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吗?好像有一点。
他补充说明:“现在科技很发达,要把公司管理好,不必然得成天坐在公司里。至于我奶奶啊,她很同情我的遭遇,对于我想挽回男性尊严的这点小小愿望,她表示理解及支持。”
意思就是他有很多时间和正当理由可以耗在软禁她这件事就对了!
“但你总不可能一直无限期地把我关在这里,对吧?”
“我会放你走的,只要我能厘清一些……事情。”他惊觉自己差点不小心泄露了不该让她知道的事。
“譬如?”
“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看来他对她防卫至深,既然无法跨越,也就只好先静观其变了。
饭后,她心事重重地随他走到起居室。
坐在舒服的沙发上,她想到老妈要是一连几天打电话找不到她,铁定会很担心,搞不好会吵着要回来,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世祁拿起遥控器对着墙上的超大萤幕一按,独自走到角落去。
她妈妈和秋丽阿姨竟双双出现在萤幕上,正对着她招手,接着她听见妈妈激动地大叫着:“品臻啊,你究竟跑到哪儿去了?!怎么电话都不接?”
“妈,你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什么?为难什么?听不懂啦!不过这里真的很好玩咧,只是没听见你的声音怪想念的。对了,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世祁警告地咳了一声。
“呃,我在朋友家里渡假,可能要等几天才能回去。”
“嗯,好吧,我要和你秋丽阿姨去看表演了,店没开不要紧,我们就休几天,你也好好玩,拜拜!”
“拜拜。”
道别完,萤幕上的影像也消失了。
她怔怔望着那已经没有影像的萤幕,突然想到“天人永隔”四个字。
如果她就这样死在法国的一个小岛,超然妈妈一定会崩溃。不行!为了妈妈,她无论如何一定得安然回去。
以他的立场而言,让她们母女知道彼此都平安,多少要冒点风险,所以,因为他的慷慨,她红着眼眶垂眼说道:“谢谢。”
世祁认真地看着她。“不是说她不是你妈妈吗?以同居的关系而论,你的感情也未免太充沛了。”
唉,这是她是不愿去触碰的一块,可如今遇上了,她也不想闪躲。
“你有没有烟?”
世祁拿出自己的烟,帮她点上一根。
她看着袅袅轻烟,娓娓道来:“我说我是孤儿并没有骗你。我妈是酒家小姐,因为和一家鞋业小开有了我,后来那名小开抛弃了我妈,我妈想不开,在他们同住的地方往下跳,走了;遗书中把我交给她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养母丁超然。当时我一岁多,还没报户口,所以就跟着超然妈妈姓,她把我当亲生女儿养大,想想,真的很不容易。”
“福伯给我的资料上说你是经济系学士,且还是会计硕士,为什么你不好好找个工作,偏偏要去经营诈骗集团呢。”
“既然你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们家炸鸡店的生意很差,超然妈妈是酒家女出身,她哪会做什么生意,从良后还带着我,日子根本就很难过得下去,是有位角头大哥很喜欢超然妈妈,常常接济她,我才能念到硕士。不过,后来他年纪大了,他经营的地下钱庄和兄弟们需要照顾,所以开口要我继承他的事业;我们母女欠人家这么多,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我只好先把他的事业接下来再慢慢转型,最后我们改以接企业财团要我们协助、配合的各种案子为主,像吴英美这种角色也是当初我们经过调查分析,为了迎合你的需要才创造出来的。认真说起来,你也是共犯。”
“资料上还说,你出道十年还没有被抓的记录,因为你擅长易装,连平常在家都会化妆,装聋哑?”
品臻吐出圆圆一圈一圈的烟圈。“那是超然妈妈保护我的方法。店里出入分子复杂,扮丑、装聋哑才可以降低失身的危险。”
“这样过日子不累吗?”他忍不住感到心疼。
“人各有命,认命就好。”她淡然说道。
“没有遇过被骗的人回头找你麻烦的吗?”
“是人都有弱点,只要我拿住的把柄强度够,多数人知道我要的只是钱,大都会乖乖认了不去张扬。”
“但这次,难道你没发现我的弱点,没想过要拿住我的把柄吗?”
品臻心虚地睐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敢回答?”
她脸色发白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对你一时心软。”
“心软?要不是我的开车技术太好,你对我的车子动的手脚可是足以让我在那条山路上丧命。”
这件事还有谁比她更清楚呢。出事的那天,她同样吓出一身冷汗,就是因为这件事,她对他第一次感到内疚,所以处处手下留情,怕他对她付出太多感情。也是因为这场意外,她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收手。
“那的确是一场人为疏失,我的手下认为应该没人会在下坡路段加速,所以才做那样的故障设计。”
“所以那场惊险万分的夺命演出全是因为我没照你们的计算来开车才会出了事?”
