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描绘着艾以的眉、眼、鼻,最后停留在她的唇边,她闭上眼感觉他手中的温柔。
他低下头,轻吻着她。
门被撞开,范尚杰冲了进来,“少主——夫人醒来了!”
咦?喔……糟……又撞见不该看的了……
夏琮崴缓缓离开艾以的嘴唇,脸上青筋暴露,他深呼吸一口气,微笑地转过身来。
“第二次,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他的声音隐含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怒气。
范尚杰头皮发麻地后退好几步。
好恐怖……这样比吼出来还恐怖……
“哈哈……我知道了,再见。”他陪着笑,找到机会赶紧脚底抹油逃走。
艾以把脸埋在手中,双肩不停颤抖,以为她在哭的夏琮崴紧张地拉下她的手。
“哈哈哈哈哈……”她忍不住狂笑,连眼眶都闪着泪光。好好笑,她开始期待下一次若范尚杰再闯进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琮崴瞪着她,搞不清楚她为何笑成这副德性,但是他知道跟自己有关。
“刚刚他好像说你二娘醒了,要不要去看看?”艾以止住笑,喘着气。不行,笑过头了,好累。
他只顾着生气,根本没注意到范尚杰说了什么,幸好有她提醒。
第8章(1)
夏琮崴很紧张。
艾以知道他很紧张,因为她的手很痛。
这个牵着她手的男人因为太过于紧张,浑然不觉他正很用力地捏着她的手,本想就这样让他纡解他不安的情绪,可是如果她再忍住不讲的话,她的手一定会废掉。
“大哥。”艾以试着叫他。
“嗯?”夏琮崴死命地盯着眼前那扇门,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不要紧张,放轻松。”她试着安抚他。
紧张?不,他才不紧张。
她无奈地说道:“你再不放轻松,我的手就要碎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用力的捏着她的手,连忙松开,对着她发红的手又吹又揉。
艾以替他推开门,拉着他走进去,省得跟他一起在外头吹风。
床上沉睡已久的人儿,此刻正依偎在夏珉岢的怀里喝着补药,她虚弱地瞧了他们一眼。
“……崴儿?”嬗妍不确定地叫他。
“娘。”夏琮崴朝她喊了一声,却站得老远,脚像灌了铜铅似的。
“……你都这么大了啊,我真的睡了那么久?”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她努力挤出的声音听来很沙哑。
艾以将夏琮崴推向前,鼓励他,“过去啊!”
他僵着身子走到嬗妍身边。
“你看,那是我们未来的媳妇。”夏珉岢指着艾以对嬗妍说道。
艾以略显羞涩地对她点头示意,嬗妍也回以微笑,她所倚靠着的夏珉岢从头到尾像个傻小子一样地笑着。
“虽然我知道堡主很高兴,可是你不觉得他这样很像脑袋怪怪的吗?”范尚杰对着沈灏咬耳朵。
“是有一点。”沈灏也快看不下去了。
夏琮崴将嬗妍没喝完的补药递给李嬷嬷,这些天来为保万一,夏珉岢会事先尝过所有给她的食物,为此惹得原本负责照顾嬗妍的李嬷嬷不太高兴。
“老身下去了。”她驼着背,以缓慢的小碎步离开。
“李嬷嬷!厨房有吃的吗?我肚子饿!”范尚杰在她耳边大吼。
李嬷嬷耳朵不好,跟她说话若不这么吼,她是听不到的。
“有,自己去拿。”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我帮你拿。”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范尚杰接过李嬷嬷手上的碗,跟着她一起离开。
夏琮崴想起稍早李嬷嬷去墓前祭拜之后又走入山中的事,依她的年岁与身体状况来看,能走到墓前已属不易,但她不休息还继续往山内走,这一点引起了他的怀疑。
还有一个人也带着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秦烨从第一眼见到李嬷嬷就觉得她整个人不大对劲,可是怪在哪儿他一时间还找不出来。
“只不过睡了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这几年来你们发生的事我全没有参与到,不知不觉就老了。”嬗妍叹了口气,摸着夏珉岢脸上为数不多的皱纹,说好要牵着手一起变老的,她食言了。
“别叹气,以前的份没有参与到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啊!”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健健康康的。
“是啊,只是还是觉得可惜。”她怅然若失,“你把这几年的事情慢慢地说给我听好吗?”
