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地接下了工作,裴盛远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男孩般偷笑着离开了,纪扬钰在丁琴同情的目光下,也只能开始埋头做苦工。
一个美好的早晨,被迫在极度的忙碌中度过。
午餐前,裴盛远办公室准时响起敲门声,令他有些意外,他以为纪扬钰会花更多时间才能完成工作。
她听到他应了一声,恭敬地进入,清水似的脸蛋波澜不兴,有礼地拿出一个黑色活页夹往前一递,“总裁,这是你要的报表。”
完全没有伸手接过的念头,他清了清喉咙,“活页夹的颜色,最好换成……”
“红色。”不啰唆,她从背后又拿出一个红色的活页夹,当着他的面将文件抽出来换上。“因为公司规定一般文件用黑色活页夹,紧急文件用蓝色,机密文件才用红色。既然总裁觉得这是机密文件,那就用红色好了。”
裴盛远听了差点没吐血,她的意思是,他交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重要文件,不紧急也不机密,所以才用黑色活页夹就是了?
他原本想用活页夹的颜色来刁难她,因为他就是喜欢红色,但她居然随时能变一个出来,让他想骂也无从骂起。这些报表本来就没什么重要,每个人都能翻阅,要说是机密也太勉强,要是再坚持拿这个为难她,不等于昭告他这个总裁不按公司规定带头违反?
没好气地拿过文件,他都还没翻开,便劈哩咱啦地道:“表格有没有用灰阶作底,要不然看不清楚,还有,字体大小至少要十四以上,字体用公司的标准字型,要编页还有做目录,边至少要留白三公分让我可以批注修正……”
纪扬钰没有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果然在他翻了没两页后,声音便戛然而止,他甚至还不信邪地多翻了几页,最后抬起头,用一种看到鬼似的表情打量她。
这女人、这女人……居然有办法把他要的龟毛报表做得完全符合要求,她甚至在做之前没有问过他,连经验老到的丁琴在做文件时都还会被他挑一下,可是这份文件简直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算了,你去帮我倒杯咖啡来。”放下文件,他很无奈地遣她出去。早上的文件攻势显然失效,她总不会连咖啡都泡得很完美吧?
打从回台湾后他就没喝过一杯象样的咖啡,不是苦味不对,就是酸味不对,或者是糖的分量不对,也可能是奶的分量不对,总之他就是喝不习惯,苦恼得很。
等了好半晌,一阵咖啡香味飘入裴盛远的鼻间,令他本能地眼睛一亮。
纪扬钰虽然总是喝茶,没看过她喝咖啡,但泡起咖啡来似乎满有一套的,令他有些期待,让他差点忘了本来的目的——整她。
纤细的身影端着咖啡进来了,那头发飘动的轨迹,和裴盛远脑海里的东方身影几乎重迭起来,但他看着她的脸,不对,应该不是她,他真的想不起来。“总裁,你的咖啡。”她将一杯香浓的咖啡放到他的桌面上,用的还是公司出产的高级桔梗花金边咖啡杯。
首先,她泡的咖啡至少外表已经过关了,裴盛远拿起来闻了一口,嗯……香气也过关,接下来就是口味了。
他轻轻地抿了一口,眉头一挑,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之后又结结实实地尝了一口。这咖啡,完完全全符合他的口味,根本挑不出毛病。
纪扬钰轻柔的嗓音在此时飘入他的耳中——
“哥伦比亚咖啡,苦味适中,酸味回甘,口感平顺适合搭配牛奶,而你个人的秘诀,便是不加糖,而是加半匙蜂蜜,对吧?”
他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口味?”
她心中一突,连忙装傻道:“我打电话到英国总公司问的。”
其实这是他以前泡咖啡的龟毛习惯,她原本的泡法曾经被他念过好多次,才调制出他要的味道,这么深刻的记忆,怎么忘得掉呢?
只不过看他喝得过瘾,她一时心喜,便毫不掩饰地将他曾教过她的话全说了出来,幸好她急智,转得过来,只是不知道他信不信了。
裴盛远半信半疑地放下咖啡杯,英国那边或许知道他的口味,但蜂蜜一向是他自己加的,她又怎么会知道要放半匙?
把这个疑问暂时放在心底,他拿起咖啡想再喝,却被她阻止了。
“总裁……”她毕竟还是放不下对他的关心。“你午餐还没吃,空腹喝咖啡,不太好吧?”
