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么?”卑贱的表情转瞬消失,晚娘面孔重现江湖。
“请问,刚刚那个就是你说的那个暴躁无理低级卑鄙的老板?”
“是啊,就是那个烂人。”
“可是,你的口气和表情很开心啊。”
巫玛亚翻个大白眼。“他是老板啊,不然我要靠夭给他听吗?我很上道的好不好?”看看手表。“惨了,还要算估价单,真要命,我走了啊。”
“大姊姊。”花露露突然飞奔过去,熊抱住她。
“你干什么?”巫玛亚吓得倒弹好几步,但花露露仍像螃蟹那样钳在她身上。
花露露缓缓从她胸前抬起脸。“我知道怎么治你的失眠症了,给我个机会,我让你今晚,一觉到天亮。”
“真的?”
“没效我出去被车撞……撞到很痛但不会死。”
还有这种保证喔,巫玛亚笑了。“我听听看,你什么办法?”
“不能用听的,听的不会有效,你必须用心去体会,不要用眼睛判断。”
花露露讲完,开始她的治疗。
“这是什么……邪教仪式?”巫玛亚大惊失色。
花露露按下音响开关,播放印度乐,节奏强烈的印度鼓,喧哗的琴音,交织成疯狂的乐音,而花露露左跳右晃,手挥脚踢,长发乱甩,卖力狂舞。
长住台北的巫玛亚吓坏了。“邪教,这是邪教!”她缩到墙角,不敢靠近,双手合十,赶快呼唤主耶稣的名。
“跟我跳舞,快。”花露露将她从墙角拖出来。
“你这样乱摇乱踢哪叫跳舞?”她是在起乩吧?
“快跳啊?”花露露毫不矜持,狂舞著,一边催促她加入。
“连舞步都没有,我怎么跳?”巫玛亚很惶恐。
“不需要舞步。”花露露跳到好喘。“也别理我跳得怎样,你也来跳,快,跳五分钟就好。”
“我不会跳舞,我从没学过舞。”
“别好笑了,跳舞还要学,跳你自己的舞。随便动,快,相信我,一次就好,跟著音乐狂舞,快点!”
巫玛亚好尴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活到二十八岁,也经历了大风大浪,可从没这样震撼过。呆望著花露露,她跳得好疯狂,一开始被她乱无章法的舞姿惊吓,这会儿,却发现她那么全然投入的舞蹈,热情洋溢,发飞扬如瀑,红粉脸庞,眼色自在快活,充满生命力。那脚那手,花露露整个人跟舞蹈合而为一,融入乐声里。举手投足,行云流水,那狂乱又恣意的舞蹈啊,舞出独特的韵味,舞出了巫玛亚眼眶潮湿,大大感动。
好美,好特别的氛围,好像看见的不是人,好像是神在摆弄这个女孩的每一个舞姿。花露露不再邀请巫玛亚跳舞了,因为舞蹈一开始,就是花露露自己的事了,花露露跳到忘我了,全然地投入舞蹈之中,世界被抛弃了,巫玛亚也不存在了,她纯粹地享受狂舞的时刻。
好!
巫玛亚被感染了,踢掉高跟鞋,先动动手脚,印度音乐太激昂,鼓声一下下重击著心房,手脚动作越来越大,接著腰也扭起来,舞姿三八起来了,后来跟花露露一样疯狂的乱跳乱舞,宛如赤子,那么自在,身心完整,全然地狂舞,每一个细胞都被乐声震动,每一根神经都深深颤栗在舞蹈之中……头晕了,理智蒸发了,头脑消失了,只剩下自然又狂喜的身体。
巫玛亚皮肤起疙瘩,突然哈哈笑了,被狂喜包围,跳得浑然忘我,世界在旋转,她也旋转,忘了工作烦恼,讨厌的老板,什么都忘了,只剩下这狂喜的一刻。丧失分裂的面目,遗忘做作的自己,活生生,跟心灵合而为一,舞到癫狂,她跟花露露一起跌倒,在地上大笑。
“要是让别人看到,会以为我们疯了。”巫玛亚抹去满额的汗。
“祝你晚上睡得好。”花露露躺下来,闭目喘气。
“希望这个治疗有效。”好妙,好久没这么快乐了,呼,浑身舒畅啊。“谢谢你喽。”
“嗯……”花露露翻身欲起。“糟了。”突然顿住势子。
“怎么了?”
