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此女所言,伤者无事,就把人带到县令跟前,两厢对质,若伤者不愿追究,一切自然有解。”
“是啊!”萧瑀一个击掌,“若是没将人给带上,县令存心刁难,还真不好脱身,还是舅父想得周全。”
严天辰听到萧瑀对自己的赞誉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静静的闭上了眼,不再开口。
“还真看不出来,虽是个面瘫,脑子挺不错。”冉伊雪不由说道。
“脑子不错又如何?”舒恩羽不悦的咕哝,“一张死人脸没个好脸色,冷得像冰似的。”
“可是他车里的点心好吃。”吃货总是专注在吃这个点上,纪修齐已经把人家的东西一扫而空,“不过比起姨母做的还差了一点。”
“这是当然,”舒恩羽忍不住骄傲,“我娘亲亲手做的东西,这些随便的点心哪能比得上?”
萧瑀的小心肝惊得跳了好几下,连忙比个噤声的动作,平民老百姓就是没见过世面,不会看场合说话,一个个的口没遮拦,看不清谁都能得罪,千万别得罪他舅父。
吕大人才刚和夫人和两个姨娘用过早膳,坐在屋子里喝着茶。
守着门的衙役从外头走了进来,“大人,杏花村的舒娘子来了。”
一听到舒云乔来了,吕大人双眼一亮,站了起来。
“大人,不过就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瞧你这心急的样子。”说话的是目前吕大人最疼爱的三姨娘。
“舒娘子的孩子伤了人,本官是要去了解情况。”吕大人一门心思都飞到舒云乔身上,嘴上讲得却是道貌岸然。
“大人果然是爱民如子。”三姨娘纵使气在心里,但面上依然不显。
吕夫人冷冷一哼,吕大人也懒得理会,大步走了出去。
二姨娘忍不住看着三姨娘,语带嘲弄,“就你这女人愚昧,找上舒云乔过府裁衣,这才让大人看上。”
“姊姊说这话可折煞了我。”三姨娘掩嘴一笑,“我怎知一个小小绣娘,竟有如此姿色?大人是男人,爱美人本是天经地义,不然当年也不会硬要夫人点头,让姊姊入府不是吗?”
二姨娘的脸色不由一僵,想当年刚入府,她也是受宠了好些年,就连从京城外派来了宁安县,大姨娘被留在京城,自己则能跟着大人上任。只是好景不长,一到宁安县没几日,三姨娘就被迎进了府里,她彻底被漠视。
“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若四姨娘进了门……”二姨娘理了理自己的花钿,语调轻柔却酸味十足,“三姨娘就不知是何光景了?”
“你——”
“都少说两句。”吕夫人斥了一声,一大清早就被这一屋子的女人吵得不得安生。当年因为无所出,所以才勉为其难让夫君纳妾,谁知道房里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最后还是没生出半个孩子。她在心中冷笑,说到底都是男人不行,偏偏全怪到了女人的头上。
舒云乔她见过一面,人美可惜命不好,年纪轻轻死了丈夫不说,身边还带了个女儿。可她那夫君瞧了一眼就被迷了心神,也不管自个儿的身分,硬是想把人给弄到手。她虽然气恼夫君朝三暮四,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次的眼光倒好,至少挑了个温柔大度、上得了台面的女人,不像以前……看着二姨娘和三姨娘,吕夫人摇着头,真是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没事就出去吧。”
虽只见过舒云乔一次,但她跟夫君一样,也对这个沉稳貌美的女人上了心。美貌的女子并不值得人注意,重点是她的沉稳与端庄,不单绣得一手好女红,听闻在前任县令吴大人的任内,若有些难断的公案,有时还会请她出面,一个柔弱的女子面对尸首竟也脸色未变。
这个谜样的女人,只要不出错,夫君纵使想要她,为了自己的乌纱帽考量,也不敢真下手,但若是设个陷阱,让舒云乔中招,事情就难说了。
舒云乔聪明,在夫君上任之后,就算县衙有事想请她出面验尸,她也以身子不好为由推拒,只是这次……吕夫人的眼神微敛——看来她是逃不掉了。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看来还是早些日子回京城去,眼不见为净,不然只是看了糟心罢了。
舒云乔波澜不惊的站在县衙中,想来她与官府实在有缘,她爹是个小小的提刑官,镇日与众仵作在义庄与尸首中来去,她也因她爹的关系,不时往官府跑,所以在外人眼中看来此生都不想要涉足的公衙,她站在里头没有半点不自在,反而有着一丝淡然的从容。
在衙外打听到恩羽没来过之后,她便打算离去,却被闻讯而来的刘捕快给硬留下来。
她没吵也没闹,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跟着刘捕快进了衙门,看着大堂之上那块写着青天白日的牌匾,静静的等着。
果然没多久就见吕大人出现。
“舒娘子。”吕大人双眼发亮的看着舒云乔。
“大人。”舒云乔跪了下来。
吕大人舍不得美人下跪,但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还是装了个样子,“起来吧!”