这个空间不适合太多人在场,艾以牵着夏琮崴悄悄地走开,留下不识相的秦烨与沈灏两人厚脸皮地继续待着。
西沉的夕阳驻足在山的一旁,温和的余晖洒下,四周像是染上一片橘橙色彩。
“我们会像夏叔他们一样吗?”那始终不离不弃的情感让艾以看得好生羡慕。
“不会。”夏琮崴面无表情地回答,眼底带着笑意。
闻言,她放开与他牵着的手,迳自往前走去。
他笑了出来,从背后抱着她。
“我们两个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偶尔胡闹,偶尔吵嘴,然后换成我们的孩子们在身边吵闹着。”他加深拥抱的力道,“有些事,一次就够了。”
艾以鼻头一酸,眼眶开始变得湿润。
他的弦外之音她懂得。
他们的孩子会幸福的长大,不会像他一样,他也不会让夏珉岢与嬗妍之间的事在他们身上重演。
“答应我,不会离开我。”夏琮崴恳求着。
她轻轻蹭着他,“我答应你。”
离开他?就像他说的,有些事,一次就够了。
而她已经笨过一次。
安逸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好几天,也无风雨也无浪,几乎让人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但这也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秦烨在回廊上狂奔,与闲着没事四处乱晃的范尚杰在转角处撞个正着。
“秦大夫?”范尚杰揉揉被撞得发疼的胸口。
秦烨一句话也没说,继续拔腿狂奔。
范尚杰眼睛一亮,也跟在秦烨身后跑着,边跑边问:“秦大夫有何急事?需不需要帮忙?”
“等会儿如果李嬷嬷在场的话,你帮我个忙。”秦烨没有停下脚步,转头说道。他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连这点都没发现,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下药的人是……
“什么忙?”有事做就好,他快生锈了。
“大声在她耳边喊,说什么都行,愈大声愈好。”
秦烨推开嬗妍的房门,夏珉岢正在喂她吃粥,夏琮崴跟艾以打算就来陪他们两位老人家。
李嬷嬷动作缓慢地用颤抖的手倒着茶水。
秦烨二话不说就拿起杯子看了一会儿,接着抬头向范尚杰眨了眨眼。
没问题。范尚杰回眨了一下。
房内四人虽疑惑,仍旧静静看着他们俩的举动。
范尚杰走近李嬷嬷身旁,扯开喉咙大喊:“李嬷嬷!我也想吃粥,还有没有?”
正好他今早有参加护卫队的晨练,喊口号喊到嗓子都开了,所以此刻声音听来特别大声,不过对耳朵不好的老人家而言,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刚好而已。
李嬷嬷顿了一下,回答他,“有啊,还多着呢,要吃就快去盛,冷了就不好吃了。”语罢还咳了几下。
她将茶递给嬗妍,嬗妍张口便要喝下。
“不能喝!”秦烨大喊,手里还握着那只杯子。
夏珉岢直觉有异,立即打掉嬗妍手上的茶。
“抓住她,下药的就是她!”凶手一直在身边却没有人察觉,秦烨庆幸自己发现得早,幸好,还来得及。
李嬷嬷趁还未有人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出房间,身手灵巧敏捷,全然不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
范尚杰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怎么可能是她?”嬗妍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跟李嬷嬷就像亲生母女一样,她怎么可能会害她?
秦烨将手上那只杯子内部面向他们,“飘雪遇水会变黑,你们瞧,这白色杯子的内壁都已微微变色。”
夏珉岢不解,“可我来这里时也会喝这里的茶水啊!”他一直都好好的啊!
“我在想,她只有要下药时才将药涂在杯子内壁上,事后再清洗,而不是下在茶水里,之前负责喂食夫人的不都是她吗?”
秦烨将杯子放回原处,“刚才阿杰向她大喊时,她的眉头在那一刹那微皱了下,很细微,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你是说李嬷嬷其实听力很正常?”夏珉岢大胆假设。
秦烨点头,“我怀疑她根本不是李嬷嬷,一个女人再怎么天生丽质,脖子的纹路是不会骗人的,依她的岁数来看,脖子的肌肤怎么也不可能那样平滑。”难怪他每次看她总觉得不对。
“嬷嬷连我小时候的事都忘了,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嬗妍恍然大悟。
那李嬷嬷本人到哪儿去了?
