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么房间可还舒适?若是公主觉得不够舒适,要不要考虑先搬回宫里住一阵子再说呢?”
最好是一回去就别再来了!唐冠尧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必了,我觉得房间相当好,应该能住得很舒适。”沁水确实这么认为。
“是吗?那……很好。”唐冠尧嘴角微微抽动,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深深的遗憾。
唉!她就不能稍微嫌一下,好让他有机会“请”她回宫吗?
“公主真的不想回宫吗?对了!皇上龙体欠安不是吗?公主是不是该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唐冠尧堆起假笑,向来对那昏庸皇帝很不以为然的他,突然万分关心起这位“未来岳父”的龙体康泰。
“……驸马为何一直劝我回宫呢?我今天才刚出宫呀!再说我答应过我父皇,一定会将我的驸马带回宫,所以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否则我是不会回宫的。”沁水有点受伤地看着他,神情困惑。
她怎么有种感觉,他一直想逃避这桩婚约?
“……唉!”唐冠尧低叹。她不肯回宫,便什么都没得谈。
两人不再说话,大眼瞪小眼,相对两无语。
沁水不禁感叹:莫非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婚姻生活写照?
最后是唐冠尧结束这沉默的对视,僵笑着说:“既然都安顿好了,那么就请公主好好休憩了。”
“嗯,驸马也是。”
又是咿呀一声,两扇窗同时合上了。
沁水站在窗内,望着那扇紧闭的窗,轻咬着唇,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他似乎一直在暗示、催促她回宫,他不希望她留下吧?
他对婚事的不热衷,让她心里不由得难堪起来。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对这桩婚约欣喜过,他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不知羞的女人,硬逼迫他娶她,但她有其它办法吗?
不!她没有。
父皇病情危笃,只怕离大去之期不远,她绝不能让父皇忧心大理、带着牵挂离去,无论如何,她都要将唐冠尧带回宫里!
第2章(1)
晚膳时刻,唐家两老特地命大厨烧了一桌丰盛的好菜,欢迎公主媳妇初次入府。
唐冠尧原本假借头疼名义躲着不想去用膳,但被唐老爷亲自从房里拖了出来。
如今他正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坐在饭厅里陪伴娇客。
座位是经过刻意安排的,他的旁边坐着沁水,沁水的对面是唐夫人,而唐夫人的身旁则是唐老爷。
几名唐家的仆佣站在一旁等着伺候,而沁水那方也不遑多让,几名守卫站在稍远处戒备着,连只苍蝇也不让飞进饭厅里来,而四名婢女与桂嬷嬷则是环绕在饭桌后头待命,两家人马有如楚河汉界,各据一方。
这等惊人的阵仗,要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是鸿门宴呢!唐冠尧心里冷嗤。
“来来,媳妇儿——呃不,公主,请用菜吧!”
唐老爷热情地招呼着,举箸便想替未来的媳妇儿夹菜,这时桂嬷嬷忽然跳出来厉声高喊:“请稍等!”
“啊?”唐老爷吓了一跳,差点把镶着翡翠的象牙筷给抖掉了。
桂嬷嬷朝一旁的婢女使个眼色,伶俐的婢女立即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一一在每盘菜中戳刺测试,看看菜中是否有毒。
唐家两老从没见过这种事,可给吓呆了,神情茫然,不知所措,而唐冠尧则是满肚子火,简直快气炸了。
她们当着唐家人的面这么做,是怀疑唐家会在菜里下毒不成?
“我不等,饿死了!”唐冠尧故意大嚷着,不顾那名婢女尚未将全部的菜肴测试完毕,便举箸夹起自己面前的几样菜,粗鲁地塞进口中,大口咀嚼起来。
由他来测试,可比银针还准吧?
“你……”桂嬷嬷被他骇着了,怎么毒都还没试完就急吼吼地吃了起来,他大少爷有那么饿吗?
“公主?”她惊惶地看向沁水,他都吃了,这毒是要继续试,还是不试啊?
唐冠尧鲁莽的举动也令沁水惊讶万分,但她瞧得出他并不是饿了,而是故意找碴。他心里有什么不快呢?沁水不明白。
她又瞥了满脸不在乎的唐冠尧一眼,沉声道:“没关系,命秋菊不必试了,退下吧!”
既然他吃了后还好端端的,可见菜里无毒,自然也不必再试了。
“是。”闻言,秋菊与桂嬷嬷暂时退到一旁,总算可以正式用餐了。
“好好,那么开动吧!来,公主,您尝尝这菜——”唐老爷举起筷子伸向面前的盘子,又想替沁水夹菜时,沁水的婢女原本静立在一旁,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动作迅速地夹起他想要的菜,放入他前头的小盘子里。
“啊?这……”唐老爷傻了。
不只他,唐夫人与唐冠尧也是同样的情形,不管他们举箸想夹哪一道菜,后方的婢女必定动作更加快速地把菜夹入他们的盘子里,他们几乎是只要负责埋头吃就行了,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去夹菜。
这又是怎么回事?
