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蓓小姐会出席的场合,他通常都会避开。」
「是吗?」可是Eugene 明明跟她一起出席过董宇蓓也在场的派对,而且还故作主仆暧昧状咧。「因为他们曾是未婚夫妻。」青天霹雳!Eugene ?跟那个傲气冲天的大小姐?
「那不是一段很愉快的关系,而且也已经正式宣告解除婚约。只不过宇蓓小姐这方始终不能接受事实,对于Eugene 先生的事都会分外执着,甚至歇斯底里。你可能就是因此受到波及,无妄之灾。」
啊,对了,她好像听高帝嬷嬷还是杨提醒过,Eugene 要她虚拟的暧昧关系,就是为了要刺激某个人,诱使对方抓狂。Eugene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受董家委托要代为转达的是,请你在预展会上任选一件你中意的展览品,董家买单,作为你放弃告诉的谢礼。」
「这——不需要搞得这么复杂啊。」何必呢?
「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他改变策略,试图摸索她的思路结构。「这是非常难得的场合,很适合展现与会者的不凡品味。你可以携带男朋友赴会,和他共享这分尊荣。」
一直坐立不安、急于落跑的热锅小蚂蚁,突然定定瞪眼,光芒万丈,连双耳都为之抽尖。
「难道你不想让你的男友,见识一下你深具内涵的另一面?」他记得资料上写着她有一名正在交往的男友。深具内涵?分享她的尊荣?
「对喔!」她豁然开朗,大彻大悟。「我可以带我男朋友去,让他瞻仰我的遗容。」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呃啊……不便更正。
「好!那这张邀请卡我就收下了。」
双方同时大展笑颜。
「祝你和男朋友有个愉快的夜晚。」
当然,她超偷快的,一下班就包袱款款,拔腿狂奔,连主管在她身后的遥遥呼唤也充耳不闻。她要去找她男朋友了!要邀他同行赴会!要在他面前狠狠炫耀一番!
啦啦啦。
她很快乐,她男朋友,却很惨。
每隔一天,他们会在下班后碰面,以加班为名在外流连到半夜,宛如辛勤的上班族,其实是卯足全力在忙着谈恋爱。
「你有没有喜欢我?有没有嘛?」
「你够了没?」要问几百次才甘愿?
「有很喜欢吗?喜欢到非娶我不可的地步?」他呈现弥留状态地没力吐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答应娶她;不是因为太爱她,而是可以让她不再对他穷追猛打这问题。
可是他的满腹牢骚,在她吻上他的时候,就会暂且烟消云散。因为她的吻太甜蜜、太热情、太高明,不但尽得他的真传,还自行研发新的技术,精益求精。他只能瘫倒在后仰的驾驶座上,无助地任她蹂躏。
「杨,你到底有没有很喜欢我?」娇小身躯匍匐在他身上,唇贴唇地撒娇逼供。「你说嘛你说嘛。」
「不要再乱动。」他咬牙抽吟,额暴青筋。
「你最近好像心情很不好。」她妖娆地屈身避开他牛仔裤里绷挺的阻挠。「你这样不会很辛苦吗?」
「你也知道啊?」他谴责性地挑眉回呛。
「快点跟我求婚不就得了。」他们就可以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你到底在报复我什么?gig太多?还是不带你进南非的案子?还是因为我身为内人会那场宴会的保全,不得不押你出去?」
「啊,内人会。我差点忘了正事!」她赶紧挣扎着自他身上爬起,顾不得他欲火焚身的哀号及她身上皱得一塌胡涂的凌乱洋装。「你看,我有预展会的邀请卡耶,是董家送给我的赔罪礼,你跟我一起去吧。」
「董家干嘛跟你赔罪?」
「我也听得不是很懂。」她故作无视地任由他的大手游移抚揉她裙底细嫩的大腿。「好像是因为诬赖我冒充名门、来路不明。」
「你本来就是。」诬赖个头。
「对啊,所以我说我搞不懂他们嘛。」她抽出邀请卡,翻过背面去看图,正面正巧就转朝到杨迷茫的眼前,上头工整书写着她的名字!