“李嬷嬷会没事的。”夏珉岢握着嬗妍的手给她鼓励。
说时迟那时快,范尚杰风驰电掣地回到房里。
“她跑了……她轻功太好……跟不上,呼,她不可能是老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我去别的地方找找。”丢下这句话,夏琮崴便拉着艾以离开。
范尚杰体力才恢复了一点,见他们又要再去找假的李嬷嬷,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等等我,我也一块去。”太久没动,差点喘死,明天开始,每天的晨练他一定准时报到。
来到李嬷嬷居住的地方,夏琮崴他们感到满腹疑惑且不可思议。
房内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梁柱上垂下一条白绫,白绫越过柱上打了个结,一张椅子横躺在地。
平日甚少有人经过这位于堡内最角落的独栋小屋,可是不管这里有多罕无人迹,到底还是有人居住在这,理应不至于如此像极了荒废多年的房子。
悬挂着的白绫如此沭目惊心,不禁令人猜想曾发生过的事。
“你确定李嬷嬷是住在这里?”艾以一手拨着蜘蛛网,一手捂住口鼻问着夏琮崴。
“没错,只是我也很久没来过了。”他还记得小时候他会趁着娘睡着后,偷溜到这儿来,李嬷嬷总会带着慈祥的笑容坐在桌边等他,而桌上也总会放着她亲手做的糕饼。
“我看这里起码十年以上没有人住了。”霉味真重,她闻到有些反胃。
范尚杰四处看了下,“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太适当,可是……我看真的李嬷嬷已经凶多吉少。”
不用他说,他们心里也已经有个底了。
“那这假嬷嬷这些年来都住在哪儿呢?”反正不可能是这里,范尚杰心想。
夏琮崴像是想起什么,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子,他从树上拔了片叶子,吹出哨声。
远处出现一个几不可见的小黑点,黑点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
一只鹰。
它在他们头上盘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带我去之前那里。”夏琮崴仰头对它说着。
曜长鸣一声。
第8章(2)
“阿杰,备马。”
范尚杰在短短不到一刻钟内迅速牵来两匹骏马。
夏琮崴尾随着曜来到后山,他们经过墓前,接着愈来愈深入山中,四方所见之处都是树林,艾以分不清东西南北是在何方,只觉得这一路上的风景她好像不久前才看过。
终于,曜停了下来,停在一处山洞前的树枝上。
“就是这里。”夏琮崴率先下马,伸手将艾以从马上抱下。
他在来此的途中,已简单地将在墓前看到的情景及拜托曜跟着的事说了一遍。
“那天我就是来过这里之后,在回去的途中昏倒的。”艾以说。这就是她那天发现的山洞,她非常确定。
范尚杰早耐不住性子先行进去了。
东窗事发,假嬷嬷若回到山洞无疑是自投罗网,他们笃定她暂时不会回来。
“这么多药跟毒?”夏琮崴环顾屋内的摆设,检查着柜上的瓶瓶罐罐,他看得心惊胆颤,如果那冒牌嬷嬷想,只要将毒倒进井中,天置堡的人与岛上居民早就死得一个不剩。
“她一定住这儿。”是肯定,没有任何疑惑。
“可是,如果她是真心想要害死夫人的话,这么多年来她随时都有机会,为何到现在还不下手?”范尚杰的脑袋处于打死结的状态。
随手抓了块布,夏琮崴开始搜括柜上所有的瓶罐。
“如果她并无置人于死地的念头,也许我会听听她的理由,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让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不然我们再多人都不够死。”
达成共识,他们开始动作。
回到堡内,夏琮崴将瓶罐交给秦烨,不出所料,飘雪就在里头。
晚膳时,夏珉岢命人备了一整桌的饭菜,这顿饭不仅仅是庆祝嬗妍的清醒,同时也庆祝找出了潜藏而不知其人的凶手。
“来,我敬各位一杯。”夏珉岢首当其冲站起来敬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在所有人吵闹着庆祝的同时,羽儿只是静静坐在沈灏身边,从头到尾埋头吃饭,抬头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的大功臣可是你啊,秦大夫。”夏珉岢再敬秦烨一杯。
“言重了。”秦烨回敬他。
艾以平时饮食稍偏清淡,满桌的大鱼大肉实在引不起她的食欲,她只是作作样子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怎么了?”夏琮崴注意到她的异样,有些担心地凑近她耳边问。
“没什么,只是没有胃口。”她朝他微笑,要他不用担心。
夏琮崴巡了一下桌上的菜色,伸手挟了计道菜放到她碗里,“多少吃一点。”
虽然真的吃不下,艾以还是乖乖听话,将他挟给她的菜吃光。
“你们俩决定何时要成亲了吗?”
夏珉岢突然爆出的这句话,让全桌人瞬间鸦雀无声。
听到他的问话,艾以被刚吞到喉际的菜噎到,咳个不停,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夏琮崴赶忙递了杯茶给她,大手顺着她的背拍着。
即使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一桌十几双眼睛全盯着她瞧,她就是想躲也躲不掉。
我还不能留下。
夏琮崴记得她在水池那时曾这么告诉过他。
也许暗示过,但他从没正式问过艾以何时才要嫁给他,正巧借这个机会了解她的想法。
“等抓到冒牌的李嬷嬷之后再说吧!”她说。
“是啊!”夏琮崴附和她,眼里有掩不住的失落。
艾以看在眼里,心有些发疼。其实她不是不想成亲,只是有些事她还未找出解决的方法……
“这样啊!”夏珉岢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相信这媳妇已经跑不掉了,早入门晚入门都一样。
“不好意思,我想先回房。”艾以实在是吃不下,想到外面走走,透透气。
夏琮崴也放下筷子,随着她起身,“我陪你。”
走到中庭花园,艾以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漆黑的星空。
“十五月圆了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轮硕圆的月,离家这么长的一段时日,爹也许正在为她担心。
“在想家?”夏琮崴揉揉她的发。
“说真的,有一点。”她侧着脸朝他甜甜一笑。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旁,觉得她比那明亮的圆月更耀眼,紧紧吸引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