他的心跳,才能安心。
“记不记得,我初入古墓时的情形?”他微喘地说。
“记得。”她抚着他胸口,笑着凝望他说道:“你总是嫌我吵,老爱用主子命令语气说话。而我每次被你惹气了,就拿东西打你。可你那时和现在一样病得惨兮兮的,害我每次打你,都觉得自己良心不安。”
“良心?”他嘲讽地勾唇说道:“我好像一直没有这种东西。”
“你有的。你原本可以介入北荻国内战,支持太子司徒长贤,让他们自相残杀、生灵涂炭的,但你选择了撒手。”她说。
“我现在还能不撒手吗?”他抚着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着。突然想起,他从没想过她要什么,总是他在决定所有的一切。“如果我平安返来,你想要什么?”
夏侯昌扬眸,定定地看着她。
东方荷来不及藏住的泪水啪地滴落在他脸上。
“我要你、只要你。”她捧着他的脸,哽咽地说道。
夏侯昌喉头一梗,伸手抚散她的眼泪,把话都揉碎在她的唇间。
“放心,我会让你如愿的,我说到做到。”他说。
她点头点头又点头,将彼此偎得更近更紧。“我昨天对老天爷许愿,若你好了,我们就把一半钱财捐出去。”
“我如今除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舍呢?”他嗄声说,也费尽全身力气紧抱她。
于是,一对有情人带着乞求着上天能够再给他们一次重生机会的念头,在马车的达达声中,朝着巫咸国疾奔而去……
第11章(2)
三年后——
东罗罗的凤皇别院,也就是当年夏侯昌预计要赠予辛渐,后来则转赠给轩辕啸当成婚庆大礼的那座夏侯私人宅院里,如今正是荷花盛开之际。
第十一任凤皇梅非凡生活简朴,不可能雇用大量工匠让荷花一年四季维持锭放。然而,只要一到夏日,这座荷花盛开、又有藏冰地窖能取冰消暑的别院,自然便成了梅非凡一家人避暑的好去处。
此时,正是微有凉风的傍晚,夕照映于水面之上,各色荷花摇曳于塘间,托紫嫣红好不美丽,只不过此时正从西边的竹院里飞步而出的十岁男孩,显然并没有把此美景放在眼里。而另一个正从树上一跃而下拦人的高大男人,显然也没有。
“轩辕天,你又想溜到哪?”轩辕啸嘴里叼了根草,挡住儿子轩辕天的去处。
这家伙是他抱回来养的,谁知道长大后,那张脸却是愈来愈像他,让他愈看愈是满意。
“我要去看大伯的莲妹妹。”轩辕天大声说道,完全没有被人抓到的心虚。
“你的字已经习完了吗?”轩辕啸挑眉问道。
轩辕天黑碌碌眼珠一转,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娘给的功课那么多,我得有八只手才写得完。”
“哈哈哈!谁叫你放话要成为文武双全的全才?”轩辕啸大笑着,嗓门说得几里外都能听见。
“练武练上三个时辰我都没问题,但是写一刻钟的字简直是要我的命啊。爹啊,我能识字不就得了吗?”轩辕天巴着爹的手臂求救道。
“你娘决定的事找你娘说去。”轩辕啸拍拍儿子肩膀,忍不住敲了下儿子的头。“你这家伙怎么就和我那么像呢?想我当年也是不爱读书……”
“我先去看莲妹妹,晚上再听你说当年。”轩辕天咧嘴一笑,就要开溜。
“我也去。”夏侯昌和东方荷每年的六到九月便会过来这里居住,他当然得趁现在和他大哥把酒言欢。
呃,大哥现在不能饮酒,什么荤腥类也碰不得,那就大口喝茶大口吃菜吧。至少大哥现在活着啊!
轩辕啸阳刚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吹着口哨便往前走。
“你一会儿再来,免得吵醒莲妹妹。”轩辕天双手叉腰挡住他的去路,一脸为父嗓门太大,简直罪大恶极神态。
“你敢嫌弃老子。”轩辕啸威胁地压低了声音,瞪着儿子。
“你敢吵醒妹妹?”辕辕天挑眉说道。
轩辕啸想起大哥疼女儿莲儿的“惨状”——那个粉雕玉琢的莲儿只要一哭,大哥就一脸想帮女儿哭的样子。不过,女孩子家就是那么惹人怜爱,秀秀气气、柔柔软软的,不像他两岁的小儿子轩辕义,现在挥起拳头来已经虎虎生风了。
可轩辕啸一想到小儿子圆软软的腮帮子,还有那对像梅非凡的聪黠眼睛,忍不住咧嘴笑了。儿子真可爱。
“你为什么不去看你弟弟?”他突然一把拎起轩辕天,不解地问道。
“男的有什么好看的。”轩辕天小手胡乱挥了两下,挣扎着让爹放他下来。
“也就手腕上的梅花胎记像个女的吧,不如叫他以后男扮女装继承东罗罗国吧!”
