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不再多提,我们这些前朝余孽求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现下你将宝物还我,一切就算了结了,你跟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也算结了。”
“宝物我可以给你,静贞呢?”
“她?”南宫添面色忽然一转,重回宇文寒夜熟悉的娇媚,“她抢了我的心上人……我取她性命,害我要孤单终老,我留她在我身边陪我一年半载的,怕是不为过吧?”
“一年半载?你可知静贞身中热毒……”
“她是否中毒与有我什么相干?反正你就等一年半载之后再见她吧,放心,即便是她死了,我也会把骨灰送回来。”
“南宫添!事情不要做得太绝!”
“绝?哼……真不知你我之间是谁绝……好哥哥,你负我太多!”
“不要再演戏了南宫添,你到底还想让我干什么?尽管划出道来!”宇文寒夜冷哼道。
“我要你的一只胳膊!”
“什么?”
“害怕了吧?一个赖上你的哑女,怎么可能得你用自己价值千金的胳膊来换……”南宫添继续冷笑。
“我要看见静贞。”宇文寒夜冷静地说道。
“先把翡翠西瓜给我。”南宫添伸出手。
“好,我给你。”宇文寒夜从马上解下盛着翡翠西瓜的盒子。
“放在地上。”南宫添指着离自己十步左右的地方。
“好。”宇文寒夜抱着盒子一步一步地缓缓上前……
“别想耍花样……我的身上可系着那个哑女的命呢。”南宫添的手在枯树上摸索了一阵,手中忽然出现一根几乎透明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一直延伸到崖边。
宇文寒夜将盒子放到指定的地点,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根在夕阳下忽隐忽现的绳子,心也随着这根细细绳子的隐现而缓缓纠紧,这绳子……能负担得起一个人吗?
“你放心,这是天蚕丝,可担万斤之重,莫说下面吊着的是你的宝贝哑女,就算是再多吊几个人也断不了。”南宫添漫不经心地一手拉起天蚕丝,缓缓地缠在自己的手上,“现在麻烦你把盒子盖打开。”
宇文寒夜将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翡翠西瓜。
“把翡翠西瓜转到瓜叶的那一面。”
宇文寒夜缓缓地将西瓜挪到她指定的一面,已经渐落的夕阳照在瓜叶上……反射出的竟不是红光,而是薄薄的一层珠光。
“就是它了。”南宫添喜形于色,“姑娘我今天高兴,你想见那名哑女,就见吧。”她缠绕绳子的速度快了起来,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静贞缓缓从崖底露了出来。
“静贞,你没事吧?”宇文寒夜急切地问道。
静贞摇摇头。
“好了,该要见的人也见了,我要的胳膊呢?”
“你要保证在我砍断胳膊后,放掉静贞。”
“呵,我南宫添虽不才,但从不撒谎。”南宫添冷冷地说道,眼光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傲色。
“好。”宇文寒夜咬了咬牙,从腰间抽出重剑……
“慢着,我要你的右臂!”
南宫添此言一出,饶是宇文寒夜英雄盖世也不由得滴下一滴冷汗,若是砍掉左臂,他勤练武功,或许有恢复的一天,若是砍掉右臂……像对他这样只会用右手的剑客,无疑是自废武功一般。
“怕了?放心,我只是要你的胳膊不是要你的命,我这有最好的止血药,保证会救治于你。”
“呵……我宇文寒夜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曾知道一个怕字。”宇文寒夜将剑换到左手,挥剑便要往下砍。
“慢着!宇文寒夜,为了一个虚名,为了一个道义更为了一个你因为责任才背负的哑女,你不觉得这个代价太大了点?”
“不觉得,今天莫说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哪怕就只是一个陌生人……用一臂换一命……值!”
“你最心爱的女人?哈哈哈……”南宫添不住地狂笑……忽然用手指着静贞,“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你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你可会后悔?”
“不悔!”
“好个不悔,你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南宫添指着宇文寒夜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砍吧!”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缓缓落下,将最后一抹温柔的阳光照射在宇文寒夜的肩头,宇文寒夜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呵,真的是很难看的一只手,年少时练剑留下的伤疤、练铁沙掌时磨出的茧子、练剑里留下的老茧……
“哈……”宇文寒夜左手手起剑落……
“杀人不过头点地,南宫添,你不要太狠毒了!”一声娇斥从远方传来,一把金色的飞刀划过夕阳刚刚落下的夜空……不过目标不是南宫添,而是那一根因为天黑,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线!
一声细小的断裂声过后,那道看不清的线猛然断裂,被牢牢捆住的静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快速地下落!
