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轩当然察觉到她的疏远,也发现到她的笑都是强撑出来的,但只要他一问,她就说没事,眸色却变得更加黯淡,甚至不愿直视他。
那筑起防备的态度让他心疼又自责。她一定发现了什么,却不肯跟他说。
这几天,宇丞变得越来越沈默寡言,脸上找不到笑容,而他和她的关系陷入了僵局,他气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团槽,却在此时,庆梅又打电话来订下一次的约。
他知道想见儿子不是她的错,但他忍不住对她频繁的打扰动了怒气。至少在她出现之前,一切都很好!
对于丁庆梅的要求,他答应了,但同时也下了决定。这一次让宇丞和庆梅见过面后,他会先好好地跟宇丞谈一谈,然后,他会将一切全部告诉童遥。
如果宇丞无法接受童遥成为新母亲的人选,他会给予她支持,陪着她一起努力。
如果宇丞可以接受,他也不会禁止庆梅来看孩子,但他不会再瞒着童遥,他会带着她一起接送宇丞,让庆梅彻底明白不管是在他心里,或是宇丞心中,她都已无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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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日下午,童遥抵达了陆其轩公司楼下。她仰头上望,午后的日阳照得她眯了眼。
他前天又提出要她放假的要求,她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今天,独自在家的她一直强迫自己放空心思,等着时间流逝,直到下午她才拿起电话拨打。
她先拨了他家的电话,没人接听。然后她拨了他在公司的专线,他才接起喂了声,她就挂掉电话,在放下话筒的同时,她的心也冷了。
施行家暴的地点不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而言,少数几个隐密的地方,除了家里,就是公司。而说要带宇丞出去玩的人,目前人在公司。
童遥再次望向他目前身处的大楼,深吸口气,把所有心痛难过全都抑下——就是今天,她要让他再也没有办法用任何理由骗她。
她拿起手机,按下他的专线。
「喂?」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我。」她的指尖和她的语调一样冷。「可以下来吗?我在你公司楼下。」
那头的他沈默了会儿,然后像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会通知警卫,你直接搭电梯上来。」
童遥走进大楼,跟警卫换了出入证,搭电梯到了他办公的楼层。电梯门一开,看到他倚墙站立,无言地看着她。
平常该是人来人往的通道,现在只有他们俩沈默对视,静得可怕。
「宇丞呢?」隔了会儿,她缓缓开口。他心虚了吗?所以干脆什么话也不说?
「你怎么知道的?是宇丞对你说的?」他就知道瞒不过。接到她的电话时,虽然东窗事发,他的心头却觉得坦然,因不需再骗她而悄悄地松了口气。
童遥全身血液变得冰冷,整个世界好像在转让她站不住,她却必须强忍着,定定地站在这儿接受他残忍的直承无讳。
「你怎么会以为我不会发现?」她不想哭,但几将心绞碎的疼痛仍让她不禁哽咽。「宇丞呢?把他交给我!」然后她要带宇丞去验伤,再通报113妇幼保护专线,让宇丞远离他的残害!
「他不在这里。」陆其轩开始觉得不对,她苍白颤抖的丽容和她急欲见到宇丞的神态,都让他有种他们刚刚在答非所问的感觉。
如果童遥知道庆梅和宇丞见面的事,应该会急着要他把宇丞带回来,而不是要他现在就把宇丞交出来。
「遥,怎么了……」他伸手想安抚她,她却惊骇地后退,像他正要对她挥拳相向。陆其轩愣住,不懂这之间出了什么差错。
「你把宇丞打成那样,还敢问我怎么了?」担虑他是因为把宇丞打得更严重所以迟迟不肯让她见面,童遥着急地四下寻找。「宇丞快出来,遥遥阿姨来带你了,快出来——」
怕惊动其他加班的同事,陆其轩赶紧将她拉住。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却大鸣大唱,无暇接听的他直接切断电话。
「你说清楚,为什么说我打宇丞?宇丞怎么了?」池沈声问道,无法弄清楚发生什么事的不明状况让他有些动怒。
那染着焦急的眼神不似作伪,童遥茫然了,不知道该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在宇丞身上所看到的伤。
「每次你带他去玩,隔天他身上不是瘀青就是被打的红痕,一次此一次还严重……」在看到陆其轩倏变的脸色时,那冷凛的气势让地不由自主地噤了口。
该死的丁庆梅!他还以为她是真的想见宇丞,竟然还亲自把孩子送到她手上!陆其轩黑眸喷火,抽动的下颚肌肉显示出他汹涌的愤怒。他拿起手机,找到了庆悔的电话就要拨出,按下通话键时却刚好接到一通来电。
「陆先生吗?陆先生是吧?」对方着急地喊着。
一心只想尽快带回儿子的陆其轩根本没空接别的电话,正要直接切断时,对方急吼而出的话顿住了他的动作——