“谢大人。”舒云乔站了起来。
吕大人清了清喉咙,坐在椅上,威严的问:“怎么只有舒娘子一人?罪嫌舒恩羽人呢?”
对“罪嫌”两字虽满心不以为然,舒云乔还是恭敬的应道:“回大人,今日一早民妇便发现孩子不见踪迹,原以为她来了县衙,所以民妇才匆忙的跑这一趟。现在既知她人不在此,请大人允民妇告退,出去寻人。”
吕大人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一亲芳泽的机会,哪可能轻易的放过,这女人的容貌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那份冷若冰霜、凡事处变不惊的味道。
“昨日伤了人,今日便不见踪影……”吕大人哼了哼,“舒娘子,你该不会是糊弄本官吧?”
“民妇不敢,人是真的失了踪影。”舒云乔低着头,有礼的说道:“这孩子年纪小,性子冲动,一切都是民妇教导不周。民妇得赶着回去找孩子,若孩子找不着,就算大人有心主持公道,给崔村长家一个交代,也是无果。”
吕大人的脸色微变,听出了舒云乔的话中有话。
舒恩羽是舒云乔的心头肉,因为这个闺女犯了事,今日才能逼得她到他面前,若是舒恩羽不见了,毕竟犯法的人不是舒云乔,她压根不用理他,更别提跟他多说几句话。
这女人越得不到,他心里就越难受,他知道自己除非不顾名声,不能他真拿舒云乔没法子。
“不过就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吕大人用力的一击桌案,“本官就不信她能插翅飞了,刘捕快。”
“大人。”
“找几个人去把人给捉回来。”
“是。”
舒云乔没有开口多说,反正靠她一个人找舒恩羽也不容易,不如多些人帮手,只要能确定舒恩羽平安,比什么都要重要。
“民妇也一同去找。”根本没给吕大人说话的机会,舒云乔有礼的说。
吕大人原想将人留下,但舒云乔已在众人面前抢先开了口,他也没道理回绝,只能挥了挥手,“去吧!刘捕快好好看着舒娘子。”
舒云乔敛下的眼神闪过一丝嘲弄,行个礼便离开了。
“是!”刘捕快立刻跟着舒云乔走了出去。
第四章 多年期待原是空(2)
舒云乔忍受着刘捕快的跟随,一行人才走出衙门没多远,就看到一辆马车急驶而来。
刘捕快皱眉,正要斥责,舒恩羽已经迫不及待的拉开马车布幔,大声的唤道:“娘亲!”
听到了舒恩羽的声音,舒云乔的心中一喜,往前几步,马车稳稳的停到了面前。
舒恩羽从马车上头跳了下来,一把冲进了娘亲的怀里。
“姊姊,你没事吧?”冉伊雪也急忙抱着纪修齐下来,看着舒云乔的眼底有着藏不住的担忧。
舒云乔摇头,抬起手摸了摸舒恩羽的脸,确定她没事后松了口气,忍不住一叹,轻声的问道:“你这个孩子去哪了?”
舒恩羽微敛下眼,有些嗫嚅的说,“本想去镐京……”
镐京?!舒云乔一楞,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所生,轻易便猜到了她去镐京的目的,她轻揉了下她的脸颊,没有多说什么。
刘捕快一看到舒恩羽,立刻不客气的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舒恩羽突然被一扯,不由踉跄了下。
“跟我去见吕大人。”
“放开她!”萧瑀斥了一声。
刘捕快听到怒斥,楞了一下,手下意识的一松,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抓紧,威严的看着来人,“有人状告此女伤人,本官奉令捉人,滚开。”
“伤人?她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能有多大能耐?”萧瑀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刘捕快,“好!你说有人状告此女伤人,状告者何在?伤者何在?”
“都在县衙里。”刘捕快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在县衙?”萧瑀冷冷一笑,手一伸,就把马车上发着抖的虎子给拽下来,“你说小姑娘伤人,伤的是不是这个小子?”
看到虎子,刘捕快的表情微变。
“说话!”萧瑀不客气的踢了虎子一下,“你有没有告官?”
虎子被踢了一脚,回过了神,连忙摇头,“没有!我跟恩羽是闹着玩的。恩羽是好人,我喜欢她,她以后要当我的媳妇儿。”
舒恩羽听到他的话,猛翻着白眼。
“滚吧你!”萧瑀一脸嫌弃,“才多大年纪,就肖想媳妇儿,也不看看自个儿的长相,祭典时嘴里塞颗橘子都能当供品了。”
虎子觉得面子挂不住,看着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萧瑀,硬是扬起下巴,“我娘说我以后我长身子,就瘦了。”
萧瑀懒得听他废话,只是冷冷啐道:“别一口一声你娘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没断奶。看你这德性,要变瘦难度挺高的。”说完,他转而高傲的看着刘捕快,“大人,这明摆着是误会,来往街坊都听到、见着,这小子根本没打算告官,现在既无告诉之人,县衙也没理由抓人,现在大人可以把人放了吧?”