唐家三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是在做什么。转头望向沁水,只见她依然笔挺地端坐着,神情一贯地高贵自矜,半点也不见惊慌,她想吃哪道菜,只要下巴略微一昂,或是用目光指示,服侍的婢女就会立刻为她将菜夹进小盘子里,供她取用。
不但如此,婢女甚至还讲究地替她除鱼刺、剥虾壳、剔掉骨头,把她伺候得像尊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活菩萨。
唐冠尧明白了,原来这便是宫里皇族的用餐习惯,宫里的王公贵族吃饭,是不必自己动手的!
但她似乎忘了,这里是唐府,不是在皇宫里,宫里的那套规矩,可以不必带进唐府里来。
唐冠尧注意到爹娘对这套规矩万般不习惯,他们都是慈蔼的老好人,不习惯让人这般伺候,婢女每替他们夹一回菜,他们就诚惶诚恐地点头道一次谢,只怕吃完这顿饭,他们一身老骨头都要直不起来了。
而且因为惶恐不安,两位老人家几乎都没吃什么,实在令他心疼。
过去沁水在宫里是怎么用餐他不管,但进到唐府来,就得依照他们的方式。
思索了会儿,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伸手假意要盛汤,果然服侍他的婢女立刻利落地上前要替他盛汤,他故意以手肘轻撞,撞翻了婢女手里那碗汤。
“啊!”婢女没想到汤竟然翻了,顿时大吃一惊。
“呀!真对不住,要不要紧?没烫伤吧?”唐冠尧握住婢女的手,佯装关心地检视着。
“不、不要紧……”婢女没什么烫着,倒是整张脸面色爆红,像涂了胭脂。
宫里的婢女大多是打小买进宫的,生活单纯,别说不常与男人接触,即便有,也不曾遇过像唐冠尧这般俊美、有魅力的男子。婢女当下整个人茫酥酥的,差点连魂都给飞了。
“真对不住,是我一时不小心,因为我不习惯有人替我夹菜盛汤……”唐冠尧有如卖弄自己的性感般,咧开薄唇对她优雅微笑。
“不不,没关系……”婢女直对着唐冠尧害羞地笑,好似快飞上天般晕陶陶。
沁水抿起红唇,沉下脸,因为眼前这一幕实在太令人感到碍眼。
不是她善妒,见不得他与其它女人亲近,而是在座还有旁人,唐冠尧不顾他人眼光,径自与婢女调笑起来,不觉太过放肆了吗?
驸马调戏宫女,这象话吗?
不过唐家二老在场,沁水给他们面子没当场发作,只隐忍地道:“驸马!你别拉着春兰的手,请驸马松手,让春兰下去敷药吧!”
“喔,真抱歉,我倒给忘了,不过春兰姑娘的手可真嫩呢……”唐冠尧故意装出涎脸的无耻表情。
唐家两老听了儿子不要脸的调戏,差点喷出嘴里的饭菜,而其它人则有志一同觑向沁水,偷看她的反应。
沁水当然很生气,脸都青了,但还是忍住怒气,只以眼光示意桂嬷嬷快要春兰下去。
春兰因为听了唐冠尧的赞美,心头又是一阵惊喜,甚至忘了要走开,就那么傻傻笑着,直到桂嬷嬷怒声喝斥:“还不快退下?”她才惊醒过来,急忙福了福,仓皇地退下。
“春兰不在,就烦请驸马自行动手夹菜了。”沁水暗暗冷笑说道。
谁让他爱吃婢女豆腐,这下活该没人替他夹菜!
“噢,不打紧。”唐冠尧得费好大的劲儿,才忍得住嘴边那抹得意的笑。
这下他可以好好吃顿饭了!
不过他可不会自私地只顾自己轻松,没忘了要拯救仍在“水深火热”里的爹娘,于是他眉一拧,故意指着坐在圆桌对面的爹娘道:“可是公主,你瞧大家皆有婢女服侍,只有我无婢女服侍,这似乎不太公平,这样一顿饭,教我吃得怎么甘心?不如你让婢女全都撤下,谁也不让婢女服侍,这才公平!”
他这番话让旁人以为他器量小、爱计较,当下全暗自露出鄙夷的神色。好色又小器,二驸马怎么会是这种人?
唐家两老疑惑地看着儿子,心里纳闷:怪了!儿子向来不拘小节、很好说话的,几时变得这么爱计较啦?
“桂嬷嬷,让秋菊她们也全退下。”沁水没跟他计较,只转头淡然命令道。
原本少了一个婢女,从唐府里挑一个补上便是,不必将婢女们全部撤走,但沁水怕又发生像方才调戏婢女的事,所以才同意将人撤下。
她打小没自己亲自夹过菜,婢女撤下了,她连该怎么伸出筷子从大盘子里夹菜都不晓得,不过那也无妨,因为经过方才之事,她也气饱了,已无食欲继续用餐。
倒是唐家三人松了一口气,吃得高兴自在,与早先的僵硬别扭有如天壤之别。
用过晚餐,唐家两老回房去了,唐冠尧起身慢慢走出饭厅,等着某人喊住他。
他猜想,必定有人想同他说话。
果然走没两步,身后就传来沁水的声音:“驸马请留步。”
他回过头,佯装诧异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与驸马谈谈。”
“行!”他等的就是这一刻。“那咱们到花园里去——”
“那怎么行?!”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桂嬷嬷不知打哪冒出来,以那严厉又沙哑的嗓音高声喝斥:“尚未大婚前,孤男寡女焉能私下独处?况且花园里阴暗无人,若‘有人’有心轻薄公主,那可怎么办?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我可担当不起这放纵的罪名!”
