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饶?”夏侯昌寒眸往沈芸娘一射。
沈芸娘头皮顿时发麻,心神不宁地看向父亲求救。
“爹。”沈芸娘双目噙泪地说。
“府内染了血,总不是个好兆头。”沈素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原本还以为这东方姑娘在夏侯昌心里有些地位,没想到他当下就任由她生死自灭。
传言不假,这夏侯昌果然无情!
“管教无方,请二皇子见谅。”夏侯昌拱手为揖,寒声说道。
这么一闹,司徒长达酒也醒了不少。
夏侯是他登上王位的最大助力,而这东方姑娘在府里原本也该算是一号人物,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总不是件妙事。
“没错,这姑娘倔得有味道,就这么白白送走一条命,实在可惜。”司徒长达陪着笑脸说道。
“再有味道也不该放肆。”夏侯昌冷冷地说道,故作不经心地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
他知道他的人不会让东方荷出事,也赌沈素这些家伙会开口替东方荷求饶。但东方荷那外柔内倔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所以,双手仍会颤抖啊。
“不如让这女子将功赎罪,今日保全她一条命,之后把她送到你替我准备的那处别院里。你跟她说她既是你的人,身分自然不是一般,若能服侍得本王愉快,我登基之日,便封她为妃。”司徒长达右手一挥,以一种降恩语气说道。
“多谢二皇子。”夏侯昌再朝门口管事抛去一眼。“还不快去传二皇子旨令。”
管事镇定地往前走了几步,在确定屋内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之后,他便拔腿快跑了起来——
老天保佑,千万别让东方姑娘做出傻事来!
因为东方姑娘若离开了,这宅院就没人能让主人有点人味了。
就在管事跑到一条老命都去了大半之时,“听荷院”里已经挤入了无数的人。
“东方姑娘,您别做傻事啊!”金春第一个冲到东方荷的面前。
东方荷手里拿着随身携带的短刀,压在自己颈间,阻止金春再往前。
“东方姑娘,您别吓我,我给您跪下,您放下刀子好吗?”金夏立刻双膝落地。
东方荷真的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她才刚回到“听荷院”,什么东西都还没碰到,这几个女人就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全都退下。”东方荷寒声说道。
“东方姑娘,您稍安勿躁。”钟管事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主人要我们保您一条命啊!”
东方荷一怔,却没有松开匕首。她看透夏侯昌的没心没肝了,还要他这种施惠做什么?
“东方姑娘,稍安勿躁。”钟管事一看到她脖子上的匕首,一下心安于她还没做傻事,一下子又急得满头大汗——
刀都压在脖子上了啊。
“跟他说,我今天不是死,就是要离开这里。”东方荷说。
“东方姑娘,刀子先放下。有话好说,主子说您可以离开这里。”钟管事挤出笑脸说道。
“他让我离开的条件是什么?”她不信事情有这么容易解决。
“二皇子说要将您带去别院,还说将来要封您为妃。”钟管事急忙说道。
东方荷一听,笑了出来,而且笑到不可收拾,笑到全身都颤动不已。
难怪他不愿说她是他的家人,而说她是他的女人。因为女人可以随便赠予别人的,她对他也没什么不同。
他拥着她入眠,也不过就是一种旧习惯,而不是什么喜欢的意思。如同什么“东方院”、“听荷院”,全都只是他感恩她当年救命之恩的表现吧。是她在乎了他,才把所有事情全都转化为他对她多少有几分特别的假象罢了。
如今的痛苦,都是她咎由自取。
“东方姑娘,把刀子放下,您流血了啊!”钟管事和其他人全对着她惊呼出声。
东方荷眨了下眼,被他们一提,才发现脖子确实传来一阵刺痛,鼻尖甚至闻到了血腥味。
夏侯昌送给她防身的这把刀果真锐利,才轻轻一触,便见了血。
她把刀子再压紧一点,那痛让她瑟缩了下身子。
“姑娘!”所有人全都吓到脸色发白。
“把刀放下。”
东方荷蓦地抬头看向站在水晶帘后,依旧冷沉着面容,只是双唇较之平时淡白了一些的夏侯昌。
“我没跟你签任何契约,你不能命令我生或死。”东方荷心头一恸,却学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没有,但她们都有。”夏侯昌眉也不抬地说:“先把金春丢进湖里,若她再不放下刀子,那就再丢金夏、金秋,丢到她愿意放下刀子为止。”
黑衣护卫们抱起呆若木鸡的金春往外走去,其他几名女子则是吓到双膝无力,竟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东方荷望着夏侯昌漠然的脸孔,她以为心不可能再更痛了,没想到他就是有法子踩着她的伤口让她痛得更加刻骨铭心。
她双唇一勾,不怒反笑了。
这下好了,真的可以彻底放下了。
“让他们全都出去,我就放下刀子。”东方荷说。
“全都出去。”夏侯昌说。
所有人边跑边爬着离开“听荷院”。
东方荷见状举起刀子猛往自己心脏插入——
夏侯昌飞步上前,蓦地握住那把刀。
鲜血从他的大掌间汩汩流出,可他眼也不眨一下,就是定定地望着她。