刘捕快看着四周越聚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不由心中诅咒了声,不太情愿的松开了手。
舒恩羽一得到自由,立刻跑到娘亲身旁,被娘亲的温暖环抱住后,才真的觉得心安。
舒云乔搂住了她,感激的目光看向萧瑀,只是不知为何,这个少年郎令她有些眼熟。
萧瑀与舒云乔目光相对,只一眼却足以令他心惊,方才在马车上就听着舒恩羽一口一声她娘亲长得极好,美得像天仙下凡似的,他听了只觉得好笑,在京城繁华之地,美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他娘亲也有着好相貌,所以他只当这个丫头没见过世面,子不嫌母丑罢了。
如今舒恩羽的娘真站在眼前,这惊艳自然不说,纵使淡妆素服,身上无其他饰物,却掩不住其姿容与仪态,尤其她有一双极漂亮温柔的眸子,不由自主的便令人的浮躁沉静。他见过这双眼,他肯定见过……萧瑀脑子里灵光一闪,认出了来人,一脸激动,手直指着她,“你、你是——”话还没说完,脚突然一痛,他一惊,就见舒恩羽一溜烟的跑到他的面前,不客气的狠踩了下他的脚。
他怔楞了片刻,但他毕竟出身皇族,身分高贵,可不允许个丫头放肆,忍不住喝道:“大胆,你竟然敢——”
“瑀哥哥,”舒恩羽不见一丝惧意,打断他的怒喝,一字一句喊得清清楚楚,双眼炯炯,“我与我娘亲,此次多谢瑀哥哥相助。”
一句简单的“瑀哥哥”令萧瑀心头一窒,怒气一散。
都多少年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丫头会用这种软软柔柔的语调叫他瑀哥哥——他舅父家那个被说为不祥的表妹。
想当年纵使鄂亲王府有心相护,最终却没将人留住。
在太阳直射之下,舒恩羽那身不寻常的雪白肤色和那长长的睫毛闪着银光,只是他印象中那银丝般的发……萧瑀皱起眉头,“你的头发涂了什么东西?”
舒恩羽挑了下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说道:“总之谢过瑀哥哥,您贵人事忙,可以走了。”
“走?”萧瑀两难的看着站在面前的母女,又看着马车的方向。“可是我——”
“萧瑀,既已无事,走了。”从马车中传来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表少爷,时辰已不早。”唐越也开了口,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经心生不快,“快上车吧,咱们还得赶路。”
萧瑀有些不情愿的挪动步伐,但又忍不住看着舒云乔,不死心的问:“你……可认得我?”
舒云乔心下闪过无数念头,最终沉稳的看着他,轻摇了下头。
萧瑀压根不相信,但看得出眼前同样长得出众的母女并不打算和自己相认,他的心不由一沉。
“表少爷。”
“知道了。”萧瑀看着一脸倔强的舒恩羽和一派平静的舒云乔,母女俩这些年吃的苦肯定不少,没想到堂堂嵘郡王妃和嵘郡王嫡女,连个小小县令都能欺到她们头上,然而这毕竟是嵘郡王府的家事,也不知舅父的想法。他心头一恼,翻身爬上了马车。
萧瑀掀起布帐的一瞬间,舒云乔与马车里的男人对上了眼,她的心没来由的一窣。
只是马车上的男人始终如老僧入定,没有半点反应,直到布幔落下,阻隔了她的视线。
看着马车走远,舒云乔缓缓的垂下眼眸,掩去了一瞬间的激动,最后再抬头,已是一脸平静,没有太多的起伏。
“娘,他们说要去雍州城。”舒恩羽在舒云乔身旁小声说道。
舒云乔一手牵着舒恩羽,刘捕快带着县衙的人已经走了,原本围观的人群也散去,这次的事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只是这个地方……她眼前仿佛又见到那双熟悉的眼,心口微疼——真的不能再留了……舒恩羽忍不住拉了拉娘亲。
舒云乔回过神,带着温柔的目光看向她。
“娘——”舒恩羽一脸试探,“你想去雍州城吗?”
舒云乔浅浅一笑,“娘鲜少出门,要去雍州城做什么?”
“去找……”舒恩羽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明明没见过几次,但今日乍见他的那一瞬间,她竟然轻易认出了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缘分,只知道这次确实是因为这个男人出面才救了她娘亲,“娘去了,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
舒云乔闻言不由轻挑了下眉,“娘现在的日子便极好,有你便够,不需要再好了。”
舒恩羽迟疑的咬了下唇,“不好、根本不好。我这次闯了祸,拖累了娘亲,我想……我或许真如他们所言的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