桂嬷嬷若有所指地暗示道,像只老母鸡守在沁水身旁。
“我们只是谈谈,我不会拖她上床!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与我的未婚妻私下聊聊,培养培养感情,难道也不成吗?”唐冠尧不耐地反问。
她也未免管太多了吧!如今他只是未来的驸马,也就罢了,如果他真成了驸马,她这样成天搞破坏,他们生得出孩子吗?
“你……”桂嬷嬷倒抽一口气,瞪大了眼。“你身为堂堂的二驸马,竟然说出这般粗鄙的话语,不觉下流无耻吗?!”
“哟!原来宫里不许说上床这种下流话啊?那么是只许做,不许说喽?”唐冠尧很有礼貌地假笑询问。
“你——”桂嬷嬷整张老脸涨得通红,一副快被气死的模样。
沁水揉揉额角,觉得头很痛,这两个人怎么老是杠上呢?
她不怪桂嬷嬷瞧他不顺眼,这样的浪荡子若非父皇亲自指婚,她只怕也不会下嫁,她知道桂嬷嬷只是心疼她受委屈。
但唐冠尧再不济,好歹也是她的驸马,毕竟不能让桂嬷嬷对他太过无礼,于是她开口道:“好了,桂嬷嬷,我不会有事的,让我与他谈一谈,你退下吧!”
“是啊是啊!你年纪大了,可禁不起疲劳,快快退下歇息吧。”唐冠尧嘻皮笑脸地催促道。
桂嬷嬷恨恨地咬牙,暗瞪唐冠尧一眼,才悻悻然施礼后退下。
见心头大患走了,唐冠尧神情轻松多了,便转头对沁水说:“我们到花园里谈。”
唐家花园里寂静无人,但倒不像桂嬷嬷所以为的那样阴暗。
花园的回廊,在入夜后点上了一盏盏轻纱的宫灯,近处明亮远处蒙眬,倒是别有一番诗意。
只可惜,眼前的美景沁水无暇欣赏,她只想赶快解决方才发生的问题。
“驸马,你方才用餐时言行非常不妥,往后能否请你收敛一些?”沁水一开口就是指责,方才给唐家二老面子,没当面斥责他,现在可不必客气了。
“咦?我怎么了?”唐冠尧摀着胸口佯装惊讶,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驸马怎可随意调戏婢女?你身为驸马,一言一行都需符合驸马该有的礼节与品德,别留下话柄让人笑话。”沁水责备道。
她可不想让事情传扬出去,到最后,连她父皇在宫里都听到风声。父皇病重,她希望能让他老人家安心养病,别再为她的事情烦忧。
“我调戏婢女?!”唐冠尧忍着笑继续作戏,一脸委屈地大喊:“我不过握着她的手,瞧瞧哪儿烫伤了而已,难道在宫里,握女人的手就算调戏吗?”
“当然算!”沁水气恼地看着他,再忍着气道:“即便驸马关心,也应谨守礼仪的分寸,男女之礼不可忽视,不管过去如何,你既被指为驸马,就该屏除过去的恶习,奋发振作,好好为大理的将来努力……”
她越说,语调越严厉,唐冠尧却依然有本事嘻皮笑脸,半点不在乎。
普天之下的男人,应当没有一人喜欢听人说教,但他有个老友名叫宋谨玉,就很爱说教,成天缠着他,老要他收起浪荡、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什么的,所以这种长篇的叨念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他早就练就充耳不闻的本事,还能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板起脸说教的娇美模样。
奇怪!她越是生气,看起来越是娇艳美丽,即使嗔怒,也没能丑化她半分美貌,真教人感到不可思议。
眼前她这模样,明明和晌午时在客栈所见一模一样,为何那时只觉得她高傲冷漠,而现在却觉得她努力板起小脸数落人的模样,其实也挺可爱的?
“但我忍不住啊!”待她的话语告一段落,唐冠尧又摆出一副“非我所愿”的无辜神情。
“我也不想调戏她的嘛,不过谁教你的婢女个个生得那般美貌,哪个男人瞧见不心痒难耐?四个实在太少了,我看公主不如再多调些貌美的婢女过来,身旁若能围绕着七八个美婢伺候我,也挺不赖的。”
说着,他还不忘装出涎脸的表情,让自己的下流无耻登上高峰。
“你休想!”一股怒气直冲上脑门,沁水强撑出来的冷静瞬间崩溃。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以冷淡、冷静与冷情面对这桩非她所愿的婚姻,怎知才两三句话,就被他惹得一肚子火,气得失去理智,勾出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