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徒弟练吐纳功夫练到睡着,云中子只是笑着看了一眼。
小孩子多睡觉有好处,小九这单薄瘦弱的身子,以前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无意中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狰狞可怖的伤痕,明显是被人打的,身体的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痕云中子也不知道,毕竟小九是个女孩子,他不好亲自检查。
父母不慈啊……好在小九并没有被养成畏畏缩缩的性子,整个人看起来也算开朗,这让云中子心中大是欣慰。
看看睡得深沉的徒弟,云中子从蒲团上起身,迳自出了屋子,他的动作放得很轻,半点儿没有惊动在蒲团上睡得昏天黑地的人。
屋外是二层的楼道,此时并没有什么人,云中子一个人下了楼。
此时的客栈大堂并没有什么人,明显不是吃饭时间,客栈掌柜正坐在柜台后算帐,算盘珠子打得劈里啪啦直响。
云中子走到柜台前,开口道:「掌柜的,我出去一趟,如果我徒弟问起,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道长。」
云中子点头致意,手中拂尘一摆,就此离开了客栈。
等沈清欢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脖子有点酸,她不由伸手揉捏后脖颈,扭头看了看,顿时吓了一跳——
师父不见了!
师父会不会因为被自己这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给气到了,所以暴走离开了?
不对,暴走的话肯定会先把她叫醒训斥一番的。
伸手挠挠头,头上稀疏的发量让她神情暗了下,因为发量太少,发质太差,她现在直接被理了个短发,就差直接给剃成光头了。
要不是师父顾忌她是个女孩子,只怕真要给她剃个光头出来了。
谢天谢地!不管怎么说,光头对她来说实在有些挑战。
云中子不在,沈清欢心里有点不安,便离开屋子去找。
最后,她在客栈掌柜那里打听到了师父的下落,心这才落了下来。
师父的去向知道了,沈清欢也不慌了,不过却没回客房,而是坐在客栈大堂继续研究师父给她的符篆。
她已经连着研究好几天了,说实话,还处于两眼茫茫的阶段,要是一直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把师父他老人家给气着。
沈清欢一边看着手上的符篆,一边在桌上无意识地比划着。
这东西对她来说完全就是鬼画符嘛!
研究了一会儿后,沈清欢忍不住抬头看了下房顶,感觉有些气馁。
就在沈清欢平定心绪打算重新继续研究符篆时,店外突然传来一道哀求的声音——
「掌柜的,可怜可怜我们,给口吃的吧,您好心会有好报的!」
抬头顺着声音的来向看过去,沈清欢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说话的正是大的那个,是一个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妇人,站在她身边扯着她一角衣襟的小孩子个子比沈清欢要高一些,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整体感觉倒比沈清欢之前的状态还要好一些。
这么一比较,沈清欢更明白自己之前到底有多凄惨,身体原主的亲爹真是造了八辈子孽,祝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简直不是人!
「去去,别挡在我的店门口,影响我生意,走开!」掌柜一脸不快地扬声驱赶那对老小。
「掌柜的,您请请好吧……」
「小二,把他们赶走。」
「来咧。」店小二应声过去赶人,「赶紧走,别站在我们店门口,快走开。」
沈清欢有些不忍地看着被驱赶的那一老一小,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自己有能力,她现在并不具备这种能力,连她自己都一直生活在不安中,又怎么去帮助别人呢?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慢慢从自己的视线消失。
心情低落的沈清欢低头去看放在桌上的那张符纸,她的目光事实上是空洞的,心里乱糟糟的。
她虽然认为自己不要不自量力去帮别人是正确的,但是仍旧因为自己不去帮别人而心有愧疚,真的是太矛盾和纠结了!
就在沈清欢暗自唾弃自己的时候,她听到了师父云中子的声音。
「小九。」
「师父,你回来了。」沈清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云中子似乎也没注意到徒弟的神情有异,冲她点了点头,迳自说道:「收拾收拾,我们准备离开。」
沈清欢有些怔住,带了些不确定地问出口,「离开?」
明明之前她觉得师父打算再住些时日的啊,她的直觉错了?