啪!轩辕天的头被他爹啪地打一下。
轩辕啸很不爽,嗓门又扬了起来。“敢叫老子的儿子男扮女装?还有,凤皇那差事是人做的吗?你瞧瞧你娘,虽然每天都很想缠着我,但那一堆折子、奏章……”
“明明就是你缠着娘。”
轩辕天趁爹还在龇牙咧嘴中,一溜烟地便往前直奔,成功地先行溜进“听荷院”。
“小天。”东方荷正走过前厅,笑着唤了他一声。
“伯母,又有好吃的啊。”轩辕天一看到婶婶手上那盅白玉荷碗,就先咽了口口水。
“你啊,皇宫美食还没吃够吗?”东方荷笑看着这个愈长愈俊的孩子。
“伯母做的东西好吃,我娘不吃这些东西的。”轩辕天又咽了口口水。
东方荷知道梅非凡登基之后,便身体力行简朴之事。宫里的量度不过也就是个寻常富豪家中的用度。反倒是夏侯昌大病初愈后,能吃的东西变少,吃的方面自然是更加要求精致了起来。
“让人再送一份百合银耳玉竹汤过来。”东方荷唤过婢女说道。
“莲儿醒了吗?”轩辕天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没呢,也应当是要醒的时候了。”东方荷笑了,带着他一同走向内室。
东方荷走过屋内的荷花拱门,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未变,可外头的天地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东罗罗这两年来,因为梅非凡的励精图治,国内政治清明。加上轩辕啸的海盗们多数转成了海军,由他领军打了几场海上胜仗,东罗罗现在已俨然成为海上霸主。而夏侯昌从巫咸国归来之后,便协助着将东南的灯城等口岸建设为对外商城,海外各国的贸易者如今全都聚集于此地。
夏侯昌自北荻撤走的财富,早就翻倍。而他在此方赚钱,她便忙着将这些钱拿出去捐献救助北荻国人。毕竟,这几年北荻内乱未止,司徒父子仍在争权夺位中,苦的总是百姓啊。
东方荷想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款步走进内室。
内室门上锦帘的铃轻轻晃动了一声,躺在软榻边的夏侯昌便醒了。
他利眼瞪去,看见是妻子进来,眼色这才柔和了下来。可他身子没动,长眸紧张地往女儿一看,见女儿还吮着拇指睡得香甜,这才缓了神色。
东方荷每回见他看待女儿的样子,一来开心一来担心。开心的是,他爱女至深,有女万事足。担心的是,他显然想把女儿宠上天,女儿正是学步时,跌个一步,他就一脸被千刀万剐的表情。
她还记得刚生下莲儿时,所有人都不敢对夏侯昌说恭喜,因为全都被他的冷脸吓到。只有她知道他只是在旁人面前强忍情绪,因为当所有人都退下之后,这个男人便抱着她直掉眼泪。
“莲儿该醒了,否则晚上又要闹了。”东方荷放下甜汤,将女儿抱到怀里。
夏侯昌把妻子揽到腿上坐着,抱住了他心爱的两名女子。
“嗯。莲儿,你娘要你早点醒来,莫要晚上坏了她的好事。”夏侯昌指尖抚着女儿脸颊,灼热目光却是望着生产之后丰腴了一点,更显得有女人味道的妻子。
“胡说什么,小天在呢。”东方荷拍拍他的手臂,朝着门外唤了一声。“小天,快进来吧。”
“习字完毕了?”夏侯昌严肃地问道。
轩辕天咧嘴一笑,直接摇头。“先来找莲儿玩,一会儿就去写。”
莲儿一听到轩辕天的声音,红润润小嘴动两下,继而小手揉着眼睛,长睫飞动了两下,睁开了眼。
夏侯昌看着女儿黑亮的眼珠子,双唇又不由自主地扬起。
莲儿手舞足蹈着,说着没人听懂的话,粉嫩模样可人至极。
“你要出去,是吧?哥哥带你去!”轩辕天兴奋地说。
“是你要出去玩吧。”夏侯昌挑眉说道。
“是啊,我陪她玩。”轩辕天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秀香。”东方荷唤来照顾孩子的婢女,轻声交代道:“将两个孩子带到东厢房,记得把甜汤也一并送去。”
“伯母最好了!”轩辕天双手高扬,抱起了莲儿。
莲儿格格笑了起来,嘴里唏哩呼噜地不知说些什么。
轩辕天也学她说话,发出一连串唏哩呼噜声音,引来莲儿又是一阵银铃笑声。
夏侯昌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头突然涌上一股空虚感。
“女儿才一岁,你也想太多了吧。”东方荷笑着拿过百合银耳玉竹汤,喂了他几口。
他把甜品搁到一旁,把她安置到他的臂弯里,薄唇微勾地睨看着她。“你怎么总是懂得我在想什么?”
