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小雨扁着唇,豆大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砰!
一记火雷重重击上船身,所有士兵无须楚狂人开口交代,全都依着平时训练,自找掩护趴身而下。
楚狂人一看诸葛小雨还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个低空跃身便将诸葛小雨藏到他身后,躲进了暗处。
砰!
“全船至备战位置,副使打讯号烟火让后船警戒。”楚狂人在第二声炮响声中,沉声命令道。
此时,一艘三桅风帆轻艇出现在海中央,两名长者一坐一卧于甲板之上。
楚狂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两名来者,心中疑惑更甚。
要说这伙人是海盗嘛,他行走海域多年,还不曾见过这般面貌风雅之海盗。况且,寻常海盗不会找官船的麻烦,更不会傻到犯上他楚狂人。
“楚狂人!”一名白发老者一跃而至船舷之上,技高人胆大之举,引来士兵们几回抽气声。“是英雄好汉便站出来!”
诸葛小雨禁不住想探出头来瞧上几眼,无奈手臂却被楚狂人抓得死紧,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使出这番偷袭手法,有啥资格见着英雄好汉?”楚狂人说道。他在那艘三桅船上左看右看,就是瞧不见炮台,那他们是如何掷出炮雷的呢?
“不亲手扔出几声炮雷,楚狂人怎么知道我们来了呢?”另一名灰袍老者笑眯眯地起身说道;“况且,我们也没伤了船身半分,这该值得将军站出来,和我们哥俩打个照面吧。”
楚狂人缓缓起身,高大身影将诸葛小雨遮了个密密实实。
“诸位有何指教?”楚狂人目光铄亮地望着来人。
“我们岛主知道楚将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想要招募你为夫婿。日后天下荣华富贵全都由你夫妻二人享之,如何?”灰袍老者仍然笑着说道。
“诸位好大的口气,不过你们显然没弄清楚,天下富贵于我如浮云。”楚狂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岛主?他努力于脑中搜寻着附近海域,只隐约得了一个想法——
他依稀记得这附近有座长年在云雾间的小岛,船员们皆称之为仙人岛,说是有人经过那地时,曾听得仙语不绝、仙乐飘飘。
“我们岛主蕙质兰心、身分尊贵异常,绝非一般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灰袍老者说道。
诸葛小雨头一回晓得这海上也有劫亲之事,愈听愈是火冒三丈。他们竟想对将军下手,此举根本罪不可赦!
楚狂人可是她的人哪!
诸葛小雨忖量了下与来船距离,小手抚着捆在脚踝处的乌钢软刀,准备杀个对方措手下及。
楚狂人感觉身后人儿蠢蠢欲动,低头一瞪,暗示她不可轻举妄动。
“楚狂人,错失咱们岛主,你可是会后悔千年!”白发老者说。
“哼。”诸葛小雨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
楚狂人及时开口挡去了诸葛小雨的火药味。“国有外患,此时正是急难之秋,在下不便于此论及婚嫁!”
“你好好一个人才,怎么就甘心被那个昏君给利用呢?”白发老者气得直跺脚。“总之,你若是不乖乖跟我们上路,休怪你们整船人命被你当成陪葬!”
诸葛小雨眉头一皱,双臂交握在胸前,觉得这些怪客们口气未免过分猖狂,恍若挡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艘百人大舰,而只有楚狂人一人。
楚狂人亦察觉到这点,他见怪客们有恃无恐,暗暗担心超前方海上恐怕是有任何不知名的海涡,而这两名老者下愿告之,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啊。
“两位都是人生父母养,这船上士兵们亦全都有父母子女,在家乡等着他们平安回府。倘若前方有险滩恶流,也烦请诸位好心告之。”楚狂人说道。
楚狂人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诸葛小雨望着他的背影,险些想替他鼓起掌来。
“都说楚狂人爱兵如己,果然名不虚传。”灰袍老翁愈看楚狂人愈顺眼,大袖一挥说道:“此番时节潮向异样,你们的船若是再往我们方向驶个一寸,便会遭逢一道暗潮巨流。你们先皇海军便曾于此一时节,在这方海域痛失一艘宫船,当时船上三百余人,无一人幸免。你们还记得这事吧?”
诸葛小雨猛打了个冷哆嗦,紧揪住楚狂人的衣衫。她偷瞄着一旁的士兵们,只见他们不是脸色惨白,便是嘴巴张得其大无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谢诸位恩公救了整船之人。”楚狂入神色庄重地拱手为揖。
“不用道谢啦!只要你自个儿跳到咱这边船上,跟着咱回去与岛主成亲,咱便好心再指点你几处危险水域。否则,咱要毁了你这艘船,简直易如反掌。”白发老者手舞足蹈地又叫又嚷着。
“你们救人是作功德,可强押人成亲,也未免太不讲理吧!”诸葛小雨倏跳起身,站到楚珏人身凌。
“小蹄子多嘴!”白发老者手一挥,一记麻编长绳便往诸葛小雨方向击去。
两船虽是隔了二十多棵柳树宽度,但长绳凌厉之势却不曾须臾减缓半分。
楚狂人倏地出掌抓住那记长绳,白发老者见状,嘿嘿笑了两声。
灰袍老者仍维持方才慈煦笑容,却同时自大袖间疾射出另一记麻绳。
这回,诸葛小雨抓住麻绳,她眯起眼,两手牢牢握住绳端。
“起!”