“我……呕~~”
“Shit!”
花露露吐了。她面色惨白,昏在地上,痛苦呻吟。
巫玛亚找花露露手机,想联络她亲友,找了半天,只在床底下找到一只光秃秃的狗,还拚命给她发抖咧。没手机,巫玛亚只好打给诊所另一位医生楚天驰。
楚天驰很快赶来,他来时,巫玛亚刚刚把花露露清理好,搬上诊疗床。当花露露缩在床上发抖,神智不清痛苦呻吟时,巫玛亚则忙著跟楚天驰解释事情经过,说完,赶著去开会了,留下楚天驰照顾花露露。
楚天驰检视她的状况,她蜷著发抖。去摸她额头,又拉开环在胸前那双汗湿的小手,再看她表情痛苦,直冒冷汗。
“发烧了?”他蹲下,平视她的脸。
“奸难受……头好晕……”她苦道,伸手求助,搭到一个温热的肩膀,睁眼,又赶快闭上。
“病了吧?再多看几个病人啊。”他冷冷说道。
“我的头好痛。”她缩手,又环抱自己,看起来很悲惨。
楚天驰拿冰袋过来,敷在她的额头。坐在床沿,看著她,他脸色很难看,因为愤怒。
“你不是帮人看诊,你是在自杀。”早料到她会出事,每天超时工作,搞坏身体。
视病如亲?好笑,八十个病人假如八十个都滥情地视病如亲,医生不崩溃就是奇迹了。他端来水盆,拧干毛巾,擦去她额头脸庞颈边的汗,可是她仍不停出汗,一直打冷颤,衣服很快湿透,和头发一起黏腻在身上。
她好难受,眉头揪紧,一直痛苦的哼哼咳咳,嚷好晕。
不方便为她更衣,他打电话找师父。“花明月跟你在一起吗?”
“哦,我们在阳明山,明天要跟一位师父参禅。”
“叫她回来,她女儿病了。”
“花露露病了?明月?明月!”巴南叫花明月来听。
花明月倒是很镇定。“她这几天气色就不是很好,早就劝她要休息,她不听啊,生病了吧,你让她睡个觉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什么话?到底谁是她母亲啊?楚天驰问:“你不来照顾吗?”
“她又不是小孩子,她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她现在虚弱得连床都下不来,你的女儿,你应该来看看吧?”楚天驰大声起来。
花明月不温不火回道:“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生病了就要自己负责。我有自己的事,没办法立刻回去。”
“好极了,那也不关我这个外人的事,我也有自己的事,我现在回去,她要是死了,是她活该!”
楚天驰摔上电话,感觉脚踝热热的。低头,帅帅不知几时从床底爬出来的,竟趴在他脚上,圆凸凸的眼睛,可怜兮兮仰望他。
楚天驰惊讶著,第一次,帅帅主动来亲近他。
接著,更惊讶是……楚天驰目光一凛,弯身,捞起帅帅,从它的头上,掐住一根细毛。
“毛长出来了?”
“嘿嘿嘿……”帅帅咧嘴笑,吐著大舌头。好像在说——长毛喽长毛喽我开始帅喽!
楚天驰愣了愣,陆续在它嘴边、脖子、背上、尾巴,发现新生的细毛。帅帅让他捧著,一直吐舌嘿嘿嘿笑,炫耀著新生的皮毛。
这些幼毛,几时偷偷长出来的?