她一惊,松了刀,刀从他的掌间落到地上。
他受伤的大掌抓住她的领子,鲜血染湿了她的衣服,那温热让她打了寒颤。
“你要伤你自己,得先过我这关。”他低语道。
东方荷恼了,蓦地一把扯去他的面具、撕掉他蜈蚣般的假伤痕,冷笑地说:“现在是哪一个你在说话?唯利是图、不顾他人死活的大商人夏侯昌?还是当年和我在古墓里生活的那个夏侯昌?或者,一直都只有一个夏侯昌,是我傻到以为这两个人是不同的。”
她感觉他握在她领间的手掌颤抖着,而她右手则紧紧地握住荷花形状的玉佩,让冰凉的玉提醒自己再也不要给他任何暖意。
“你直接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去二皇子那里的。”她说。
“听好了,我若不是确定能保你平安,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我很快便会把你从司徒长达那里接回来,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的委屈。我会派人让他完全没法子对你……”夏侯昌声音略带急促地说道。
“我不信,因为我已经很委屈了啊。”她眼眶含泪地打断了他的话。
“谁让你嘴硬挑起了二皇子的兴趣!你听我说过他的一切,怎么会不知道他是那种愈是得不到就愈要沾染的个性呢?”夏侯昌怒急攻心,大吼一声后,急乱地捧住她的脸,不许她移开视线。“大局为上,我不能在这种时刻,为了你而和二皇子闹得不愉快。”
“那是你的局,不是我的。”她的右手握住玉枫底下的一个小香包。
“你和我之间还有‘彼此’吗?”他看出她此时神情的异常,心下更惧,猛然将她抱得更紧了。
“当然有。”东方荷笑得更灿烂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的义无反顾。
“不要这样。”
“那要我怎样?这样吗?”东方荷左手勾下他的颈子,红唇在他的唇上轻点了一下。
夏侯昌还来不及回神,一把带着浓冽花香的粉末已经撒向他口鼻之间。
他屏住呼吸,但还是吸进了一口粉末。
那是他让上官大夫调给她防身用的“迷离散”,即便只是一丁点,便足以让敌人昏迷,而她竟对他撒出了所有分量。
“你!”夏侯昌高大身躯一晃,紧抓住她的手臂,把两人全摔到了地上。
东方荷被他的重量压到喘不过气,只庆幸自己在返回“听荷院”的路上,已经先吃过“迷离散”的解药。
她原本是打算迷昏所有人之后再离开的,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兴师问罪。
“你逃不掉的。”夏侯昌努力瞠大眼,四肢却已无力地垂在身侧。
东方荷手脚并用地将他推到在一旁,她一脚踩着他的胸膛,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谁说我要逃了?逃是表示我属于这个地方。我这叫做——”
夏侯昌头一偏、双眼一闭,不省人事了。
“离开。”
她啪地流下了眼泪,站在他身边再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在桌上留下纸条和给他的解药之后,她从柜子里取出了那把他当年为她打造的铁锅系在身后,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从此,永别。
“不!”
夏侯昌蓦地睁开眼,整个人从榻上弹坐起身。
“主人,您总算醒了,您睡了整整两个时辰啊。”钟管事松了口气,只差没有喜极而泣。
夏侯昌很快地将榻边所有人打量过一回。“东方呢?”
“我们找不到东方姑娘。”钟管事边说边拭着额上的冷汗。
“什么叫做找不到她?”夏侯昌声音冷得让所有人全都打了个寒颤。
“我们一直守在‘听荷院’门口,没人看到东方姑娘出来。”钟管事咽了口口水,垂下视线继续说:“我们是因为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轰得整个地面都震动了一下了。我们急了,朝里头连唤了几声,没人应声,又怕您们出了事,这才大了胆子往里头冲的。没想到就看到您倒在地上,而东方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全退下。”
夏侯昌撑持迷药未退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滚下长榻,一路朝着尾端的储物室而去。
奇怪的声响?轰得整个地面都震动了?
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对待他的!
夏侯昌趴在储物室的地上,后背冒出涔涔冷汗,颤抖的手连试了几次,才取出他收在腰间的荷形玉佩,又一连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了通往地下古墓的密门——
水流滚滚的声音及水气朝着他的颜面直扑而来。
他双腿颤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下阶梯。
水开始随之漫上他的脚背、膝盖、腰间、胸口、脖子……
当初准备在这座地宫上头兴建这一片建筑时,他便找人仔细地勘察过这座古墓地宫,将地宫的机关封锁到只剩一处没法子处理的东出口——
东出口,通往大湖瀑布。
当初陵墓设计者,是准备让误触机关的盗墓者被大水给淹没的。
东方荷明知如此,还是启动了东出口——分明就是死意甚坚啊!
