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用过早膳后,他负手在后,踏着平稳的步履,走在长廊上,在不远处,瞧见那小子正在晒刚洗好的衣袍。
他在远处静静观察,沉默不语,最后,收回的目光落在窗棂上,伸出手指抹了下,只感到光滑洁净,手指上,一点灰尘也无。
自从把这小子带回来,他所到之处,不管是窗棂、桌案、椅座,或是柜子,每一处都被这小子擦得纤尘不染。
他进入寝房里,举目扫了下,床杨上的棉被被折叠成一块方正的豆腐似的,走到衣柜前,打开门,衣袍全都挂得整整齐齐,衣物也整理得有条有理。
毋须他的吩咐,这小子在短短的几日就摸熟了他的习性,知道他何时醒来,何时送上梳洗的热水,何时奉茶,何时送上膳食。
先前伺候他的老五,也没有做得这般仔细。
当他踏出房外时,目光扫了下,瞧见那小子不停的忙来忙去,倒是挺勤快的。
那忙碌的身影,一发现他在看,便立刻停住,那张猪头脸还对他咧开讨好的笑容。
俊容冷冷转开,什么话也没说,继续负手在后,踏着稳健的步伐,视若无睹的离去。
目送那身影,直到没入了屋子里,向净雪才苦笑着,禁不住唉声叹气。不一会儿她又打起精神,告诉自己,没关系,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虽然不是大丈夫,也要当个女中豪杰。
嘿咻!嘿咻!提着水桶,洗茅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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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劳任怨伺候阎无极一个月后,总算得到他的好脸色,不再像一个月前那般冷漠睥睨。
大伙儿都说,照这情形看来,主子应该很快就会给她解药,她也很快可以脱离这张难看的猪头脸了,要她再加把劲。
这一日,她很努力的到溪边打水洗衣。
老六来报,说有人求见阎无极,她忙向阎无极通报一声。
跟在阎无极身后,走出了桃花斋,一路朝谷口那儿走去,这一回,向净雪学乖了,告诉自个儿绝不再多管闲事。
这次求见的,是一名身负重伤之年轻男子,他额冒冷汗,唇角泛黑,一手抚着胸口,状似痛苦,还不时地喘着气。
向净雪再次提醒自己,别多管闲事,这回不管对方多可怜,她都不能多嘴。
阎无极为对方把脉后,冷冷丢下一句话。
“你受了严重的内伤,要我救你,行,你知道规矩吧。”
男子连忙点头。“我知道,冥王出手,救一人,杀一人,只要你能救我的命,要我杀谁都行。”
阎无极咧开清冷的邪笑,眸光转为锐利。“那么就拿北城县令的命来换吧。”
对方愀然变色。“什么!这这这——这怎么行!他是朝廷命官呀!”
俊眸中的嘲讽更深了。“他跟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是吗?”
男子呼吸一窒,颤声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能让我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
阎无极哼了一声,丢了一颗药丸给他。
“这保命丹可暂时保你十天不死,十天内取他的命,如果做不到,你也不用来求我了。”言尽于此,没什么话好说了,他转身命令。“关门。”
“阎爷!求求你——阎爷——”男子凄厉的哀求,在谷外回荡着,阎无极听若罔闻,用袖而去。
“站住!”
响亮的命令,自众人之中传来,伴随着四周的抽气声。
阎无极转过身,愤怒的俊容上有着不敢置信的诧异,瞪着那胆大包天的猪头小子。
又是他!他竟又再度不知死活的来挑战他的权威?!
向净雪气呼呼的指着他骂道:“你有没有良心啊?见死不救就算了,还要将死之人去杀人,上回要人家杀好友,这回要人家杀自家兄弟,你不怕遭天谴吗!”
她一气之下,又冲口而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言进谏,倘若她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不怕,周围的人却吓成了木头人,因为没人料到,变成猪头脸的十八老弟,居然还有胆子顶撞主子,这不叫不怕死,而是叫找死!
阎无极的脸色如冰厉的雪霜,瞪着这个跟天借胆,不知死字怎么写的小子。
竟然再度忤逆他,是嫌上回的教训不够吗?
“你顶撞我?”
“顶撞就顶撞,谁怕谁啊!”
她什么都可以忍,就是无法容忍有人把人命当儿戏作弄,反正自己这张猪头脸看了一个月,也看习惯了,不会在清晨醒来时,被铜镜里的自己给吓到。
大不了继续让这张脸持续三个月或半年吧,但总比眼睁睁看着阎无极草菅人命好。
“你胆子可真不小,似乎上回的教训还不够。”
阎无极上前一步,她立刻倒退好几步,比出迎战招式,全神贯注。
有了上回的经验,她才不会笨得靠近他,反正她相信只要保持距离,就不信自己连个不会武功的人都对付不了。
“我真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救一人,杀一人?这种狗屁规矩,简直无理取闹嘛!”