钮心晨。
「你有想过Eugene 当初为何会找上你来作特训吗?」
「因为我美貌过人?」看到杨瞇起充满杀气的狠眼,她没胆再调皮。「不就是随机取样、抽签抽到的吗?」
「他是这样跟你讲的?」
「大概吧。」
「大概?」
「他跟我说的那套,和跟我家人呼咙的那套,和跟你们说的那套,统统都不一样,而且版本一直都在随机应变,我哪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答案啊。」
「你都不在乎?」
「我觉得你们才奇怪咧,何必那么在乎?」哇,预展会现场有名厨精制的点心。这个好!「杨,你看这个!」他的疲惫,怔住了她的自得其乐。
「怎么了?」连老在吃她豆腐的毛手也颓然停顿。
「没事。」有点累而已。
她观察到的却不是如此。Eugene 说,她有一双独特的眼睛,本能性地会侦测到人所不见的隐约细节。Eugene 不计代价地全力栽培她,她却老不计代价地全都消耗在杨身上。
「你要离开了?」
他仰头闭目,在椅背上瘫躺沉思。「不然呢?」
台北不是他事业版图的重心,也不是他久居之处,他也无意在此展开任何的长期经营,那还瞎耗在这里做什么?他为了她,千里迢迢而来。如今她一切平安,局势再混乱她也照样有办法安然度过,悠游自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至今仍在状况外。
他搞不懂他自己,到底在干嘛。
「我们之间不上床,能发展的就只有这样了?」娇嫩的质疑,令他倏地睁眼。在他身侧的,是她认真而失落的迷惑。「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再跟我上床?」
「那好贱。」淡淡的三个字,从她纯真的口里说出来,重如巨斧,锋锐劈杀而下。
「你是在说我吗?」
「我有资格说吗?我不也是掉进这种很贱的方式,来谈自己的感情?」以性作为他们感情的开展,也因为没有性而没什么感情需要再谈。
「你这是在作道德批判。」
「通常不想被这样批判的人,下一步的攻势,会是质疑我哪来的资格、凭什么权威来作这种批判,对不对?」呵呵。
「碰到无法对付的言论,就对付那个发言的人。攻击发言者本身,模糊焦点,乌贼战术,再反过来予以道德性的谴责。我回答的还算正确吧,杨教官。」
她僵笑,坐回驾驶座旁的座位,拉拉裙襬,拍抚皱痕。
「我如果能够再珍惜一点我们之间的可能性,我当初就绝不会跟你上床。」
「你当时被下药。」
「我脑袋也被下药?以为大家都这样的事,我应该也可以这样?笑死人了,什么大家,根本只有那些搞不懂状况的人,才会这么做。我什么好的不学,居然跟人学着张开腿来谈恋爱。」
「别那样说你自己!」他狠指抵上她前额,有如枪管,切齿重唁。在枪管下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眨巴着,毫无防备或恐惧。「你不也把我当作是gig吗?」
他回瞪她,四目交锋,缓缓收回他的抵制。
对,他是,而且最近愈来愈困扰于,自己当初是否用错了交往的方式。她说的没错,他最擅长经营的感情,正是时下普遍的男女公式。她的观察力也很精准,他们之间若有长久在一起的可能性,他不会在婚前和她贸然上床。
那会害晨晨在他家无立足之地——如果他真的好好考虑过要娶她的话。可是他们就是已经先上了,他现在发觉自己似乎并非只是跟她玩玩,想认真,却得面对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这不是先上车、后补票就可以草草了结的事。
娱乐文化营造的爱情与浪漫,是包装美化过的廉价放荡,以戚官刺激消费。结果不但消费了他们的口袋,也消费了他们的脑袋。
「杨,你不会跟个gig去经营什么长远的未来。」
既然要的不过是一时欢愉,享受的当然是保鲜期。新鲜感一腻,就再换个肉体。美其名,叫作爱情。不是爱情本身太轻盈,而是已被践踏滥用为某种可汰旧换新的消耗品。
「就算……假设我们后来结婚了,并不代表我们婚前发生的一切就可以合理化。」她沮丧地坦然仰望他。「你觉得,你会允许别人先上过你的女儿,发现玩起来感觉还不错才结婚?」
他凝娣前方的侧颜,不悦的筋肉瞬间抽动。
「那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啊。」她几近无声地轻叹。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一脑袋烂渣的大白痴,居然还大言不惭地在Eugene 面前说自己从未想要放弃杨。难堪的是,杨对她可没有这种想法:什么放弃不放弃的。
究竟还要自取其辱到几时呢?精明睿智的他,还会需要她来教他怎么谈感情吗?他根本就不屑那种死缠烂打的东西。她还想企图改变他什么?
她很用心、很用力地扮演快乐情人的角色,和他见面一定开开心心,欢欢喜喜,同时严守分际。可是,他厌烦于这种无聊游戏― 有些事他说都不用说,她一看就明白他在想什么。她顽皮地、撒娇地、认真地、哀求地、胁迫地、无所不用其极地希望他能考虑跟她结婚的事,几乎是不要脸地在求他娶她了。
难道他以为她真是这种连一点尊严也没有的女人?她怎可能不爱面子呢?