“我就是懂。”
“那你懂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他让两人的身子完全贴合,冷凉黑眸噙火地望着她。
她仰头看着如今虽然脸色仍然稍嫌冷白,但身子却已恢复中毒前八成健康的他。她扬唇浅笑地勾下他的颈子,吻住他的唇。
当年抵达巫咸国时,他已经是个活死人了。除了能用睁眼闭眼表达想法之外,他甚至没法子开口。一想到他当时的惨状,她不由得颤抖了下身子。
“还好你活着。”她在他唇间低语道,不自觉地哽咽了。
“你要我活着啊。”他压住她的后脑,加重了与她的唇舌纠缠,轻易地便将她吻得娇喘吁吁,春泥似地化在他的唇间。
“你别又……”她握住他正撩起她丝裙、滑向她腿间的大掌,红着脸说道。
“我喜欢看着你。”他将她的上身压平在榻间,指尖却已经撩人地在她的柔软里开始放纵。
身子刚治愈的前半年,他被交代不能与她欢爱。于是,便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宠爱她,为的是贪看她在他唇间指下为他而迷醉的神态。
之后,即便已能与她欢爱,他仍爱这般不期然地撩拨着她。
“啊……”她拱起身子,在他指尖下失了魂,纵欢了一会儿。
夏侯昌俯低身子,撩起长袍,正想放肆自己时,却被她推在一臂之外。
“大白天的别闹,一会儿梅非凡和轩辕啸便要过来了。”她红着脸,急忙忙地拢着被他扯乱的衣衫。
“他们若是识相,听到声音就该走开。”他冷哼一声,薄唇因为没得到满足而紧抿着。
“孩子在隔壁。”她望着他灼热的眼,轻声地说道:“今晚全依你便是。”
夏侯昌一听,冷唇勾起了一抹邪佞笑意,看得她红着脸,打了下他的手臂。
即便他如今已完全痊愈,可她老担心他的身子,总不许他次次都能如意。
“那你记得交代所有人,午睡之前都不许过来吵人。”夏侯昌扯过一方丝巾替她打理了一下身子,这才满意地放了人,自个儿对着窗外荷池眼观鼻、鼻观心地冷静了起来。
东方荷坐正身子,望着他高峻的侧脸,轻声地说道:“不知道独孤兰君和喜鹊现在怎么样了?”
“不许你再去想那个家伙了。”夏侯昌一提到这事,冷眉冷眼便全拧了起来。
即便夏侯昌那时已经病重,可东方荷在见到独孤兰君的妖魅之美时,还是被震慑了一下,而夏侯昌正好清醒地看到了那一眼。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东方荷笑着说道,顺着他的手势挨进了他怀里。
“他是个让你多看了他一眼的男人。”夏侯昌冷哼了一声,手臂使了点劲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可他再美再艳都不是夏侯昌。”她仰头对着他笑道。
夏侯昌薄唇一扬,决定放她一马,只在她唇间轻咬了一下,当成她那时失神的薄惩。
“当年之事,至今想起仍觉得不可思议啊。”东方荷说。
“没错。”难得惊讶的他也不觉点头附和着。
那时,独孤兰君说夏侯昌所中的血毒,能解。方法便是独孤兰君先为夏侯昌施以内息之术三日,让夏侯昌用二十八日时间逐步疗治脏腑因血毒而受的伤。之后,再耗尽另一个人的血气灌入夏侯昌体内,祛出血毒。
届时,夏侯昌能活,而输给他血气之人,则会虚耗而死。
但,独孤兰君答应救夏侯昌——用他独孤兰君的血气及命,换夏侯昌一命。
当年,和独孤兰君相处已有一段时间的喜鹊,一听独孤兰君这么说,当下哇哇大哭了起来,边哭就边伸出手腕,说什么她的血有福气,可以救人……
没想到喜鹊的血脉当真是与众不同,后来竟真的救了夏侯昌一命,可她当时因为耗血过多,一条小命也险些不保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