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烛光之下,有些东西看不真切。
然则,楚狂人脸色又青又白地变了几回,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楚狂人被自己的大吼声吓到,急忙压低了声音。“我为啥要亲司徒无艳?”
“他一来,你就急着赶我走人,我猜想也许你们相互喜欢着。”诸葛小雨闷声说道,鼓起腮帮子、噘起了嘴。
“我和他若是相互喜欢,我何必又来招惹你?”楚狂人瞪着她,声音颤抖地说道。
“可能之于男子,你最喜欢司徒无艳;而之于女子,你最钟意之人是我。”诸葛小雨说完,自个儿便先恍然大悟地点了头。“原来如此啊!”
楚狂人气到七窍生烟,非得朝着空中啸啸挥拳,才有法子不对她狂啸暴吼一番。
“你恼羞成怒?”诸葛小雨揪住他的手臂,好奇地追问道。
楚狂人眯起眼,凶恶瞪着她。
好你一个诸葛小雨啊!普天之下能够将他惹到想拆入骨肉,却又下不了手的,八成也只有这一人了。
“我和司徒无艳之间是可以互相信任,能够生死与共的兄弟关系,此种交情自然不同于一般。”楚狂人拎着她的衣领,怒脸直凑到她面前,气息也愤然地喷洒到她身上。
“那你真正钟爱之人是我,对吗?”诸葛小雨兴奋不已地捧着他的脸庞,水灵眸子比烛火更加炽亮。
楚狂人的脸反正也没法子再红了,干脆咬着牙根,狠狠点了好几下头。
诸葛小雨吁了好大一口气,还兼以拍拍胸口驱惊吓。
“我还以为你喜欢司徒无艳,胸口拚了命地痛着呢!”诸葛小雨抱着他手臂,小脸儿偎到他的肩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尽说这种话。”
“哪种话?”
楚狂人仰天长叹一番,放弃了将她导回常道之努力,能够毫无心机地说出心里话,不也是她突破他心防,让他钟情于她之最大原因吗?
他伸出大掌温柔地揉着她的发丝。
诸葛小雨舒服地眯眼,打了个哈欠。
“闭嘴,睡觉。”楚狂人命令道。
“那我可否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勉强睁开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问。”
“你很喜欢亲我的嘴,好吃吗?”这事,她已经好奇许久了。
楚狂人低吼一声,在她来不及再度开口前,便再度吻住她的唇。
这一回,他不敢让自己放肆,因他知道她不会抗拒,而他不想占她便宜。
“军队一回到狂岛,我们便成亲。”他在她唇间嗄声说了这句话后,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
“为啥要成亲?”她虚弱无力地由他拥着,只觉全身气力都被扔进了海里。
“你的清白差一点毁在我手上,还需要问为什么?”楚狂人重敲了下她额头,力道虽不重,却以足够在她额间留下一记红痕。
“喔。”诸葛小雨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句,仍是懒懒地赖在他胸窝处。
“‘喔’是啥意思?”楚狂人不悦地眯眼瞪着她。他处处为她着想,偏这丫头却是完全人在福中不知福。
“‘喔’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之意。”诸葛小雨半合着眼,似醒非醒地说道:“我此行是来投靠你一年,可不是要嫁予你为妻的。我还要吃遍天下美食呢,嫁你为妻之后,我如何自在云游天下呢?”
“难道我不能带着你吃遍天下美食吗?”他难道不如食物!
“你愿意吗?”她小脸乍绽出光彩,精神也好了。
楚狂人差点点头,若非他突然意识到自个儿正被诸葛小雨牵着鼻子走的话。
“师父当年告诉过我,若师娘生的是个男子,便与我结拜为异姓兄弟。若生下女娃,便要嫁予我为妻,这可是不争事实。”他强势地说道,存心要压得她没理由反驳。
“这事我是知情的。只不过,你倘若真将这事搁在心上,为啥不在一发现我是女子之际,便告诉我呢?”诸葛小雨蹙着眉,不解地问道。
楚狂人抿着唇,有种被人倒打一耙感觉。
难道要他低声下气地承认他是因为对她动了情,且动情至一发不可收拾,才会愿意让自己担上家累吗?
“夜色已深,明日再议。”他端出将军口吻下令,偏生不认错。
诸葛小雨也实在是倦了,便乖乖点头。
娇小身子才在他怀里蜷着找到了个好位置,便已经处于半梦半醒间了。
“这榻上让你睡。”他将她摆平在榻间,并为她覆上薄毯。
“你陪我,船上乌漆抹黑的,我不爱一个人。”她抱着他手臂不放人,打着盹说道。
因为困意浓浓,她说话声音听来只像在吟唱,让他不觉地勾起唇角一笑。
“夜晚航行船只,若不想成为海盗攻击目标,自然得黯灯火。”他说。“你日后便先睡在这里,待得十日之后,军队在海龟岛补给青菜、蔬果时,你便下船给我好生待在那里,待我军回朝再去接你。”
“你要我一个人待在海龟岛上?”她身子一侧,一臂一腿全搁上了他身子。
“你不也从故乡一路到京里来找我,一个人待在那里又有何难?”他说。
诸葛小雨可不敢说是阿爹亲自把她带到京外不远处,才安心让她进京的,否则她哪来那么大本事翻山越岭啊!