「怎么会把小孩丢了就走?他伤很重,会死人的!陆先生?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你说什么?」陆其轩急忙把电话放回耳边,一边按下电梯开关。「小孩怎么了?是陆字丞吗?」
那段大吼童遥也听到了,吓得小脸惨白。他接起电话后,对方的声音还是隐约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却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童遥心焦地看着他,慌得不知所措。宇丞不是和他在一起吗?怎么会是别人打电话来通知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陆其轩一直沈默聆听,脸色愈渐铁青,电梯门一开,立刻拉着她进去。
「我马上到。」
他终于挂上电话,童遥立刻着急追问:「宇丞出了什么事?」
电梯抵达一楼,陆其轩不发一语,握住她的手急往大门走去,连她跟得踉跄也丝毫没有缓下脚步。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啊!」那弄痛她的箝握和他戾气四进的表情都让童遥好害怕,偏偏他的唇紧抿着,完全不开口。
一出大楼,他立刻招来计程车,和童遥接连坐了进去。
「到台大医院,请快一点,我儿子现在状况很危险?」
听出情况紧急,司机问也没问,直接一踩油门冲上了马路。
他的话让童遥如遭雷殛,瞠大的眼惊惶无助地看着他,一瞬也不瞬。医院?危险?为什么这些字会和宇丞扯上关系?
意识到她的视线,陆其轩拳头握得死紧,深锁的眉宇不断抽动,须臾,他才缓缓开口——
「宇丞现在在手术室急救中,他的颅内出血、脾脏破裂,目前昏迷指数只有五……」
第十章
手术室外的长廊,陆其轩和童遥隔了一个位子坐着,两人静默无语,在这个氛围里,时间像是停止流动,只有在医护人员急奔而过或是医院的广播响起时,才让人感觉到时间依然在走。
不堪心头的煎熬,童遥紧捣住唇,无声地嗫泣起来。
即使声音再细微,陆其轩还是听到了,但他并没有出声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也很不好过,他的情绪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那么愤怒激动,他怕只要一开口,就会忍不住飙脏话。
宇丞还在里头急救,情况危急。
护士说,有个小姐把孩子送到急诊室后,填完资料就不见踪影,资料表上留的是陆其轩的姓名和电话,所以他们才会打电话给他。
他刚刚试着联络丁庆梅,但她的手机关机,电话都进入语音信箱。想到宇丞遭遇的一切,陆其轩倏地握紧拳头。该死的!宇丞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竟下得了手!
「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他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问得平抑。
「……刚当保母时就发现他身上有伤……」童遥哽咽,泪涌得更凶。「之后都没再发生什么事,是上上个礼拜一才又……你之前不是帮他洗过澡,应该也会看到啊……」
「宇丞说那是他自己撞到的,我以为小孩子都会这样。」他一脸沈痛地低声说道,那时他只看到一些快消褪的瘀青,听宇承那么说,也就不疑有他。「这次你发现他伤得那么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陆其轩不想指责她,但口气仍不禁变得严厉。如果早知道庆梅有伤小孩的前科,他不会放心让宇丞和她独处。
「我以为……是你下的手……」想到自己的隐瞒造成了什么后果,童遥泪水决堤而下,要是她够信任他,直接毫无芥蒂地提出疑问,状况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紧抑的情绪因她这句话爆发了,他不敢相信会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我是失职没错,但我不是禽兽!那你之前说我是好爸爸全是假的吗?都是在安慰我的吗?结果你在潜意识里却擅自把我定了罪!」
「那是因为你骗了我啊!」童遥哭喊,他的谴责加深她的罪恶,同时也点燃了她的愤怒。「你说你要和宇丞独处,根本没提到你的前妻,要我怎么能不把他身上的伤归咎到你头上?你如果老实跟我说,会有这个误会发生吗?在你心里,你不也一样不信任我?!」
「因为我怕你胡思乱想,想等适当一点的时机再说。」陆其轩愤怒地说道。「但宇丞受伤的事非同小可,你怎么能隐瞒?要是他……」
意识到即将吐出的词汇有多伤人,他猛然停住。他很清楚这不是她的错,他完全没责怪她的意思,只是……他太急了,气得口不择言。
即使话未竟,童遥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强烈的难过和自责将她的心狠很绞成碎片,痛得她无法呼吸,她将脸埋进手掌里,泣不成声。是她的错,如果宇丞真的有什么万一,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置于膝上的双手交握,陆其轩俊容布满痛苦的神色。他不仅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还伤害了深爱的女人。
