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美好的周末假期,他一早就醒了。
睁着眼,躺在床上,不想动。
懒洋洋地,什么也不想做,如果可以,他其实很想就这样睡掉一整天,但——
「把拔?」小小人儿探进头来。
他叹气。「我醒了。」
这就是单身跟有家累的差别,什么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他还得替女儿准备早餐,连赖床的资格都没有。
他起身刷牙洗脸、帮女儿打点仪容,然后到餐桌前准备吃早餐。
在烤好最后一片吐司,抹上果酱的同时,手机响了。
他接起,没有意外是杨幼秦。
「我今天……可能没办法过去了,你——」
「你忙吧,不用过来了,我也想带柚柚出去走走。」他很快接口。
「喔。」
三言两语,简单结束了通话。
不意外,早在那晚决心跟她把话说开以后,他就有心理准备了。
她应了柯致谦的邀约,便是有与对方交往的意愿,未来会如何发展,那是可以预期的事。
他是有孩子的单亲爸爸,没有任性的权利,这样对彼此都好……明明已经再三告诉自己,心里还是泛开无以名状的惆怅。
「柚柚……」他甫张口,却不晓得该怎么告诉女儿,往后她没有办法很常看到幼幼阿姨,她要约会、谈恋爱,然后……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吃过早餐后,他想说很久没回去走走,便带女儿回台中老家去看看父母。
光是来回车程就得花上半天,他们在那里吃过午餐,又待了一会儿,聊聊近况,刚好兄弟们也休假回来,手足聚在一起,本来从以前就什么都能聊,这话厘子一开,整个就是没完没了。
这当中,不免也被问到打不打算再婚的问题。
「大嫂是个好女人,但是你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总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我想大嫂也会乐意有个人来帮她照顾女儿。」
「而且,柚柚还小,家里总是需要有个女人打点,等她再大一点的时候,很多女孩家的事是你无能为力的,至少你就没办法教她怎么化妆、怎么买内衣、怎么使用卫生棉。」
「我知道。」兄弟们说的,他何尝没有想过?「我并没有排斥再婚这件事,再过几年,如果有适合的对象,我会考虑。」
「所以现在没有适合的对象?那小柚柚满口不离的「幼幼阿姨」是谁?会帮她绑辫子、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样漂亮,还会带她去上课、吃好吃的东西,每天都在一起……你不要告诉我,这只是一般交情。」
「她……是我以前交往过的那个女孩子。」
「这样,不好吗?」初恋情人,很有缘啊。
「我绝对相信,她可以将柚柚视如己出,但是在感情上,我们无法契合,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不涉及感情层面时,他们可以相处得很自在,可是一旦扮演的身分不同,他没有把握能达到她的标准,扮演好她想要的那种完美情人。或许有些人,真的就只适合当朋友,不适合当情人。
余氏兄弟静默了。
那一段感情让他很受伤,这兄弟们是知道的,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去碰触感情的事,如今面对造成这段情伤的人,心里哪会不惶恐、不退缩?
就是因为太痛了,才胆怯地不敢再去要。
也因为这样,后来他对于爱情,一直抱持可有可无的心态,个性合得来、能够共同生活最重要,其余并不强求。他们心里都知道,他对大嫂是喜欢多过于爱情,但因为真的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人,他们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明眼人哪会看不出来,他谁都可以考虑,独独不考虑的那个,才是他心里自始至终唯一爱的那一个,也是唯一有能力颠覆他、让他痛彻心腑的人。
在老家待得晚了,回来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地下室停妥车,搭电梯上来时,他顺道绕去信箱取信,女儿一进大厅,便蹦蹦跳跳飞奔而去——
「幼幼阿姨!」
他动作僵住,回眸望去,那坐在大厅沙发上打盹的人,不是她还有谁?
杨幼秦接抱住飞扑而来的小人儿,与他错愕又不解的目光对上,旋即不自在地移开,板着脸抱怨:「你去哪里了?等好久!」
「带小孩回老家走走。」他本能回答。「不是说……今天不过来吗?」
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不是去约会吗?难道不顺利?还是……那位柯先生不是她的菜,才会早早就散了?