现实逼得她不得不低头,走向最终的结论: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再怎么努力,这一刻终究还是会来临。
「差不多了。」柔细的嗓音太轻,几乎被她慎重将邀请卡收回封套的微响盖过,让他忘了问,她指的是今晚的约会时间,还是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许久,车里没有动静。这样凝重的沉寂,在他们之间前所未有。她万般不舍,又不得不振作起来地深深大吸一口气,彻彻底底地呼个过瘾,欢然一笑。
「杨,你有高帝嬷嬷的联络方式吗?我想找他。」
他面无表情,将自己手机里的资料传往她的手机里。制式化的动作,不置可否。她有她的想法,他也有他的。
「真奇怪,我在海外和他联络得还满勤快的,回台湾后就联络不到他人在哪了。」她穷开心地自说自话。「我想问他参加这种预展会,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造型可以变化。我是不太需要再买什么礼服了,Eugene 给我的已经够用,我也没什么场合可以穿,所以想用创意把现有的素材重新混搭,需要他的意见。」
女生就是比男生麻烦:男生只要一套西装就搞定。
「你会穿什么出席?」她殷殷期望地看向敌动引擎、准备上路的铁面人。「慎重一点嘛,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我男朋友身分出席的正式场合。」
她好想让全世界看到,她的男朋友多么帅。
「啊,不要不要,你别准备自己要穿什么,我来准备。」她喜出望外地合掌瞠眼,突发奇想。「应该要让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一对的!」仔细重看邀请卡,这才发觉,匠心独具。「嗯?这是什么纸?可以让我开一下灯吗?」她在行进间打亮了车内照明,仔细检视。「我好歹也收过一堆很高档的邀请卡,却没看过这种……」
拿起来透着光看,更是离奇。
「这不是机器纸,比较像是全矾的熟纸,可是—— 」摸起来的手感又像生宣。
「怪了,难不成是楮纸?这个预展会到底是展什么东西?」
她沉溺在一个人没完没了的嘀咕里,假想着其实是两个人正在对话的游戏,掩护着他,好让他安然静默,不必费力挤出什么字句来回应。
直到送她返抵家门巷口的横向大街上,他不发一语,也没再看她一眼。她很尽职地快快乐乐演到最后,过分欣然地摇手朝漆黑反光的车窗内拜拜,转入狭窄的住宅巷弄,才全然放空。
整个人顿时只剩个壳,恍惚伫立好久,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晚上十点多,小巷两旁隐约传来的是消夜的气味,住户里在看的配音韩剧、政论口水节目声,隐约夹杂某家在口角的吵骂,以及出入家中纱门合上的碰撞响。
这是她习以为常的世界,小老百姓的平凡日子。却不是他的。她不稳地靠往家门旁的外墙上,垂头拨手机,不时吸鼻涕。和杨赴宴的衣服要尽快搞定,不然会来不及。如果要另外订作,这个月铁定透支,得另外想办法周转。总之,一定要准备得妥妥帖帖。
「喂?高帝嬷嬷!我晨晨,终于找到你了!」
雀跃的口气和她的嗓音极端矛盾,对方一听就狐疑。
「没事啦。你方便讲话吗?我?我人在台北,早就回家吃自己了。」谁还要用她这成事不足的败类?「是这样的,我下周和杨要参加一场预展会。由邀请卡来看,很可能是走东方复古路线,听说满顶级的。」
杨在那里应该会感到自在些,宾至如归。
「我想穿和他具配搭感的新款,有情侣装的感觉。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席这么公开的场合,我希望、我希望― 」
突然间,泪如泉涌,来势汹汹,翻滚而下。她不知所措,惶惶颤抖。
溃堤了。
「我们、我们……」
不解的美眸傻瞪着,地面的影像犹如一片汪洋。她力持理性,因为这事一定要办妥:她只剩这一件事可以办了,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其它的事襞生。
「我们……」剧烈的抽措强过她的呼吸,几乎令她窒息,整个人抖得像发瘾的病患。她几次努力提气,试图平稳发音,万般竭力终究只勉强讲得出两个字。
「我们……」
句不成句。
这是最后一出还能称之为「我们」的戏,她一定要演好,每个细节都要顾到。
像新娘为自己的婚礼筹备那般,巨细靡遗,事必躬亲,因为一生只有一次,这是大事。
她要留给他最美好的印象,倾尽她所有的心思与才华,要给他最棒的句点,潇洒而优雅地结束他们之间的一切。
小女孩,你想要什么?
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豪华的大房子?满屋子各国王子的宴会?还是万众瞩目?
你想要丑小鸭变天鹌?灰姑娘君临天下?还是心想事成的仙女棒?或者可以飞向自由的一双梦幻翅膀?当冒险犯难挖金掘银的来风破浪?
小女孩,说说你的顺望。
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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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的私人展场,隐匿在商业大楼林立的缝隙中。各路嘉宾,低调盛装前行。事前主办单位就对受邀宾客进行严格筛选,因此只看热闹、不具消费能力的闲杂人等均不在受邀之列。来者个个目标明确,悠游闲适地虎视耽耽,这难得一次私人收藏的大批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