「宇丞在里面和死神搏斗,我却只顾着推卸责任。」他自嘲地苦笑,眼中的哀恸让人不忍卒睹。「我凭什么咄咄逼人?在你出现之前,我没陪他出去玩过、没和他好好聊过天,我甚至不知道他有多高多重。」
童遥双肩因哭泣而不住颤抖,想到宇丞可爱的小脸,想到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的情景,她好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一切重来,而不是因为他们的猜忌与疏忽让宇丞那么痛苦。
脚步声从走廊那一头响起,两名警察定到陆其轩面前。
「陆先生吗?我们接获虐童案的通报,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详细回答,请跟我们回警局。」
陆其轩略定心神,依言站起,但并没有立刻迈步。「我儿子还在手术室里,在知道结果前我不能离开,要问请在这里问。」
他的沈稳气势震慑了对方,两名警察对望一眼。据护理人员的说词,这位先生似乎不是下手的人,没必要把他当嫌犯一样看待。
「好吧,那、还是麻烦一下,旁边谈。」看了童遥一下,警察走到较远的位置,等着他过去。
自那两名警察出现,童遥就一直看着他,担虑的神色全写在脸上。
陆其轩知道,视线却不曾往她的方向望去。她担心他,也担心尚未脱离险境的宇丞。关于自己的事,他可以确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关于宇丞,他只感到深沈的无能为力。
连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宇丞会没事,又要怎么说出违心之论安抚她?所以,他不敢看向她,强迫自己无视她的慌乱直接走向警察。
童遥的视线一直没有收回,直到他站在警察旁边开始低声交谈,即使泪模糊了眼,她还是看着,不曾稍瞬。
他们……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吧?欺瞒和怀疑已造成难以弥补的裂缝,那么深、那么重,永远地留下痕迹。
她咬唇,摒开一切杂绪,双手交握,在心中诚挚祈祷。只要宇丞能度过难关,她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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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抢救,宇丞终于远离了鬼门关。
在宇丞意识较为清醒时,警方从他的形容中推断出丁庆梅住在某间五星级饭店里,立刻前往追查房客名单,果然发现她的住房纪录。
当警方找上门时,丁庆梅一脸错愕。她以为宇丞年纪小不会记得饭店位置,还安心地躲在里头,想等几天风头过了之后再离开台湾,没想到才两天就被抓到了。
被带回警局后,丁庆梅本来还态度嚣张地否认全部罪行,但当警方拿出饭店提供的监视录影画面时,她哑口无言,只好坦承一切。
大小姐心性的她需要人呵护,却嫁了个不解风情的丈夫,她又必须维持贤妻良母的假象,这重重的压力让她只要心情一下好就把气出在宇丞身上。因为她都挑地方打,加上陆其轩工作又忙,一直以来都没被发现。
这两次她带走宇丞,原是想叫宇丞多多帮她在父亲面前说好话,但宇丞一和她相处就展露出畏缩怯懦的表情,更让她烦憎,忍不住又动手打小孩。第一次还心存不安,但在以为没被发现之后,第二次下手更重了。
就在第三次的那一个礼拜日,她要把宇丞带回饭店时,才一下计程车宇丞就大哭起来,不管她怎么打、怎么骂就是不肯进去,她一气之下,把宇丞推出马路,直到传来碰撞的巨响,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怕被人当场抓住,她趁在场众人都还来不及反应时直接抱走宇丞,自行搭上计程车赶往医院,然后留了陆其轩的资料就跑,没想到饭店的监视器却拍下了他们在路旁的一切情景,成了如山的铁证。
陆其轩听完警方的转述,表情虽然平静无波,实际上心里的愤怒已逼近临界点。
他还以为了庆梅对宇丞多少有一些留恋,结果她只是在利用宇丞,自私地想为自己多赢得一些筹码。幸好宇丞的状况已趋于稳定,而且不会留下后遗症,否则不用等到法官判刑,他会先亲手杀了她!
「陆先生,接下来如果有需要你和丁庆梅对质的地方,我们会再通知你。」该交代的都说完了,警察离开。
陆其轩站在原地,努力调停自己的气息,把怒火全然自体内抑下后,才旋步走回病房。
今天宇丞终于可以离开加护病房,清醒的时间也比昏睡的时间多了许多,他不是医生,没办法加速他康复的速度,但至少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再造成宇丞心情不好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