“住手!”宇文寒夜使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剑转向,整个人像是箭弩一般飞了出去,想要拉住那条救命的线……
第十章 相忘江湖
断肠崖上人断肠……宇文呆呆地跪坐在崖边,傻傻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黑洞洞的深渊,仿佛在嘲笑他的笨拙与愚蠢,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以为静贞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他竟然连她的命都保护不了……他还能做什么?其实他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大废物!
“南宫下流!你不觉得你太无耻了吗?”南宫添指着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的白衣美女怒吼。
“我再怎么无耻,也无耻不过你跟南宫添!”白衣美女南宫流笑道。
两个人的声音惊醒了原本六神出窍脑子几乎一片空白的宇文寒夜,他缓缓站起身,指着南宫流,“你是谁?为什么要砍断那根线?”
“奴家南宫流,这厢有礼。”南宫流福了一福。
“你为什么要砍断那根线!”宇文寒夜吼道。
“宇文寒夜,我那是在救你好不好,你不要不识抬举!”
“满口谎言,无耻之尤!”
“是有人满口谎言,无耻之尤,但不是我!”南宫流冷笑道。
“你不是南宫添!南宫添在哪里?”宇文寒夜用剑指着“南宫添”吼道,他的声音已经破音,眼睛冲血,整条手臂青筋暴露,看起来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危险而暴戾。
“我是十九。”十九看向宇文寒夜的眼光少了轻蔑,多了几分复杂。
“南宫添呢!南宫添在哪里!”宇文寒夜又将剑指向南宫流,“说出来,我一剑杀了你。”
“我不说呢?”南宫流反问道。
“你如果不说……我就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划花你的脸,一寸一寸把你身上的肉割一来……喂狼……”宇文寒夜的眼里满是杀意,一字一句地说道。
南宫流心中一寒,缓缓向后退了一步,手暗暗探向腰间……一道寒光闪过,南宫流的手背上被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不要想耍花样。”
南宫流此时已经怕到不觉得痛了,不由得惊慌失措地看向武功较高的十九,却发现十九几乎是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宇文寒夜的表现,对她的安危毫不关心。
“南宫添!你快出来!难道你真的想让你唯一的亲妹妹死吗!”南宫流大声地喊道。
“她在这里?”宇文寒夜四下观望。
“你这个大笨蛋!南宫添就是你心爱的那个静贞!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你闭嘴!别以为编出这样的谎言就可以逃命!”宇文寒夜龇牙地说道。
“她说的是真的。”崖边忽然传来幽幽的声音……
宇文寒夜猛地转回头——
是静贞吗?头发是的——发髻还是今天早晨他亲手梳的,发上攒着的珠花是他亲手挑的;是静贞吗?脸,是的——依旧是那张清清秀秀的脸,眼睛还是那么水润清澈,鼻尖上一点点微红的痘痘是早晨时他调侃的谈资,花瓣一样的嘴唇,虽不会说话,但却美得像是五月里树上的樱桃;衣服是的——红底白花的夹袄是他亲手替她加的衣;鞋子是的——静贞喜欢缠枝玫瑰,每次穿鞋必要穿那双绣着缠枝玫瑰的粉色绣鞋……
可是原本不会说话的静贞,竟然说了话!原本不会武功的静贞,竟然用像是鬼魅一样的身形从涯底飘了上来……
“静贞……你是鬼魂吗?”双唇微颤的宇文寒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不是。”南宫添温柔地笑了笑,“我不是鬼魂。”
“南宫添!你为什么易容成静贞的样子!”宇文寒夜使出吃奶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吼道,这他能想到唯一一个不让他崩溃的答案。
“不是。”南宫添缓缓走到他跟前,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你摸摸看,有没有人皮面具。”
不用去找什么人皮面具,这个触感,这个气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七月十五……阴冷幽远的月亮洒在宇文寒夜的肩头,在这个七月天,除了冷,他没有其他的感觉。
“啪!”一个耳光狠狠地砸在南宫添的左脸上。南宫添被打得头一歪,整个人几乎栽倒,紧接着第二个耳光又打到了她的右脸上……
“宇文寒夜,你不要过分!”十九吼道。
“到底是谁过分?耍我好玩吗?啊?好玩吗?看着为一个骗子食不安寝夜不能寐、看着我费尽心力替你驱毒……很好玩是吗?”
“十九……”南宫添抬起脸,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带着流离开这里。”
“南宫添!”准都能看见她牙龈处渗出的血,十九心疼地吼道。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姐妹的话就带着流离开这儿!”
“南宫添,你这是何苦!”