见徒弟一脸迷惑,云中子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语气带了些复杂地道:「事情有变,这里不能待了。乖,回去收拾东西。」
「哦。」天大地大,师父最大。
沈清欢麻溜收起桌上的符篆,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往楼上的客房去,云中子自己则走到柜台前跟客栈掌柜结帐。
「道长,发生什么事了?」掌柜也听到了他们师徒方才的对话,心里隐隐一跳,忍不住问了一句。
云中子倒也未曾隐瞒,如实相告,「大批难民进城了。」
掌柜闻言,脸色当即就是一变。
当今天下大乱,流民如潮,难民如狗,许多地方都因他们而发生暴乱,许多原本富足的人家一夕变得流离失所,成为新的流民。
如此恶性循环之下,天下越发不稳,四处义军突起,动乱频发,谁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离乡背井寻找可以安身立命之地,有权有势的要么自立,要么寻找可供依仗的靠山,天下已然乱成一锅粥,分崩离析在即。
他们这里不过是处不起眼的小镇,除了衙门的十几个衙役,并没有驻军什么的,一旦难民暴起,后果不堪设想。
设立粥棚广结善缘吗?之前就有消息传来,曾有人因设粥棚而被难民一拥而上洗劫一空,一夕家败。
穷途末路的难民,往往只需要一点点的鼓动就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火势惊天,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客栈掌柜的脸色很快就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不行,他也得早做打算。
云中子收好掌柜找给自己的十几枚铜钱,继续站在柜台前等。
过了一会儿,就见自家徒弟拿着两个人的行李和包袱走下了楼梯。
云中子伸手先将用布包住的桃木剑缚到背上,又提了属于自己的包袱背上肩,招呼徒弟一声,「走吧。」
沈清欢摸摸自己胸前的包袱结,确定完好,口里答应一声,便跟上师父的脚步往外走。
直到走出客栈一段距离,沈清欢才发现师父所说的「事情有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原本萧条的小镇街道上现在多了许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的脸上充满着绝望和麻木。
路边有个因饥饿而哇哇大哭的婴儿,有善心的镇民送了碗米粥给那位怀抱婴儿的妇人,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喂给怀中的婴儿。
沈清欢收回自己的目光,跟紧师父。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过去看的那些战争灾难片给了她很多感触,乱世人不如狗,在乱世来临之际,人性中的阴暗面往往赤裸裸、毫无遮拦地暴露在阳光下,是对人性最直接的审判。
他们师徒往镇外走时,更多的难民陆陆续续地从镇外进来。
眼看镇门口就要到的时候,云中子突然脚步一顿,沈清欢不明所以,就见云中子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脚根一转,换了个方向。
什么情况?
沈清欢懵头懵脑地继续跟上,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不知师父唱的是哪一出。
很快,沈清欢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她师父竟然去买了头驴!
钱货两讫后,云中子瞄了瞄徒弟的小短腿,语气幽幽地说了句,「脚力太差。」
被人嫌弃的沈清欢:「……」我要不是打不过你,我就跟你拼了!
于是云中子牵着驴,驴上坐着沈清欢,师徒两个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小镇,渐渐消失在官道上。
第二章 被使唤的小道童(2)
黄叶落尽,细雪飘飞,转眼之间,由秋至冬,万物凋零,景物萧瑟。
益州城城高墙厚,兵强马壮,如今益州都督拥兵自立,辖下的州府倒也治理得当,在这乱世之中殊为难得,这是云中子师徒一路走来少有的没有城外看到难民聚集的城池。
云中子牵着驴缓步入城,驴背上除了穿得厚实的沈清欢还有两个挂筐,筐中是他们师徒一路采挖的药材及随身的包袱。
这一路行来,卖药材算是他们的一项主要收入来源。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现在的沈清欢再不是从小山村出来时的那副瘦得如同骷髅架的模样,脸上有了婴儿肥,眉清目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透着几分灵气,让人觉得有点儿可爱。
进了城,因为天气的原因,街上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找人问个路还是能办到的。
从路人口中得到药铺的位置,师徒两个便直奔目的地而去。
卖掉筐中的药材,师徒两个转而去找之前打听到的白云观。
这个观名很大众,沈清欢表示自己在许多电视剧里都有看过。
白云观在益州城里的一座山上,香火鼎盛,云中子打算带着徒弟到观中挂单,好渡过接下来的严冬。他不打算顶风冒雪领着徒弟赶路,小九年纪毕竟还是太小了,禁不住太多的颠簸。
白云观的山门下有几十级石阶,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势。
沈清欢从驴背上下来,老老实实地从第一个台阶开始往上爬。
师徒两个走到山门时,先各自整了整衣筛,这才慢慢朝里走去。
道观香火鼎盛,观中建筑也颇为讲究,占地颇大。
此时的时间已是午时,饥肠辘辘的师徒用了些观中的斋饭,然后云中子拿银钱打点了观中掌事的道士,分到了一处小小的院子。
那确实是一处小小的院子,不但小,而且偏僻,但对云中子师徒来说倒是无所谓,他们不需要太好的院落,只要单独清净,偏僻完全不是问题。
这个偏僻的小院可能有段日子没人住,院外屋内积了不少灰。
白云观的小道士把他们领到这里就直接离开了,来的路上已经将相应的生活所需之处一一告诉他们,所以小道士一离开,沈清欢放下行李挽起袖子就开始收拾。
云中子除了将毛驴背上的筐子提到小院,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愿,拿着拂尘站在院中闭目养神。
小院很小,只有一间屋子,还有一个小厨房,里面有一些柴禾,除了灶台等必备东西占用的空间外,剩余的空间也只够一个人操作活动。
灶台边有一口跟灶台齐高的陶缸,里面有半缸不知放了多久的水,正好可以拿来打扫卫生。
沈清欢从屋里找到条帚和一个木盆,先给地上洒了水,然后开始打扫擦拭。
从始至终,云中子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已经入定,但是等沈清欢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出了一身汗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你歇会儿,我出去一趟。」说完,云中子便迈步离开了小院。
沈清欢直接坐在屋子的门槛上歇息,双手撑膝托脸做花朵状,身上因干活而出的汗意渐渐干去,她的呼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也不知道师父去干什么了?