“十八老弟,别说了……”躲在大树上的老六着急的劝她。
她不急,旁边的人都帮她急死了,不过没人敢上前,老早在主子变脸前,大伙儿就躲得远远的,只敢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屏息得连呼吸都忘了。
谁都瞧得出,主子眼中堆聚的风暴,就要倾巢而出。
向净雪仗着只要不靠近阎无极,必然万无一失,可她忽略了一点,阎无极之所以被江湖敬称为冥王,绝不仅仅只有这点能耐。
薄唇阴恻恻的勾起,笑出了邪佞。
“笑什么?”不会是被她气疯了,所以不正常了吧?怪了,明明离他很远,怎么还会嗅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冰冷,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阴阳怪气的,她才不怕呢!
“起风了。”
起风?
她皱着眉,依然维持着随时候教的架势,心想他干么突然说这摸不着边际的话?这人肯定是故弄玄虚,想让她分心好偷袭是吧?哼,她才不上当。
她抓抓痒。
刚开始,她只是脖子痒。
接着,她觉得头皮也在发痒。
渐渐的,她觉得全身搔痒难耐,越抓越痒,越痒越抓,像只猴子似的到处抓。
咦!
她惊觉自己握着拳头的手背上,有着点点红斑,不对!不只是手背,手臂也是,而且痒得不得了。
“怎么回事啊?我的手怎会都是红斑?”
当瞧见阎无极加深的笑意,她的背陡然发寒,忙冲到一旁的池子旁,再度吓得小大叫。
老天!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耳朵,全是红斑,就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咬她一般奇痒无比。
“阎无极!你——你对我施了什么法术!好痒,痒死了!”
她像只猴子似的,对自己上下猛抓,甚至还脱掉靴子,连脚也抓。
阎无极毋须动手,就整得她浑身难受,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哼,这是你自找的。”
“你——”她指着他,正要大骂。
“劝你说话前,最好三思。”
她想骂人的话,又硬生生的吞回肚子里,不敢再说半个字,就伯阎无极又对她下手,只能咬着牙苦撑着,而且她现在痒得受不了,一身的武功根本用不上,她光是抓痒就忙得在地上打滚。
阎无极冷笑一声,双手负在身后,踏着稳健的步伐,缓缓离去,这活受罪,就留给她好好享受吧。
“你别走!阎无极……你别……哎呀好痒啊!”她连抓痒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奈他如何?
依然躲在树上不敢下来的众人,只能同情的呼出一声长叹。
“所以说,早叫你不要惹主子嘛……”
第4章
原本肿胀的猪头脸,现在雪上加霜,又多了一块块的红斑,丑上加丑,更见不得人,搞不好半夜走路,都会把鬼吓跑。
“呜呜呜~~”
坐在铜镜前,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该死的阎无极,她简直恨死他了!
这辈子,她从没这么丑过,不但全身上下都是红斑,而且还痒得让人受不了。
也曾受过这种苦的九哥说,泡冷水可以稍微止痒,她弄了一大桶冷水,把自己浸在冷水里。
这阎无极手段有够绝辣,让她每日只能泡在冷水里睡觉。
泡着水,夜里会冷,不泡,又会全身发痒,半夜还得随时预防自己一个不小心没坐好,滑进水里喝了水不打紧,耳朵鼻子进水更难受。
她想来想去,认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阎无极不知用了什么毒粉撒在空气中,因为当时他说了一句起风了,而她正好在下风处,这毒粉吸进了鼻子里,让她全身起红斑,栽在他手里。
她漂亮的肌肤全像生了怪病似的长红斑,连她看了都会吓到,想着想着,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死阎无极!臭阎无极!”不知已骂了他几百遍,可嘴上骂骂有什么用,她根本无可奈何,除了忍耐还是忍耐。
先前猪头脸还好,起码晚上睡得着觉,现在身子发痒,像只下水鸡一天到晚泡在水里,连觉都睡不好。
她总算领教到冥王的可怕,自己是走进了冥王地府,掉下了地狱。
抹抹泪水,哭也没用,她唯一能做的,还是等他气消。
泡了三天冷水后,果然如九哥所言,她的身子不那么痒了,至少在忍耐的范围内,但这难看的红斑从此天天跟着她。
这阎无极的心真是万年冰做的,明知她睡不好、坐不安,整天像只猴子,这儿抓抓,那儿抓抓,还是命令她得干活。
若她不干活,就别想他会给解药。
不得已,她还是天天当他的奴才,不但要把他伺候好,还不可以出错。
“其实,你也别怪主子,他这么做,也是有他的理由的。”一向沉默寡言的老三,难得开了口。
每当大伙儿一块闲聊吆喝时,老三总是静静待在一旁角落,几乎很少说话,他一开口,便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向净雪疑惑问:“二哥,为什么不能怪他?瞧我这吓人的模样,小弟不过仗义执言罢了,他有必要如此狠毒吗?”