“我知道你很不以为然,但事实的确如此。”
“你言下之意,是对你及你的团队充满信心,要不是你一时心软,我的损失恐怕不只如此喽?”
她的眼神犀利。“的确如此。”
“我不懂。既然你自认已掌握住我的弱点了,照理说你其实可以在我这里拿到更多利益,为什么要匆匆收手?”
她突然怀疑这是他把她抓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是不是我把你想知道的都说清楚,你就会让我走?”
“首先,因为你是个骗子,所以只要你不再对我说谎,我会认真考虑。”
“好!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匆匆收手吗?第一,因为我发现你不是坏人,所以我便失去了教训你的兴致。第二,我虽然是个骗子,但我从不欺骗别人的感情,尤其当那个人还不坏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那会破坏我心里的正当感。”
“换言之,那几天对你而言只是工作,你心里想的只是赶快把这一切结束,然后拿钱走人是吗?”
因为他的语气很不寻常,所以她心里便忽然有些明白。
如果她答是,他可能会很受伤,而她也撒了谎。
如果她答不是,又能如何?
但他也不是傻瓜,她胡乱说谎唬弄他,只怕会自找麻烦。
他的问题教她陷入了两难。
“这一整天里都是你在问我问题,也该让我问问你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人就在这里,你何必担心我不说呢?”
“好吧,你问。”
“你是怎么发现吴英美、邱雅芳全是一场骗局的?”
孙世祁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品臻便知道自己问对了。
第6章(2)
孙世祁望着她。
好个机灵的丁品臻,自己在许多关键问题上遮遮掩掩的,却要套出他的真心话。
他瞪着她。“无可奉告。”
她笑了,笑得异常美艳动人。
“我们总算有了共同点,正巧你问我的问题,同样也是:无可奉告。”
他宽容地望着她。
“好吧,那就等你想说时再说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考虑要早点告诉我答案,还是开始编故事,以备你妈回来时,告知她为什么你住朋友家会一住就是无限期。当然,如果你觉得要解释太麻烦,我也可以帮忙,让你妈晚点回来。”
“孙世祁,你别太过分了!”她按熄烟蒂叫道。
“比起你对我做的,这只算小儿科。”
“哼!”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愤而起身回房去。
世祁走出大厅,抬头看着海上的明月。风吹着他的头发,却吹不走他的烦扰。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要爱上一个女骗子?
究竟她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他用力的捶着栏杆。她竟还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她没有欺骗别人的感情!
这个可恶的女人!
他记得一年前从明立口中知道邱雅芳因心脏病身亡时,他托人到处打听她家高雄的住址,等他查到之后立即赶到她家,可管理员却告诉他,邱雅芳已经下葬了,她家的人也搬离了该处,他还疯了似地硬要明立留在高雄找到她的下葬处。等他知道她下葬的地方,他连着十二个月,每个月初都亲自到她的墓地献花,直到最后一次,他遇到墓地管理员,一阵闲聊后,管理员才告诉他,墓里根本没埋人,那是个空坟,连名字都是假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他活到七十几岁了,也是第一次碰到。
他记得那天明明是个艳阳天,他却全身发冷。
原来他竟像个白痴似地被一个身分不明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那天,他一回家,马上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一遍,每一个关键点、时间点未免都太密合,他才惊觉到自己可能遇上诈骗集团。他开始调查吴英美和邱雅芳,竟发现两人奇妙地相偕从世上蒸发,而她们所谓的家也都恰巧只租住了三个月;吴英美一与他离婚,所有相关的亲人、朋友及债主全部平空消失。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吴英美和邱雅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尽管她们除了身高之外其它都很不一样。
这个秘密除了福伯和明立之外没有人知道,所以他请他们两人无论花多少钱、用多少关系,都要帮他把这个女人找出来。
那件事之后,他一方面为了弥补自己的荒唐,一方面也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一边找丁品臻,一边用心经营公司,总算在半年后都有了眉目和成绩——他找到要找的人,公司的业务也在稳定中成长。
所以,他决定好好休个长假,顺便和这个将他当白痴耍的女人把帐算一算。