总之呢,她现在困得紧,什么事都等到明日再谈吧。
“将军……我要睡了……”还有十日,她总会想到好法子,让自己继续留在船上吧。
“睡吧。”楚狂人抚着她发丝,低声说道。
她闭着眼,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睡了。
楚狂人侧身躺子床榻外侧,虽是软玉温香在抱,对他而言却是种不人道的酷刑。
叩叩。
门上传来两下敲门声。
“且慢!”
楚狂人的阻止声还来不及传人来人耳里,老副使便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手足无措的厨房伙夫。
“将军,这儿有一份飞鸽传书。此外,船上少了个小兵,我们遍寻不着,那人便是您师父的儿子诸葛——”
老副使手里的烛火燃亮了舱房,诸葛小雨巴在楚狂人身上之困眠姿态,一下子便无所遁形地呈露在所有人面前。
“原……来……”老副使结巴了半天,老脸胀得通红。“原来……诸葛小雨在你这里啊。”
厨房伙夫嘴巴张得其大无比,怎么样也合不拢。
楚狂人脸色一沉,知道这下子就算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板着脸站起身,接过老副使手里的鸽子,取了信笺,送走了鸽子,再用一双虎彪利眼瞪走了那两人。
“该死!”
楚狂人一脚踹向一只方凳,方凳顿时四分五裂,却不足以消其心头之恼。偏偏他又不能当着士兵的面,宣布诸葛小雨的女儿身。不少士兵以为船上若有女子,会为船程带来霉运,他可不想让大家在这趟军旅间,心神不宁。
那他还能怎么着?
只得让所有人以为他豢养了一名男宠哪!
楚狂人瞪着睡梦正酣,甚且还露出一抹微笑的诸葛小雨,他暗自按捺下脾气,在舱房内找了个空处,随意睡去。
诸葛小雨实在是他的灾星哪……
这一夜,整艘船上只有诸葛小雨睡得安稳,而将军有断袖之癖之谣,早已不胫而走地闹得整船沸沸扬扬了。
第七章
军船离开狂岛,已近十日。
这些时日以来,船上士兵见着了诸葛小雨,总不免要投以异样眼神。
亏得诸葛小雨个性向来大而化之,对于闲杂人等的奇怪神色也从来不搁在心上。加上她武艺着实不差,那些想扯她后腿,找她麻烦的,总也占不了什么便宜,是故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诸葛小雨只道是楚狂人交代了士兵们别理会她,是故她白天便待在灶房里,东磨西摸地在吃食上为大伙儿频频换花样,让大伙儿吃得眉开眼笑。
待到灯暗入夜,她没了事做,上眼皮要找下眼皮时,她便眯着眼,挨进楚狂人的舱房里,谁也不得罪。
时间一久,大伙儿也就见怪不怪了。
毕竟将军素有“狂人”名号,养了个男宠总也不是啥太惊世骇俗之事。
反倒是这个诸葛小雨傻不愣咚,八成便是被将军看上了眼,也就傻傻地跟了将军吧。
大伙儿这么一想,便又开始和诸葛小雨亲热了起来。
这一日甲板上,上兵们练兵甫毕,正围了个大圈瞧着一名士兵邓九耍杂技。
诸葛小雨偷偷在鼻子里塞了两颗香丸,省得被那股臭浊男人汗水给熏倒。
真是怪了,将军也会流汗啊,可他总会先把自个儿打理得清爽干净,才会挨近她。这也就难怪她跟哪个男子都不爱亲近,就偏生爱赖在将军身边。
诸葛小雨脑子里虽是这么想,却还是伫足在一群男子之间,目光一个劲儿地紧盯着正在抛耍鼓棒的邓九。
只见邓九手中那四根彩色鼓棒,轮流在空中翻转下停,连转数百回都不曾出过乱子……
“太妙、太妙!真是大大精彩哪!”诸葛小雨兴奋到双颊泛红,连声音都不免拔高了些。
一群人抬头一瞧诸葛小雨——
但见他双眸飞扬,粉唇微张,怎么瞧都像个女孩儿。
大伙儿全看傻了眼,几名小兵还偷偷咽了几回口水。
几名调皮爱戏谑人的士兵,想着诸葛小雨这些日子被人投以异样眼神,总也没动过怒,说话口气不免轻薄了起来。
“诸葛兄弟的个头这般娇小,若要是头上戴些珠簪,再穿件玄青裙儿,罩件雪花丝衫,便像个姑娘家了。”邓九收起鼓棒后,揶揄地说道。
诸葛小雨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诸葛小雨要是女孩儿,咱们将军可就不爱喽——”李十七和邓九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两人哄然大笑了起来。
“为什么我要是成了女孩儿,将军便不要我了?”诸葛小雨蛾眉一蹙,呐呐问道。
这话一出,诸葛小雨前前后后的士兵全都笑倒在地。
“将军爱的就是你这副俊俏小倌人模样哪。”邓九狂笑地抱着肚子,趴在甲板上滚。
“我回厨房干活了。”诸葛小雨皱着眉,讨厌这些人不怀好意的笑容。
“怎么说走就走,咱兄弟们还没说够呢!”李十七、邓九一把拉住诸葛小雨,将其按在原地。