“冥王救一人,杀一人,是有原因的。”
她没好气地道:“要人去杀自家兄弟,我不相信他有什么正当理由?”
“十八老弟有所不知,就拿那位姜公子来说,他的好友其实是作恶多端的地方恶霸,但官府尚无有力的证据,主子的目的是在逼姜公子把证据举报给官府,送上刑台,为民除害。”
“咦?”向净雪面露惊讶,头一回听到这件事,其它人也纷纷讶异。
“有这回事?”
三哥轻轻点头。
“那么受重伤的柳应元呢?阎无极要他去杀自己的大哥,太绝情了吧?”
“各位有所不知,那柳应元虽然相貌堂堂,其实并非好人,而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更是北城县的贪官,这事只要大伙儿去城里打听,就会明白了,主子只是要借柳应元之力铲除贪官,少一个贪官,是百姓之福。”
大伙儿头一回听到这种事,皆心中讶然。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三兄,你怎么不早说?你早点说,十八老弟就不用去受罪了。”
“我也是昨日出谷一趟才打听到的,况且,我也没料到小老弟还有勇气向主子仗义执言。”
向净雪原本满腔的怒火,在听了三哥的叙述后,霎时消了大半。
真的吗?阎无极这么做,原来是为了其它目的。
老九心有感触,插口道:“俺知道主子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别人眼中的大善人,在他心中未必是好人,想当初若非主子相救,俺可能冤死在狱中。”
原来老九曾受奸人陷害,身陷牢灾,因不甘心被冤枉而逃亡,途中被官府追到悬崖,往下跳入河中,虽不死,却也几乎去了半条命,最后被阎无极救回,从此便待在谷中。
其它人一听,先是愣住,然后有人也开始道出自己的过往。
原来大伙儿在来到忘忧谷之前,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有的失意,有的对世道失望,有的遭奸人陷害,有的则自此欲远离江湖,离开是非,是阎无极给了他们容身之处。
这才是为何大伙儿愿意安分的待在谷中的真正原因,也为何始终对阎无极怀着敬畏之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向净雪很惊讶,想不到大家对阎无极如此敬佩,谷中的每个弟兄,全是心甘情愿待下来的,因为阎无极,让大家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在忘忧谷无忧无虑的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那她岂不是错怪他了?
阎无极看似冷漠无情,实际上,他的所作所为都有原因,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去做他认为对的事情罢了。
不知为何,她感到一阵心疼,在知道阎无极并不如自己想象那般绝情后,对他的不满和怒意也一块消失了。
她个性爽朗,本就不是记仇的人,在了解阎无极的为人后,她只希望阎无极怒气能消,不要再生她的气了。
所以,她得跟他道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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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阎无极入睡前,她像往常一般,为他铺好床被,然后在房外等着,当阎无极出现时,她立刻上前鼓起勇气开口。
“主子。”她哈着腰,陪着讨好的笑。
阎无极依然漠冷如冰,视她如无物,迳自越过她。
向净雪不死心,跟在他身后。
“主子,我是来跟您道歉的,小的不该顶撞您,听大伙儿说,我才知道原来您救一人,杀一人是有原因的,小的知道误会了您,特来——”
砰!
门在她面前毫无预警的关上,打断了她下面要说的话。
站在门前,向净雪呆愣了许久。阎无极完全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应该说,他是彻底把她当空气,从头到尾脚步都没有停,一进了房,就顺手关上门,拒她于门外。
唉,果然,哪有这么简单就了事的。
阎无极如果理她,她可能还会发毛,他的不予理会是正常。
没关系,她不会气馁,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脸蛋肿成这副丑样,全身又红又痒,她都没在怕了,岂会因为碰个铁钉子就打退堂鼓?她不会因为几次的挫折就放弃的。
为了讨好他,她更加努力的侍奉他,好表达自己的歉意。
“主子,小的给您送热水来了。”
大清早,她端着热水,等着主子起身,侍候他梳洗更衣。
没阎无极的允许,她只能等在房门外,听候他的叫唤,平日这个时候,阎无极已经起身了,可今日她却等了一个时辰,仍末听见房内有任何动静。
“主子?”
她小心唤着,阎无极始终不回应,她又不敢贸然进去,水都凉了,她只得又赶忙去换了热水,再端回来。
就这样来来回回十几次,直到日上三竿,门才咿呀的打开,让打盹的她猛然惊醒,一瞧见阎无极,忙脸上堆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