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喝杯茶。”
她看着这名慈祥的老人家,回以一笑的接过他手中的茶,“你是?”
“小的是府里的总管。”
“他是杜伯,”靖宇凝睇着她,似乎想从她那双不敢直视他的眼眸里看出她刚刚的思绪,但除了腼腆外,倒瞧不出什么,“杜伯对这里的大小事都很清楚,你若有不了解的地方都可以请教他,他在南曦园已有五十个年头了。”
“龙爷说请教实在太客气了。”杜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讫异的看着不好意思的点头笑了笑的老总管,“可是杜伯看来也只有五十多岁上下。”
“没错,因为杜伯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他走近她,“事实上有很多仆从在这里的时间都比我还要久,所以我也不把他们当成仆人,是亲人。”
对这一点她绝不怀疑,因为他个性中那不正经的一面.就不像是个会要求主尊奴卑的人。
杜烽对着主子跟夫人拱手,“我先去忙别的事。”因为格格会到书房来,应该有事找主子谈,他先行退了出去,顺手将门给关上。
靖宇显然跟老总管也有同样的想法,他定到椅子上坐下后,便看着静瑜,“说吧,有什么事?”
她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却欲言又止,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我希望我们暂时分房睡。”
他点头,“好主意。”
她好意外,原以为他会反对的,而且他连原因都不问?
瞧她攒着柳眉不语,他反而笑了出来,他不是柳下惠却被迫成柳下惠,那个中滋味实在太煎熬了,所以他不急,反正来日方长。
但见她一双柳眉就要打结了,他饶富兴味的反问她,“难道你希望我反对?”
“当然不是!”她急忙否认,开玩笑!
“那就好,不过现在先告诉你,一旦我可以的时候,我就会主动搬回去了。”她一愣,“可以——”她倏地住口,粉脸儿一红,意识到他在指什么,“可是那个药效只有几天。”
“只有几天?”他以一副她好残忍的眼神看着她,“男人只要有一天不行就很悲惨了。”
“呃……”她干啥老跟他在这亲密话题上打转呢?就算他们是夫妻了,认真说来,她也还是个黄花闺女,对那种事完全没经验。她做个深呼吸,逼自己冷静下来,定视着这张神态间又转为吊儿郎当的俊颜,“我希望……就是那个……”还真难以启齿,“不管你行不行,可否在我们更了解彼此,有感情基础下再共床共眠?”
他突然不说话,神情转为认真,她不由得也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这太奇怪了,她贵为格格,就算他是传说中精明睿智的龙爷,但也是推倒她心中崇拜之墙的神医,她竟然畏惧他此时的神色?
“没想到蓝爷曾跟我说的一句话还挺有道理的,女人,唯一最不需要的就是跟她们讲道理,男人只要不说话,女人就会怕了。”黑眸突然进出可恶的笑意,她才明白自己被捉弄了,她生气,但却找不到话反驳。
“就依你所愿吧,我从不勉强女人。真需要时,妓院的大门也是开的。”
“你!”他是在威胁她,他会去找妓女?
“当然,如果你改变主意,也随时欢迎你来告诉我,夫妻嘛,是该彼此坦承,维持良好的沟通,才能长长久久不是?”
这一席话就透露出他身为生意人的柔软度,静瑜看着一派泰然的他,突然有种预感,这样的男人她是掌控不了、驾驭不了的,反之,她会变成被他掌控、驾驭的女人。
不行!她成了神医的妻,这绝对是上天对她的恩泽,她怎能甘于当个相夫教子的传统女子!
似乎洞悉了那双美眸中突然跳跃的火花所隐藏的坚定决心,靖宇突然聊起了他已成家,事业有成,所以接下来他将开设一家药铺子替人看病,这几年他在南曦园来来去去,停留的时间极短,他将对外表示,那些在外的日子他是去拜师学医。
其实这也是事实,在他少小离家向老和尚学艺时,他才知道老和尚也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大夫,但是这件事他几乎隐瞒了所有的人。
因为治病救人不需浮夸、不需虚名,再者他只医有缘人。
而在师父将他一生武学及医术传授给他后,他也照着师父的行事风格去走,因此神医这事他不会透露半个字儿,那将是麻烦的开始。
届时平民百姓将没有让神医看病的机会,一顶一顶金碧辉煌的轿子将会在南曦园外排成长长的一列,金银珠宝会一箱箱的送进来,不管是无病呻吟还是得了难治之症的宫商名流,将竟相要求神医看诊,且不惜任何代价……
“好了,说了这么多,这就是我日后要做的事,娘子……”
“我想要在你的旁边学习。”她迫不及待的表达自己的决定。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摇头。
“我也想当大夫。”夫妻要坦承嘛。
“你是格格、是女……”
她粉脸一变,“所以不该抛头露面?”