在它忙著藏匿自己时,它的外表偷偷变化了。想起花露露嚷著言灵的事,他瞪著它圆滚滚的大眼珠,看见自己的面目。
他心头暖热,摸著帅帅软热的皮肤,刚强被悄悄融解了。
他微笑地说:“好吧,我跟你道歉,你真的帅起来了。”
放下帅帅,回花露露身边,觑著病瘫了的小女生。俯身,双手撑在她肩侧,凑近那张圆脸,眼里满含著笑意。
“一个大傻瓜。”低骂,却藏著无限亲匿。
“汪。”
楚天驰吓一跳,低头,看帅帅坐挺挺,对他摇尾巴,丑丑大脸,吐著粉红舌,流露得意之色。
它汪他呢!
这只狗,长出狗毛,就活泼起来了?他朗声笑了。
第五章
楚天驰没回家,无法就这么撇下花露露。
虽然觉得自己在趟浑水,可是……觑著病糊涂的花露露,他眼色暗下,表情严肃了。
一直避免太喜欢任何事物,因为不想再担任何责任,尤其感情上的羁绊。所以对她不友善,可是……天晓得,无法对她狠心。
眉目一凛,褪去身上的外套,扔到床角。
楚天驰在床沿坐下,床铺陷下去,心也沦陷了……
他要替她更换湿溽的上衣,可是内在却沸腾著,欲望高涨。
很久没对一个女人,产生这么强烈的欲望。
刹那,他明白,他对她是特别的,心墙被她踢倒,他的理智备受考验。
俯身,将她先揽到身上,她便软绵绵,顺势软入他怀里。一触到温热身体,她立即贪心去抱他,汗湿小脸,更偎近他颈侧。
他身体绷紧,呼吸一窒,血脉沸腾,每个细胞都喊渴。
他低骂一声,这样太折磨了,压抑住欲望,将她双手高举,再撩起湿溽的上衣……天晓得她多难缠,很不合作,双手柔弱的直往他身上摸……
“唔。”她软绵绵呻吟,脸又妄想钻回那片暖热胸膛,害他更衣的动作更艰难。
“别动。”
“嗯。”她不听话,像虫在他怀里蹭来扭去。
“叫你别动。”他火大,骂她。身体烫得像快烧融的热铁,不得不一再将她拉开,可是真正想做的是将她按入身体里。
好分裂,他不时深呼吸,闭眼睛,硬忍住快溃堤的欲望。
好不容易脱去湿衣服,换上干爽的T恤,她舒服得叹息,软乖地像只猫。他则是超不舒服,像头饿坏的兽,濒临疯狂,身体每一束肌肉紧绷著,亢奋著,真要命。
可是事情还没完,还得给她治疗。
将她放倒在自己大腿上,右手食指中指交叠,以食指指腹按压她的眼头睛明穴,眉头揽竹穴,眉尾丝竹穴,再一路指压到太阳穴,脑后风池穴……缓缓地,耐心地,指压过头部所有穴道……舒缓她的晕眩和疼痛,可是自己却捱著欲望的折磨。
看她揪紧的眉头渐渐松开来,他好满足,又好想,好想深深吻透她,今晚,真是挣扎啊!
可是花露露不知道,她享受著被按摩的舒服。当月儿在黑夜的拥抱里缓缓移动著,她也舒服地酣躺在楚天驰钢铁般热的胸怀里。
她好舒服,头不痛了。
热热指腹,一次,一次,抵入她头部几个地方,她满足的发出叹息,身体更柔软放松。透过那有力的指腹,传递一股热流,淌进她身体,让她清爽安舒,舒服极了。
指按她的头部,又抚过脸面,最后揉软她的肩膀,方才还紧促的呼息,现在变得沉稳正常。抚摸她额头,还有点烫。
楚天驰将她放回床上,回他诊间,拿来器具,替她化开体内的寒气。
太舒服了,像回到母亲子宫,安心又温暖……
花露露整个人暖呼呼,懒洋洋,闻到草的气味,每根神经都软弱下来,每寸肌肉都松绑了,每一个毛细孔,都张开,欢畅呼息。
怎么回事?好舒服,我怎么了?