“我说最后一次,带她离开。”
阴冷的风夹裹着几片破败的树叶贴着地面旋转着飞过断肠崖,枯树上归巢的一只夜枭,睁着两个圆圆的棕黄色大眼注视着这一对闯入它的领地的入侵者。
“南宫添……我一直觉得你很无耻,但没想到你这么卑鄙。”宇文寒夜沉痛地看着自己曾经痛惜无比的那张脸。
过往越是甜蜜的回忆,放在此刻回忆起来就越是讽刺,当他为她的中毒柔肠百转时,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他为她的一次次受到伤害而痛苦自责时她又在想些什么?恐怕在肚子里已经笑翻了天吧,他宇文寒夜做了一件多么可笑多么愚蠢的事呀……现在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想笑……
不管她的初衷如何,她都成功地打击到了他,他甚至宁可她杀他一千次一万次……
“宇文寒夜……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喜欢你。”南宫添嘴角微微上挑,一双明媚的眼睛里带着任何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都会有的真诚纯真与羞涩。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约会心仪的男子,表露心迹的纯真少女。
可是这一切看在宇文寒夜眼里却只有讽刺的意味,“南宫添,你还没玩够吗?”他冷笑道。
“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玩,只有感情不可以。”
“呵……”宇文寒夜怒极反笑,“这句话人人都可以说,而你南宫添……不配!”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在这里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于真心……宇文寒夜……你看着我……这张脸,这个身体,这双眼睛……这一切都跟昨天之前没什么不同,我还是静贞。”
“无耻之尤!”如果他对静贞有七分的爱三分的怜惜,那么他对南宫添,剩下的就只是十分的恨!宇文寒夜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仇恨的力量,他现在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把眼前的这个女人撕碎!
“好哥哥……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我也想束手就擒的……可是那实在不是我南宫添的行事作风……我们就各凭本事吧,你若杀了我,我们两个人之间,可就算是两清啦……我若是全身而退……我们……也就彼此相忘江湖吧。”
宇文寒夜冷冷地看着她,心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念头,空气中弥漫的杀机刺激得枯树上嗜血的夜枭扎开了双翘……“啊……”一阵凄凉的夜枭鸣叫发出后,一红一青的两道身影纠缠到了一起。
南宫添刚刚解去身内之毒,又足足有近一个月没有动武,武功早已减去一半,而宇文寒夜现在被仇恨与羞耻感占据了整个脑子,步步皆是杀着,丝毫不留余地,武功比平时高出何止一倍。
不过几个回合,宇文寒夜足以开山壁石的一掌便打在了南宫添的肩头,南宫添平平飞出一丈有余,狠狠地撞在枯树上,像一直破布娃娃一样地摔了下来……
“胆小鬼!”南宫添吐出了口中的血沫,轻蔑地说道。
“你说什么?”宇文寒夜双手背负于身后,这一掌的威力有多大他比谁都清楚,南宫添死定了……
南宫添抹去嘴角几乎止不住的血,“我说你是胆小鬼……你从一开始就喜欢我,可是你不承认!”
这个女人怎么这样能扯……宇文寒夜失笑,“我喜欢过你?!”
“不是吗?三年了……亏我一直以为自己机变百出,可以玩弄你于股掌之间,今日一动手……我才知道我过去完全错了。”南宫添笑了笑,血自她的嘴角流出,“你的武功高我何止一两倍,若是诚心想要拿我,我南宫添坟头上的草怕是都比我人都高了。”
“别说了!你若是不想死,可以求饶,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
“难道不是吗?世人都以为你宇文寒夜是赤诚君子,其实不过是不敢爱其所爱,恨其所恨的胆小鬼,伪君子!”
“住口,住口,住口!”
“除了会喊住口你还会干什么?你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
“……”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静贞?脸还是我的脸,人还是这个人,三年了……我们看见彼此的背影都能认出彼此,你为什么认不出我?你喜欢我,可笑我现在才明白,而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因为你不敢承认!”
止不住的血已经将南宫添胸口以上的衣物全部染红,她现在几乎是每说一句话都要呕血。
“如果想要活命的话就住口。”
“你要杀我?你舍不得的。”南宫添摇摇头,从怀里拿出颗丹药,服了下去,单手扶着树挣扎着站了起来,往悬崖的方向走去,“我要走啦……今天的伤要是不好……我就死了,你也不知道我死;若是伤好了……你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活着……这样你会惦记着我一辈子……”
南宫添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去,刚刚走出四五步便停了下来“哇”的一声吐出了好大一口血,“呵呵……”南宫添半弯着腰笑了,“看来我还是死比较容易一些……伤这么重活着太难了……好哥哥……你可会后悔?不过也不一定是这样……也许血都吐光了,我就死不了啦……好哥哥……你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