她出力一喝,力道一使,灰袍老者整个人竟被她的蛮力扯飞了起来,从小船上一路直飞到楚狂人这方船边。
只见,灰袍道人在船舷边打溜了一圈,松开了麻绳,飞回了小船上。
诸葛小雨没了出力点,身子蓦地往后一跌,头上撞出一个大肿包。
“好一个力拔山河的小娃娃啊!”灰袍道人说道,脸上尽是佩服之色。
楚狂人见诸葛小雨受了伤,也不再和这些人啰嗦了。
“放炮。”楚狂人回头命令道。
“且慢——”白发老者说道:“你还有你护在身后的那个粉面小子,都已经中了毒。我瞧你人高马大,大抵可再撑个一刻钟吧。不过,那个小子嘛……哈哈……”
绳子有毒!
“卑鄙。”楚狂人诅咒一声,猝地低头看向诸葛小雨——
诸葛小雨正蹲在地上,半闭着眼,唇色已经由粉转紫。
楚狂人马上掏出怀里解毒丹,喂入她唇内。
“我调制的百毒液,若是可以让你随意几颗丹丸便给破解,那我还要做人吗?”白发老者抆腰说道,放声大笑着。
楚狂人没空理会人,他捧住诸葛小雨脸庞,后背冒上阵阵冷意。
“我没事的。”诸葛小雨极力想睁开眼,可眼皮儿不听话,直往下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别恼我哪……”
楚狂人心痛到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他撼晃着诸葛小雨细瘦双肩,只怕她若不再和他说话,这条小命便是要去了。
士兵们全围在楚狂人身后,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冲锋打仗,替将军夺得解药。
“我们不为难将军,只要你跟我们走上二天三夜,自然双手奉上解药。至于你和不和我们岛主成亲,我们不强求便是了。”灰袍老翁说道。
“你们行事如此不光明,如何取信于人?”
楚狂人话未落地,鹰眸一抬,右手已然取过一篮弓箭,倏地强以手劲射出。
灰袍老翁闪得快,没让箭射中。
白发老者的袖子却被插入了一柄弓箭。
“好玩!好玩!再射个几回吧!看是你毒发先倒下,还是我们先被你射死!”白发老者拍手叫好。
楚狂人低头望着怀里已是出息多,入息少的诸葛小雨。
见着她头儿一偏,像是永远不会再醒来似的,他冷汗频流到连旁边副使都瞧出了不对劲。
“诸葛小雨!”楚狂人重重摇晃着她的肩膀。
“啥……”诸葛小雨微张了下唇瓣当成回应。
楚狂人抱着诸葛小雨,怔坐在原地,看着她唇上青紫开始蔓延到她的脸庞、颈背、手背、手臂……
他铁铮铮汉子一条,从不怕死,所以才会选择了从军。
可他现在怕“死”!怕诸葛小雨死了,怕她会永远离开他身边。
楚狂人毅然抬头看向灰袍道人。“我跟你们走一趟。”
“将军!”
满船士兵全都发出惊呼之声,诸葛小雨因而微睁开双眸。
“痛快,送上解药一颗。”灰袍道人弹指送上一丸解药。
楚狂人右手高举接过那丸黑色解药,左手仍然牢牢地扶着诸葛小雨后背。
“嘴巴张开,吃解药。”楚狂人将解药塞到诸葛小雨唇边。
诸葛小雨咬紧牙关,奋力睁开了双眼。
“你这时耍什么脾气!”楚狂人瞪着她连眼白都泛了紫光的双瞳,急得大吼出声。
“药一颗,你吃……”她从齿缝问进出话来。
“你说啥傻话!”