“寻常百姓的闺女就是如此,你又贵为格格——”
“我这个格格是京城有名的公主帮,与那些锁在深闺的官家千金又不相同。”她眼内冒火。
“也是!”听她这么形容自己,他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但在她气呼呼的眼神下,他轻咳一声,正经八百的又道:“有些病是碰不得的,有危险性,有些则是看不得的,我怕你反胃……”
“我不怕。”她等不及的又打断他的话,这一再打断他的话可是犯了他的大忌,可对这个小女人,他发现他竟然允许她享有特权,他笑,“可是我怕,我更不希望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沾染了不好的东西。”
“你呢?你就不会沾染到?”她不服,虽然他的用字的确很温柔,事实上连他的眼神都好温柔,“我跟你不同,我看了太多疑难杂症的病人,知道什么时候要特别小心,但你的无知却会令你身陷危险而不自知。”
她以为他开朗英明、不同于那些自以为是的狂傲男子,但她显然错了!她语气陡地一沉,“无知,原来这才是你眼里的我,所以因为我是女子,就该乖乖留在家电相夫教子,不该抛一头露面、不该行医济世,因为我太“无知”了!”她说到那关键二字,几近咬牙切齿。他浓眉一蹙。
“我提醒你,如果你以为公主帮的成员在成亲后会跟传统女子一样,那恐怕你要失望了。”她冷冷的丢下这句话,猝然转身走出去。
一看到守在外面的老总管,她立即说:“杜伯,麻烦你备轿,我要出去。”
无知?他凭什么说她无知?他了解她吗?知道她对医学有着无可救药、难以形容的狂热吗?
他又知道当阿玛跟额娘带着只有五岁大的她入宫跟皇上一起赏花时,她对那些争奇斗艳魄花儿兴趣缺缺,却被一股淡到几乎难以闻到的中药味儿吸引,一路的追着味道到一个宫院,除了正在熬煮的中药外,那里面一层一层的放了好多好多的药材,她竟然待在那里东问西问了两个多时辰,差点没将找不到她的阿玛跟额娘给吓坏了!
而后她识字了,再艰涩、再厚重的医书她也愿意挑灯细读,她很努力的吸取知识,没有理由因为她是女子就不能当大夫!或许是思绪太过激动,她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雾,就连靖宇跟上她、示意杜伯备轿她都毫无所觉,一直到一个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拉她上马车时,她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你怎么……”
“我不知道我的哪一句话伤了你,但是我一定有我的考量,才会拒绝你。”
靖宇的眼神很真诚,她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马车动了,她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着外面不语。
靖宇也安静下来,让她的心沉淀一下,好好思考他的话。
马车到了郑州街上,靖宇示意停车,带着心情低落的新婚妻子四处走走看看,身后还有两名随侍跟着。
郑州百姓知道龙爷娶妻,而且娶的还是一名格格,如今看两人相偕而行,郎才女貌,让众人是看直了眼。
这条街上有南北味的糕品店、果脯蜜饯店、绸缎、古玩、客栈、茶楼、珠宝、药铺店等等,但靖宇注意到,她除了只在药铺店前脚步略微停顿外,其他都没逗留。
此时,街角处突地起了一阵骚动。
他好奇的看过去,竟见到一名泼妇似的粗壮女子拎着一名瘦小男子的耳朵就这么的拖着他走。
“我、我不回去。”男人还想展现点气魄,无奈——
女子凶巴巴的发出河东狮吼,“老娘说了算,给我走!”
男子瑟缩一下,“等等嘛,娘子,这样很难看!”窘迫不已的瘦小男子脚步不敢停歇,但也不停的请娘子放掉她扭着他耳朵的手。
“难看?我们家是谁在当家的?你要是有能力撑起这个家,老娘就听你的啊,你不行就只能乖乖听我的,给我回家带孩子,让老娘赚钱养家去!”
男人唉唉唉的叫个不停,靖宇忍不住皱眉摇头,目光不经意的看向一旁的妻子,没想到他竟在那双原本落寞的翦水眸子看到浓浓笑意?她也要当家!此刻的静瑜心中想的就是这五个字,脑海中更是将刚刚看到的那—幕主角换成她跟靖宇,她眸中的笑意更浓了。
是了,她要当家,一旦证明她的能力不输他,甚至高过于他,她就可以趾高气扬的说她比他行,他只能乖乖听她的话,给她回家带孩子……
思至此,一向沉静的她难得散发了股骄蛮气儿,而这全落在靖宇的眼中,看来刚刚那出荒腔走板的闹剧给了她一些想法了。
希望不是坏事就好。
第六章
女人想当家应该不算坏事吧?靖宇心想。
“你说夫人向你请教如何管理南曦园的人跟事,以及与我们来往的商行,甚至我们自家商行的营运状况?”