「只喝了杯咖啡,事情说清楚就走了。」
说……什么说清楚?他一脑子浆糊,还想再问清楚些,她脸色很臭地说:「我带了晚餐来,等到现在都还没吃,很饿!」
「喔……」他如梦初醒。「先上楼再说。」
她等得太久,晚餐都冷了。进屋后,他第一件事便是先到厨房帮她热菜。
她买了很多丰富食材,还有外带某家有名的酸菜白肉锅汤底,大概是预备要吃火锅,没想到扑了个空。
他用现成的汤底,简单地加了点食材,再下把面条给她暂时充饥,她也没多说什么,就接过来安静吃她的汤面,依旧绷着一张脸,摆明了不太想跟他说话的样子。
他实在搞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忍不住开口又问:「你跟柯先生……」
「就没Fu,去拒绝他,不行吗?」
当然行。她的追求者一直以来都没少过,拒绝了一个也不代表什么,但是——
拒绝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来找他,这意思还不够清楚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很难装无知。
「你……」他神情复杂地望住她。「我以为,我那晚说得很清楚……」
「我有说什么吗?」她重重放下汤碗,不吃了。
小柚柚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流,扯扯她的手轻问:「姨,你在跟把拔吵架吗?」
余观止以为她会否认,就像以前意见相左时,也会避开柚柚私下谈,谁知——
「对,他讨厌死了。」
然后变节的女儿就靠往她那里,对「惹幼幼阿姨生气」的他,发出不苟同的电波。
……他现在知道,吵架时女儿会站哪一国了。
「先把面吃完,我们再来谈好吗?不要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
她瞥了他一眼,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但有默默捧起碗筷了。
他静待一旁看着她进食,平复自她出现以后,波澜激荡的心情。
他没有料到她还会过来,虽然很不情愿,但她来了。
如果到了这个阶段,他还没搞懂状况,那真是蠢到没药救了。
这是她的妥协,就算没有承诺、也无法给她什么、甚至会让亲人不谅解,她还是想留在他们父女身边。
她的不爽,并非因为久候的不耐,而是在跟自己生气,气自己没原则,放不下他们父女……
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卑劣,也对她不公平,但他确实为此而满心雀跃。
他没再多说什么,有些事情也不必明说,意会就好,杨女王已经一肚子不爽,真要说白了,那是自己找死。
待她吃饱后,他收拾碗筷到水槽清洗,然后整理一下她带来的食材,分门别类摆进冰箱。
「这么多东西,火锅明天晚上吃好了。」
「我有说我要吃吗?」她哼了哼,倒是脸色没那么僵硬了,主动帮忙将蔬菜类往冰箱下层摆放。
买这些火锅料的人不就是她吗?
他必须用力抿紧唇才能忍住笑。忽然觉得她这种耍傲娇、跟他使性子的模样,很可爱。
余观止的意思,其实表达得很清楚。
虽然说得很婉转,但直白些来说不就是——
你堂哥说我耽误了你,我自己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但我并不想跟你有感情上的牵扯,所以如果有适合的对象你就去吧!跟我混没未来的。
那个吻,是告别。
原本,她真的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他根本不必刻意表态什么,但是那个吻,反而让她开始想很多。
他如果对她没有感情,就不会吻她,用恋人的方式与她道别。
他吻她的方式,仍然跟以前一样,有温柔,也有霸气,有掠夺也有怜惜……满满的感情让她无法忽视。
他还爱她。在他吻她之前,她甚至不晓得这件事,他隐藏得那么好。
这些年,她一直在等,等下一个能让她怦然心动、义无反顾想再投入爱情里的人,可是等来等去,却在那个吻里头,感受到沉寂已久的爱情频率,随着他胸腔之内的那一颗心,一同跳动。
那一瞬间的怦然,她等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发生在同一个男人身上。
那天晚上她想了很久,知道自己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如同他所说,转身离开,回归到过去两不交集的平行路,自然而然地疏远,去找一个也许没有那么爱,但还可以接受的对象交往,最后走入婚姻。
二是知道彼此感情依然存在,然后当没这回事,放弃索求爱情里的承诺与种种权利,但是她可以留在她真正爱的男人身边。
她要哪一个?