“你吃了……甭受他们威胁……领航离去便是……若我吃了,他们又不给你解药,那才是天大危险……你死,不如我死……”
诸葛小雨用尽最后力气说完话,便人事不醒。
她……楚狂人感到有一股热气直攻眼眶,他猝地低头将她拥得更牢了。
如果普天之下当真只有一颗解药,他会自己吃,因为他要替她报仇,他也不能对这些弟兄们置之不理。
但这些话自她口中说出,却让他几乎落下了男儿泪。
幸而这回征战只是虚晃一招,他现下方可只身离开,为她取得解药啊。
楚狂人抚住她冰冷脸孔,见她已无意识,他怕解药丹丸太大颗噎到她,便将丹丸放在口问嚼碎,再低头,覆住她的唇,以舌尖将解药徐徐推入她的口中。
“将军!”士兵们再度惊呼出声。
楚狂人听而未闻,整副心思都搁在诸葛小雨身上。
诸葛小雨含进了丹药,几回呼息之后,她突然蜷起身,在楚狂人怀里剧烈抽搐着。
“诸葛小雨……”楚狂人唤道。
诸葛小雨小嘴一张,呕了几口乌血在他的衣襟上。
“是假解药!”有士兵大声说道,拿起长剑便要杀了过去。
“甭担心,乌血是毒,呕出来便没事。”站在彼船边看热闹的白发老者说道。
楚狂人见诸葛小雨虽仍昏迷不醒,但她指尖的乌紫却已慢慢淡去,他这才安下了心。
他卸下自己外袍,将诸葛小雨裹于其间,放置子甲板上后,转身说道:“副使,这船暂且由你与火长共同控命。待你们和后头海鹘船会合之后,再听命于两船之齐将军,直至我回船为止。”
老副使点头。
“我原不该弃你们而离船,然则我今晨收到探子回报军情,说是罗夏国军船因着内哄而失了航径,目前仍在兵荒马乱间,我现下方起程去取回解药。”楚狂人面不改色地说着稳定军心之谎言。“逢此剧变,军心最需安定。将士们务必一心助着副使、火长,休得闹事,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士兵们声震天地的回答,让船身为之震动着。
楚狂人望着士兵们戒慎恐惧脸孔,他忽而弯身,朝着所有人拱身致歉。
“实不相瞒,这诸葛小雨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因为调皮跟着上了船。我怕各位弟兄顾忌船上有女人一事,于是不敢揭穿她的真性别。我此去若有任何不测,将来狂岛便全交给她处理,诸位全都是见证者。”楚狂人简单说道。
士兵们噤若寒蝉地站在原地,个个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
“邓九、李十七,我与诸葛小雨之间确实清白,适才方敢说出那般毒誓。你们过度戏弄人,仍为军法不容,然则如今我身中毒,船上急需要人手。你们便将功赎罪,代我好好守护她的平安。”楚狂人沉声说道,神色凛然地望着他们。
“是!”邓九、李十七闻言,涕泪纵横,忙不迭地说道。
楚狂人侧身再看了诸葛小雨一眼,确定她气色已然好转后,他提气于胸间,一个跃身站上船边,再借着弹跳力道,借力使力,一个眨眼瞬间,便站到了对面小船上。
白发老翁及灰袍道人一见楚狂人乖乖就擒,两人呵呵笑着张开帆,拿起船橹,整艘船便飞快地前进着。
不一会儿工夫,军船便只能隐约瞧见三桅风帆轮廓了……
第八章
小船驶远后,邓九、李十七两人马上将诸葛小雨抬进楚狂人舱房里。
诸葛小雨头才沾枕,便立刻睁眼醒了过来,吓了两人好大一跳。
“将军呢?”诸葛小雨问道,脸上已恢复了泰半血色。
“将军跟着那两名怪客走了。”李十七答道。
“什么?!”诸葛小雨旋即一跃而起,生龙活虎模样看得李十七、邓九一阵傻眼。这哪像是一个甫中毒之人?
“将军走多久了?”诸葛小雨跳下榻边,拿起桌边一壶茶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才走不久。”邓九说道。
“好!那还追得上!”诸葛小雨转身,便要往外走。
“诸葛小雨……”李十七才说出口,就开始打自己嘴巴。“不对、不对,现在该叫夫人了。夫人现下应当待在榻上好生休息才是。”
“干啥叫我夫人?”诸葛小雨奇怪地瞥他们一眼。
邓九把将军刚才所说的话、所交代之事全都叨絮了一回。
诸葛小雨心窝一阵热,只觉得自己脑子从没这么明白过。
楚狂人为了救她,中毒任人宰割。他还怕自己一去不回,她孑然一人没了依靠,竟连身后事都交代了圆满。
他对她情深意重至此,她又岂能不以同等热忱待之呢?
“给我一艘小舟、一只水浮针、几块干粮、一些干净水,我去救将军回来。”诸葛小雨一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
邓九、李十七对看了一眼,心里其实也希望有人能救回将军。
“你会划船吗?”邓九问道。
“我泅泳比划船快,船只是在我倦累时,好让我有个打盹之处罢了。不过,馒头干粮得多带些就是了。泅泳后,我容易肚饿。”
诸葛小雨一面喃喃自语,一面自柜子取了外袍,再取了张防水油纸包住。随即抱着纸包,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李十七及邓九紧跟在后,一脸不放心。
明知道诸葛小雨平日力拔山河,支手可拾男子之壮举,确实是全船最有资格去搭救将军之人,但她总是个女的,甚且还是将军夫人哪!
“你才刚吃了解药,需要多休息,还是甭去吧。”邓九和李十七干脆挡在舱门口,不许人离开。
诸葛小雨充耳未闻地以左手拎起李十七、右手拎起邓九。
“还是不成啊!万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将军回船责怪起来,我们就算有十颗头都不够砍啊!”李十七哇哇大叫着。
“你们挡不住我的。”诸葛小雨弯身运气一推,邓九、李十七两人顿时便被挡到十万八千里外。
邓九、李十七互看了一眼后,李十七先开口叹气说道:“不如你先把我们摔到角落,我们才好报告将军说我们无力阻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