书房里,靖宇看着杜烽,表情是好笑、有趣的,看来她的胃口不小嘛!
“是的,因为她是夫人、是格格,小的不敢隐瞒,但不知龙爷……”
“没关系!”他知道杜烽担心他会不悦,“不过夫人有没有说她到底想做什么?”
“有,夫人她想跟在我身边学习,说她已嫁为人妻,男主外、女主内,为了让龙爷能无后顾之忧,为龙爷分忧解劳,她想成为南曦园的当家王母。”
杜烽边说边以赞叹的口吻道:“龙爷真的讨了一房贤淑的好妻子。”
这背后应当有什么动机吧?希望不是梦想有一天能拎着他的耳朵游街示众便行了,他黑眸浮现笑意,再看着杜烽,“夫人现在人呢?”
老总管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夫人问了我好些事儿,我详细回答,可不知是否说得太多,夫人向我要了文房四宝,应该在记录吧?”
“我明白了。”
他从座位上起身。
“呃……还有一件事,龙爷,玉梅刚刚回来了。”
“我知道了。”
老总管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退了下去。
靖宇步出书房,知道杜伯希望他能找玉梅谈谈,但此时此刻他比较想去见见他的爱妻,他举步沿着日光洒落的长廊往卧房走去。
这几天他们夫妻已分房睡了,不过杜烽及其他下人并不知情。因为基本上他跟静瑜仍同在一个屋檐下,只是他睡在侧厅房间,两人之间就差面墙而已,但这一面墙已经让小不点急得跳脚,大大的抗议了。
事实上他那方面也已恢复正常,这让他颇为后悔,不该答应静瑜在双方没有感情的基础下不碰她,偏偏君子得重承诺……
此时他已走来卧房门口,看到静瑜坐在椅上,嘴巴念念有词,一边以毛笔在砚台上沾了点墨汁,一边写着。
静瑜并没有注意到他,美眸里沉淀着思绪,若说龙爷是富甲一方的鉅富,应该没人有异议,他所经营的生意相当多元,有从北方运来的动物皮毛的买卖,有从江南出产的丝绸、陶器、运往外国或在本地设铺的买卖,另外就近的还有粮行及客栈,这其中还有许多细项,譬如货物的品质与数量的审核等等。
而也因为人力的需求量较大,所以若遇到大量进货时,府里的小厮及丫鬟也得到各商铺及粮行去支援,说来还真是辛苦,但是这些奴才们看来皆乐天知命,脸上总见笑容,由此可见龙爷这个主子做的一点都不失败,她要如何超越他,赢得他们的心?
“想什么?”
靖宇的声音突地在她身边响起,没察觉他进门的静瑜着实吓了一大跳,她抚着胸口,略微惊慌的瞪他一眼,“怎么走路都没声没息的。”
“是你太专注了。”
他笑笑的在她身边坐下,瞥了桌上那本册子上的娟秀笔迹,人如其名,就连她刚刚的专注神情,都令他无比着迷,这张美如天仙的脸孔,与她接触更多就愈显动人。
“想当当家主母?”
她柳眉一拧,“有人去通风报信?”
“当然,这个家还是我在作主,什么风吹草动都得向我报告。”他开玩笑的扬嘴一笑,但话中语意非常清楚,这个家是由他在作主的。
“不然呢?这几天你忙着找药铺子的地点及一些相关的事宜,甚至安排小不点到天林书院读书,你忙得快活,总不能把我晾在家里,吃饱睡、睡饱吃的当猪养吧?”
“有何不可?我送小不点到天林书院的路上,软硬兼施的要她乖乖留在那儿读书,每三个月就能回南曦园几天与我们相聚时,她便提了——”
他突地一笑,还刻意拉近他与她那张粉脸的距离,“她已经跟你说好了,要生七个宝宝,那也算只小母猪了吧?”
对这张打趣的容颜,她粉脸很没用的涨得红通通的,还吞吞吐吐的说着话,“那、那是她说的,我可没答应。”
“是吗?那我不白开心了,我的小猪仔都没了?”
没正经的家伙!她受不了的给他一记白眼,再把话题转回来,“总之你开药铺子后,整天都得在外头替人看病、抓药,府里有我这个格格当家作主,不必事事知会你,不是很好吗?”
“我还以为有人想向我拜师学医?”他装出一脸困惑。
她眼内冒火,“是你不肯收我这名学生,我的记忆力很好。”
“错!显然还不够好,我说过只要是女人当我的学生,就得以身相许,后来还开出优惠的条件,让你一天一天的付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