她选择了后者,因为比谁都明白,分开多年后,依然能触动她的心的男人,就只有余观止。
既然他都表态得如此清楚了,她还是选择留下来,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好怨尤了。
她看得很开,真的。
然后大半年过去,变成堂哥们很看不开,老在碎念她,问她那个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有点表示。
是要表示什么?当初都说得清清楚楚了,现在再去勒索他原本就不想给的东西,未免太无耻。但她又不能跟堂哥们坦白,他们会劈死她。
以至于后来她对余观止感到很不好意思,每次免不了双方碰头,他都得挨上堂哥们几个白眼,原本还算友善客气的态度,到后来都没给什么好脸色了。
余观止大概心里也有数,表现挺逆来顺受,没为自己辩解什么。
这一天,余观止提早下了班,到店里来找她,那时刚好有客人,她拨空交代了声:「柚柚快下课了,她今天有上心算,你先去才艺班接她。」
他点头,回她:「今天提早打烊?想去外面吃。」
「喔。对了,路上不准再买零食给她吃,她最近都胖一圈了,老是不吃正餐,这样很不健康,你不要乱宠她!」
「……好啦。」
听到她应允,转身要出店门口时,听见客人在问:「你老公?」
「不是。」
「干嘛否认?明明对话就很老夫老妻。」
他不知道幼秦怎么应对这个问题,他人已经走出店门口,停下步伐会显得太刻意,每次听见类似的话题,都必须佯装无事地走过。
第8章(2)
才艺班离这里不远,步行即可到达。那时她比较了几家,又带柚柚去试听,然后选了这一家,当天就自己先付了第一期的学费,之后柚柚学得还挺愉快,课就一直持续上到现在。
接完柚柚回来,那个客人已经离开,里头换了另一个人,但不像是客人。
「隔壁卖衣服的老板,他喜欢幼幼阿姨,常常送一些小点心过来,每次都说是店里员工多买的。」身旁的女儿适时提供信息。
很明显的追求意图,连不满五岁的小女娃都看出来了。
他推开店门,看见她收下对方递来的长茎玫瑰,回了句:「谢谢,也祝你情人节快乐。」
这个人很聪明,知道八字都还没有个下撇处,太高调必然会被拒绝,懂得送一朵就好,看起来像人情交际,收下也不会有压力,另一方面也达到示意的目的,礼轻情意重。
胸口一阵闷,他也没多想,大步朝她走去,张手往她腰际一揽。「不是说今天早点休息吗?我还买了电影票,再晚会来不及。」
「喔。」她赶忙向对方说了声抱歉,便转身去忙。
余观止瞥了对方僵愣的表情一眼,随后跟上去,拉住她要搬盆栽的手,拍净细嫩掌心上的灰尘。「我来搬,你去忙里面。」
替她将外头的盆栽和广告广告牌搬进来时,那个男人已经自动离去了。
他承认自己心思卑劣,不止一次地搞小动作,让对她意有所图的男人主动打退堂鼓,但,那又如何?他是自私,也没打算发圣光、装圣洁。
收拾好拉下店门,在去餐厅的路上,她接到堂姊的电话,例行性哈啦了几句。这两个人本来就很爱抬杠,他一开始也没太留意,专注在开车。
「……信不信你继续在我面前放闪光,我绝对灭了你……对啦对啦!也不知道是谁满口哥儿们的哥到床上去、哥到去结婚证书上画押,你这欺师灭祖的家伙……」
欺师灭祖好像不是这样用的。不过现在似乎不是纠正她成语的时候,她心情看起来不太美丽,也不知杨季燕又说了什么惹到她。
「了不起咧!骗人家没收过情人节礼物?送颗钻石就爽成这样,你是连家产都送给人家了,也不知他是娶杨季燕送嫁妆还是娶嫁妆送杨季燕,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不懂得看场合与对象说话的人,在她面前炫耀这个,真的活该被轰。
车子刚好拐进巷弄,熄了火,一片安静下,手机另一头传出的声响多少听见了几分:「那玩意儿你就有?真有骨气早离开余观止了。我才搞不懂你是讲话酸还是心在酸……」
「懒得跟你说,去过你的两人世界啦,我也要下车吃饭了。」挂掉电话,没留意到余观止神色有异,伸手要去开车门,被他拉住。
她曾经,是众星拱月、多少人争相讨好的女人,如今,连情人节都要被堂姊剌个两句。
她是那么骄傲的杨幼秦,也有条件骄傲,却让自己委屈到如斯地步,连这个日子,都必须不期不待。
他放柔了嗓,轻问:「幼秦,你有没有特别想要什么?」
她回眸,笑谑:「想当圣诞老公公啊?我生日又还没到。」
但今天是情人节。
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子,说了徒惹尴尬。
他笑笑地回道:「刚刚看你跟季燕在为了礼物的事吵架,吵输了心情闷?你要的话,想送的人还少得了吗?我来送,让你去吵赢她。」
「白痴。」她笑骂。「最好我有这么幼稚。走啦,吃饭去。」
她最后还是没有说她要什么,他们吃完饭,又去看电影,因为考虑到柚柚,选的是合家观赏的喜剧片,虽然他知道她其实比较喜欢感性的文艺片。
这些日子,出去时事事都必须考虑孩子,要放弃的太多、迁就的更多,他一直都在等,等她的底线。
但是,一直到现在,她不曾表示过什么,连句抱怨也没有。
晚上,柚柚睡着以后,家里有孩子,他也不能送她回家,如果她没有自己开车,就得叫出租车,然后帮她记车牌,到家给个电话报平安。
今晚,他忽然不想让她走。没有他接送,不想让她再一个人孤零零坐出租车返家。
由身后抱住准备返家的她,低低在她耳畔问:「不能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