很多时候沈清欢都觉得自己师父神神秘秘的,果然不亏是混神棍这一行的。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当留守儿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师徒就要在这处小院子里渡过,这大概就是名副其实地熬冬吧。
这些日子师父用心帮她调理身体,她不但长胖了,个头也有了不少长进,这让她很是开心,预示她正朝着摆脱五头身的阳光大道大步前进。
海拔太低什么的,很伤自尊的啊。
就在沈清欢放飞思想胡思乱想的时候,云中子提着一副挑水担回来了。
那副扁担水桶很明显是白云观里的小道士用的,估计就跟少林寺武僧从小挑水上山有着异曲同工之效吧。
沈清欢天马行空地想着,然后猛地像想到什么一样,眼睛瞪圆了。
不会吧?
「去挑水。」
噩梦成真!这副挑担果然是给她准备的,这是要让她效法蚂蚁搬家一样慢慢将小厨房里的那个水缸挑满水啊。
师父,你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好吧,大约自己的师父是没什么良心。
抿抿唇,沈清欢认命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幸福美好的生活,她要努力。
循着观中小道士讲述过的方位,沈清欢很轻易便找到了离小院最近的那口汲水井。
井边种着两棵树,树呈合抱之势,那口井就彷佛被两株大树抱起来似的。
井台上架有辘轳,看样子平时使用频率不低。
沈清欢将提水桶扔到井中,放下井绳,摇晃着井绳打上水,然后慢慢用力往上摇辘轳。
两个小木桶很快装满水,沈清欢吸了口气,将扁担扛上肩。
这几个月她的身体得到了调养,同时也一直在练功,因而一担水的分量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负担,水桶很平衡,并没有什么摇晃。
个子小小,脸上带着婴儿肥,模样看起来清秀可爱的小道童稳稳地挑着一担水,步伐平衡地走过,负手站在回廊下沉吟的少年无意中瞥到这一幕,眼中不由露出几分兴味。
但也只是一时觉得稀奇罢了,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
少年一身锦绣罗衣,衣色石青,衣饰低调中透着奢华,英英玉立,丰神俊逸,乃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唯一可惜的就是少年周身气质冷卓,给人一种无法亲近的感觉。
少年原是暂居观中的香客,趁着天黑之前四下人踪寥寥出来走走,没想到会看到一个可爱的短腿豆丁挑水。
有意思!
他一时也没想往别处走动,继续待在原处。
没过多久,挑着空桶的沈清欢又从回廊前经过,少年的脚步不自觉地便跟了上去。
刚开始,沈清欢并没察觉到什么,她整个人都沉浸在挑满水缸就可以休息这件事中。
但是时间一长,有一个人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反应再迟钝也觉出不对了。
沈清欢停步回身,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
颜即正义!
这么一个谪仙人一般的少年郎,让沈清欢有种看到春天的感觉。
「小不点,你不累吗?」
可惜男神一开口,好感便直接往下掉。
什么叫小不点?想当初姊也是气场两米八的女汉子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低头看看自己现在这副五短身材,沈清欢这颗皮球一下就漏气了。算了,人家现在叫她小不点也没什么毛病,她可不就是个小不点吗?
沈清欢给对方一个面无表情脸,继续自己的挑水大业。
师父,您来回顶多三趟,水缸就满了,好嘛,非得这样没下限地折腾我,有意思吗?你就不怕这样会让我个子长不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