“不要逼我动手。”诸葛小雨火了,一个侧身便躲开了他们的碰触。
“嗳哟,咱们小娘子动怒了!”李十七不死心地伸手摸了诸葛小雨下颚一把。
诸葛小雨一努唇,只觉得心头反感,胸腹间隐隐作呕。
她单臂一扬,拽住李十七手臂一甩,李十七整个人便飞也似地摔到门边,重重撞上船边,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一见,自然又是瞠目结舌。
“你敢摔老子!”李十七咬牙忍痛站起,吆喝着:“邓九,挡住他的去路,就不信咱们兄弟竟制不过一个臭娘们小子。”
“制住诸葛小雨之后又如何?”邓九身后凌空飞来一句问话。
“自然是给这个小白脸一阵排头!让他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李十七话没说完,便察觉到四下寂静得不像话。
邓九和士兵们一个个老鼠见着猫似噤声不语,所有人全都不安地搓手顿脚,眼神尽往李十七身后飘去。
李十七寒毛直竖,回头一看——
“将军……”李十七脸面苍白,双膝一软。
楚狂人厉眸扫过甲板上的每一个人,自然也瞧见诸葛小雨手足无措模样。他虽然心疼,脸上峻色却是不曾稍减。
“升军事庭。”楚狂人说道。
众人全倒吸了口气,李十七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管泪流满面地大声哭嚷着:“将军饶命啊!”
诸葛小雨咬着唇,虽不明白“军事庭”会是啥严重之事,但从各人脸色全都惨白一片看来,她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错,是她引起的吗?
军舰上层甲板摆了张长桌,楚狂人严凛着一张脸,向西坐着。
邓九、李十七低头站在下首,不发一语。
“军有军令。我记得我不只一次耳提面命过,在我军中最忌犯着以强欺弱、以老欺幼之事,对吗?”楚狂人眸间寒光一闪,大掌重重往桌上一拍。
桌子龟裂之声随之而起,所有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若是我不曾及时赶到,诸葛小雨现不是否已经被压制在地上任由你们宰割了?”楚狂人再问,怒火青筋于额间跳跃着。
“我们只是和诸葛小雨开开玩笑。”邓九抖着身子说道。
“谁都知道诸葛小雨是将军的人,没人敢放肆的。”李十七红着眼眶答道。
“我们今日便把话挑明了说,别让你们说我身为将军,私心藏了个男宠,却不许你们以言语挑弄诸葛小雨。”
楚狂人起身,漠然地看着邓九与李十七。
“诸葛小雨为我师父之子,这事你们都知情。诸葛小雨年纪尚轻,因为思念双亲,因而将我当成父亲握着手落泪入睡。偶然被你们看见这事,还以为我与诸葛小雨有暧昧之举,从此各人心里便天下大乱了起来。对吗?”楚狂人找了个足以服众之说法,简单地解说了一回。
士兵们全都噤声站在原地,没人敢吭上一声。
“天地为鉴,我楚狂人若与诸葛小雨有任何不容于世间之感情,便教我死无葬身之地。”他和诸葛小雨可是指腹为婚之男女,又非什么禁忌之爱,他这话可没扯谎。
众人一听将军竟连这种重话都说出口了,个个全都低头不语了。
“有谁尚有异议?”楚狂人问。
他侧头一看诸葛小雨蹙着眉,显然对于他的说法甚有疑惑,便先开口堵了她的嘴,以免她扯他后腿。
“诸葛小雨,你给我闭嘴。关于你私自违令上船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楚狂人粗声一喝,这才让诸葛小雨摸着鼻子,退到船舱边站着。
“除了李十七、邓九之外,其余方才一旁讪笑之人,每日加做刺枪百回,惩戒你们毫无同袍情谊,放任强者欺负弱势。有谁不服吗?”楚狂人凛声问道。
“没有!”
“李十七、邓九,你们两人之后便在海龟岛下船,兵籍就此去除。下船之前,拘提于船上牢笼,你们可有异议?”他治军向来严厉,无法规守戒律者,自然一律逐出军团。
“将军,饶命啊!您把咱们关在牢笼十天半个月都不打紧,就是别除了咱的兵籍啊!”
“我家中尚有妻子啊……”
李十七、邓九身子一弯,咚咚咚地磕起响头来。
时机不好,京城之外处处路有饿死骨,狂岛却是个例外。
在将军麾下,士兵不但衣食无虞,甚且一年三节礼金,从没短少过。
将军不藏私,皇上给的赏赐,他全拿出来让士兵及其眷属分配田地,总不肯让他们受一点苦。这也是将军虽然治军甚严,士兵们却仍是愿意甘心跟随之最大原因。
“将军,他们没恶意的。平时他们也待我极好,邓九帮我搬过几篓菜,李十七教了我他家乡腌菜,大伙儿日后在船上才不至于……”诸葛小雨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