“东方!”夏侯昌大吼一声,整个人跃入水里,在黑漆漆的水道之间,睁大着刺痛的眼,尝试着要找出她的身影。
他奋力挥动着此时还未完全恢复力气的双臂双腿,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他的眼再也睁不开、直到气息已然用尽,直到他的脑子告诉他——
他得快点起来,才能找人拆了“听荷院”,泄出地宫里的水,好救出她来。
没有尸体,他就当她是活的!
因为他不相信,她会狠心抛下他离去!他不相信!
第4章(1)
“我是要捞点海草当饭吃,现在捞到了一个人,是要我不吃素改吃肉吗?”
在东罗罗北方的“铁城”城东一条河岸边,喃喃自语的梅非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名姑娘从河里捞了出来。
梅非凡把了下姑娘的脉之后,屈起了她的身子,用力往她的胸腹间一压——
“恶!”
姑娘脸一侧,吐出了几大口的水。
好难受。东方荷感觉有人抬起她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压着她的胸腹,逼她吐出一大堆水。
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这是什么?铁锅吗?背着铁锅想做什么?”
东方荷听到她的铁锅哐啷一声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不能丢。”东方荷气若游丝地说道,双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
她的手掌被握住,铁锅锅柄被塞回她的手里。
“我不丢,但你得快点醒来。”梅非凡说。
“好。”东方荷说,然后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是两天,东方荷于是知道她一定没死——
因为死人不会全身酸痛、不会全身发烫,更不会听到身边一直有个温文的声音喃喃自语地说着她什么阳虚两耗之类的话。
东方荷无法分辨那清冷的声音是男是女,只觉那人身上有股好闻的淡淡花香,不似男子体味。喂她喝药时,动作轻柔,较之后来另一个替她更衣的大婶,显然优雅许多。
夏侯昌如果知道有人替她更衣,铁定会气炸。
“不,他不会。”因为他不在乎她,就像他不在乎其他女人一样。
“姑娘能说话,可是醒了吗?”
东方荷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了一个模样清瘦,气质儒雅,身穿白袍宽衣、头系小玉冠的男子。
“姑娘遇上你这救命恩人,有福报,铁定能活个百来岁。”一个身穿褐衣、面皮亦是褐色的妇人大声嚷嚷道。
“姑娘醒了。小生梅非凡失礼了。”梅非凡扶起东方荷,端过一碗药送到她唇边。
东方荷看了梅非凡一眼,还是张口把药给喝完。
“你救了我?”东方荷虚弱地问道。
“对。我在湖畔采药,姑娘突然被一道水柱从瀑布后头冲到了我面前。”梅非凡笑着说。
东方荷皱着眉,恍惚地记得她当时死意甚绝,一心只想带着唯一在意的铁锅陪她离开人世,想也未想地便冲到了古墓地宫的东石门,按下了石门的开关。
东石门一上升,大水便决堤似地疾涌而入,她被水力冲撞到墙壁,又被反弹的水力带着一路往另一个方向冲去,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这里是?”东方荷哑声问道。
“东罗罗北境的铁城。”梅非凡说道。
所以,那座湖水竟贯穿了北荻国及东罗罗,将她从北荻国边境冲到了此处,而老天竟让她活了下来。
“既然这位姑娘已清醒。梅公子心头事少一桩,我就顺便跟你结一下帐。这几天替你们挑水、拾柴、燃油灯的,耗得我没空做其他农事。你也别嫌我粗鲁,开口就要钱,实在现任这位凤皇主政,弄得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古大娘不安地搓着手说道。
“古大娘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叨扰在先。况且,我原本就说过要付银两给你的。一共是多少银两呢?”梅非凡说道。
古大娘看了梅非凡一眼,吞吞吐吐地说:“五两。”
东方荷睁大了眼,看着这处木板倾斜一边,简陋到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下的木屋——这样要五两?抢劫也不过如此吧。
“这里有二十两,你好好收着。”梅非凡把银两放到古大娘手里,语气轻柔地说:“替你丈夫及婆婆把身子养好,他们那病就是长期吃不好而带来的病根。我会留下药方给你,你照着药方抓药调理他们身体,多吃点白米,保证他们什么病都没有了。”
古大娘抓着银两,红着眼眶看着梅非凡,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你说过你们这里土地贫脊,盐分高,种不出什么东西。我这里有些从西边带来的瓜果种子,应该适合种在你们这土地上。”梅非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