可是,一切的愤怒在见到她的个人资料及本人后,却消失了一大半。
这不符常理。
他曾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福伯,福伯笑着回答他:“少爷,你只要想想,你究竟觉得她真的死去好,还是虽然骗了你,却好好活在世上,比较符合你的期待,你自然就会有答案了。”
那天,他便想通了。
他的确希望她好好活着。
尽管她很可恶地骗走了他的钱和感情,但他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她一面。
他希望她能给他一个理由,为什么要骗他的理由。
还有,他始终想不明白,她绝对有机会从他身上挖更多的钱,只要她停留得更久,可是,她却选择匆匆离去。
这同样不合常理。
比对过他已经知道的资料,至少他很庆幸她今天没有对他说谎。虽然不能排除是因为他手上握有丁超然这张王牌。
但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相信她。
***
在房里的品臻同样陷入恶劣情绪的泥沼里。
从小她就被告知要小心提防男人,哪怕是她的亲生父亲都曾是她破碎童年的制造者。
所以她接的每个案子里,几乎无法避免地都有一个可恶的男主角——也许是变心的丈夫,也许是贪婪的儿子,抑或是不负责任的父亲;她下手从不手软,也从不曾在心里有过任何的罪恶感;打她十岁接下松伯的担子,十年了,她不曾后悔过。
对孙世祁而言,她是吴英美。但在许多、许多次的骗局里,她都曾当过吴英美,只是名字不同;但从没有人像他那样,担心又丑又瘸的吴英美睡觉是否会着凉,在陌生的家庭里会不会无聊,有没有不好说出口的需要;而且他是唯一提出要治疗她耳疾的人。虽然当初他是为了自己的方便及报复奶奶才娶她,但他不是个坏心肠的男人,所以知道他在她的计划下差点出了意外,她当时不仅吓坏了,还非常自责。
也许是因为觉得他为人真诚,为了平衡心里那种对他的不公平,多些内心的正当性,所以她选择用真面目当邱雅芳。
只是他对她毫不设防,全然相信毫不保留;对她虚拟的困境,一样感同身受且慷慨解囊,她知道那是因为他喜欢她。
更糟的是,她喜欢他迷恋的目光和那种受宠爱的感觉,和他在一起,她感觉到温暖,而且舒适。
她不必担心他是不是会骗她,因为他的热诚几乎让人一目了然。倒是她以漫天谎言设下的局,随着相处的日子增加,越发教她感到不安。
她开始想到后果。
她担心他会受伤,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
可是当案子到了尾声,她看见世祁来到邱雅芳的住处,亲眼目睹他因为知道邱雅芳过世,那难过哀恸的神情和那红红的眼眶,她难堪的心都碎了。
她,怎么配得起他那样真挚的感情?
是到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爱是有重量的。
也曾一不小心蹧蹋了那样的感情,所以她试着想办法弥补,她多花了些钱和时间办了一场丧礼,为的就是要他彻底把她忘了。
可是他不晓得从哪里得知这场骗局,又不知怎地竟找到了她。
将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又翻搅出来。
一年多了,她原本以为他会因为恨她而伤害她,可是没有,他依然是一年多前那个对她未曾有过一丝坏心眼的孙世祁。
如果他对她使坏,她便有理由反击;可是他把她捉来,却又一副不知如何处理的态势,这就让她失了主意。
她想,孙世祁恐怕永远也弄不明白,当坏人是要有天分的,而他凑巧既没当坏人的本领也没有那种天分。
她在乱成一团的思绪中睡着,忘了拉上窗帘,结果被天亮后的刺眼阳光给晒醒。
她伸了个懒腰,眺望了一眼窗外的蓝色海面,然后去洗手间盥洗。
她不再期望孙世祁会端早餐进来,她决定自己去厨房找吃的;下了楼,却意外看见他趴在沙发上,掀了一下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阖上眼睛,完全一副很没精神的模样。
她原本不想理他的,可走到厨房,又放心不下,毕竟这屋里就他们两人,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还有要是他的手下接不到他的指示,不放妈妈回台湾,那可怎么办才好?于是她又踅回他身旁问道:“我要去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他痛苦地摇摇头。“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就好。”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那是不是表示她逃走的机会来了?
他指着自己的背部叫着。“好痛!”
她狐疑地掀开他的衣服,叫了一声:“哇!”
“怎么了?”他问。
“你的背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嗯,晒伤得很严重。”
“一定是昨天开船出去海钓晒伤的。”
“船?”她忍不住竖起耳朵。
他却机警地不再对她提起船的事。
“你到电视机下面找找有没有什么药膏帮我擦一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