花露露醒过来,睁眼,看见一团灰白烟雾飘升著。
欸?我在天上了?
“云?”她下意识道。
“不是云。”一个低沉嗓音回道。
她转头,看见好严肃的脸。楚天驰?再看仔细,发现他望著她的肚子,他手中似乎握著什么,烟雾正是从那里冉冉飘升……
暖呼呼,弥漫四肢的舒服感,也正是从那里扩散开来。
是她的……花露露微起身。肚脐?
“这什么?”他对她肚脐做什么?
“别动。”他警告。
她只得又乖乖躺下,然后,她脸红。因为上衣掀起一半,裸著的肚子正对著他眼睛。
“你在做什么?”她脸色胀红。
“在给你温灸。”
“温灸?”
“你感染了风寒,体内寒气很重,所以用艾草条,温灸你的神阙穴。”
他将握在手中的灸器提高给她看,木制器具,像个杓子。杓端呈圆柱状,柱中心,插一管白条子,它在柱心里燃烧。
“哇……好神奇!”她赞叹,像看见玩具。
楚天驰重将温灸灸口,覆盖住她的肚脐眼。白雾,从灸口跟肚脐之间,汩汩涌出。他说:“神阙穴就在肚脐的部位。”
她睁大眼,用心感受著,一股热,往肚脐眼淌入,钻进曾与母亲相连的肚脐眼深处,再暖热地漫透身体每一部位。每温灸一会,他会稍稍移开杓杆降温,免得烫伤她皮肤。
“这个……真舒服。”她的脸,更红了,只消瞄他一眼,心就跳得更疯狂。深夜里,让他这么亲匿为她温灸,除了好感动,还害羞,不知所措,有点窘。
为什么楚天驰常让她好混乱,好不知所措呢?花露露感到很迷惘,而且,只要两人之间,没人说话了,就会很不安,那寂静的片刻,教她更无措,她啰啰嗦嗦,乱找话聊。
“那个……巫小姐呢?她走了吗?”
“你吐在人家身上,她当然逃走了。”他冷著脸说。
“喔……这样啊。”望著他严酷专注的侧脸,她的头又晕了。不像发烧痛苦的晕眩,这个晕,是迷茫混乱的另一种晕。
他瞥她一眼说:“真丢脸,治疗师帮人治到一半,竟然呕吐昏倒。”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以前我从不生病,这次太突然了。”
“每天超时工作,怎么可能不生病?”两个月前,她刚到这里,身体健康得吓到他,每个穴道都畅通,怎么按都不痛,现在……
楚天驰忽盯住她,眼里闪著狡光,像准备要对她做什么。
“怎么了?”他的眼神怪怪的。
“我检查一下。”
“检查?”花露露还没意会过来,就被他抓住右手,往食指跟拇指问按下去。“啊~~”她痛得身体揪起来。
他再接再厉,又往她右臂的臂臑穴按。
“呀~~”她惨叫,痛得弓起身子。
“你看你来台北才多久?随便按,你都痛。”他嘲笑她。“你学我们城市人,开始也有压力了吗?你身体一些穴位开始出状况了。”
“压力?嗯,有时我觉得病人看不完,会有点急,这算压力吗?”
“人都是自私的,为了别人,把自己累垮,值得吗?你想想,那些来求诊的,嘴上说著很感谢你,但是他们只要身体一舒服了,走出这里,谁还会记得你?没人会感激你的,那些谢卡鲜花不过是一时的,你却赔上了自己的时间跟健康,值得吗?多划不来。”他以前辈的身分提点她。
“我看他们身体舒服时,就很快乐,我干么要希望他们记得我?”花露露不解。
“好,你很好,慈悲又有爱心,但是糟蹋了自己身体,一个身体治疗师,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还有什么资格治疗别人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