喔?他都忘了自己还没吃午餐,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想整她却功败垂成的他心情已经不太好,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那他就不客气了。
“你说的有道理,空腹喝咖啡不好,那你去帮我买个午餐。”他对午餐的挑剔,可就不只这么简单了。
“总裁要吃什么呢?排骨饭、汉堡披萨,还是牛肉面?”没办法,做人下属,只能乖乖跑腿。
“排骨饭天天吃,都吃腻了;快餐我吃多了,没什么兴趣;牛肉面到处都是,踩地雷怎么办……”他支着下巴思索着,彷佛十分困扰。
这半个死老外,连踩地雷都在担心,要不要担心噎到干脆什么都别吃?纪扬钰彷佛看到放大版的纪丞宣在她面前,让原本该有些恼火的她,居然淡淡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要治偏食的毛病,她最有一套了!
“总裁,公司附近的店家不多,如果不吃这些的话,只剩日本料理的秋刀鱼定食和鲔鱼定食可以外带,要不然就没得吃了。”
如果她没记错,他完全没办法饿肚子,而且最讨厌吃鱼了。
果然一听到不是鱼就是挨饿,裴盛远的脸都皱了起来。“算了,要不然排骨……呃,牛肉面好了。”
“你确定要吃牛肉面?”
“对!”
“万一踩地雷怎么办?”
“我、我会忍耐……”
瞧瞧,这反应,不是和某个小鬼一模一样吗?纪扬钰终于忍不住了,低头捂着嘴笑,虽然她已极力掩饰,但一耸一耸的肩头仍然泄露了她的情绪。
好像被看透了的裴盛远不禁恼羞成怒,一整个上午这个小女人都轻而易举就打发了他,现在居然犹有余裕笑他,让他觉得有点狼狈。
这怎么可以?他可是总裁,他才是上司!
若有所思地瞪着她,最后,他灵光一闪,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果然成功让她的笑意立马冻结。
“明天早上,王老板会来谈生意,你先接待他一下吧!”
第2章(1)
王老板可说是皇家瓷器里每个女性员工都敬而远之的人物。
他是做东南亚瓷器外销的生意,市场十分独门,一年会来公司几次,都是直接开口订最贵最好的瓷器,订单不小,所以公司相当看重他。
然而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嗜好,就是好女色。一开始皇家瓷器派女性业务员接待,都被他的咸猪手搞得泪眼汪汪,最后从秘书到打工的文件小妹,都没人想接近他,而男性业务他又不要,只好每次都是人一来老板就亲自出马,全公司的女性才得以幸免。
然而,在见到老板之前,总是要有人带王老板到会客室吧?总是要有人奉茶吧?如果老板真的没空,总是要有人陪他哈啦两句吧?
这个困难的工作,如今就落在了纪扬钰的头上。
王老板准时来了,在纪扬钰出发之前,丁琴担忧地看着她,“你没问题吧?以前我都是请陈秘书先接待王老板,陈秘书有点年纪了,王老板没兴趣,总裁这一次怎么会指名你呢……还是我去和总裁说一下……”
“没关系,丁姊,我有办法的。”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包,里头装的可是她的秘密武器呢!
纪扬钰慢条斯理地去了,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紧张,丁琴不免有些怨怼地望了总裁室的门一眼,希望里头那个男人能突然良心发现,别再整可怜的小秘书了。
门的另一头,裴盛远正端正地坐在位子上喝咖啡,桌面上搁着文件,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只是脑海里万般念头不停地转着。
为什么整她?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她一开始就躲他,让他有被轻视的感觉;又或许是她对他的习惯实在是莫名其妙地了如指掌,在她面前宛如透明人的感觉使他不悦;更可能是她一直不愿承认认识七年前的他,让他疑云重重又苦无证据,一股气憋在心里,只好发泄在她身上。
王老板这个人他知道,这家伙的臭名早远播到英国去,因为有台湾公司的女业务不堪他的骚扰,一状告到英国,歇斯底里要死要活,还是裴盛远的父亲,也就是英国皇家瓷器董事长保罗?薛利特出来斡旋,这件事才平息下去。
纪扬钰现在应该已经在招待王老板了吧?她会不会也被王老板弄得哭哭啼啼?
说不定王老板那双色眼,现在正笑淫淫地盯着她的胸部,脏手正摸着她的大腿,一张猪嘴嘟得老高,直直凑向纤弱的她……
裴盛远忍不下去了,他有些后悔叫她去做这件事。皇家瓷器是有格调的公司,不必让女员工像酒家女似的去招待客人,而他公报私仇的行径,更是不应该,万一她真的因此受到什么欺侮,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自责。
而且是非常非常自责!
站起身,他一秒钟也耽搁不了,打开门便风一阵地卷向会客室,一心只想去解救那个可怜的弱质女流,千万不要因为他的一时冲动,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会客室,门一如他所想没有关紧,算那女人还有点智慧,免得在里头呼救没人听到。没有再多犹豫地推开门,心中估计着各式各样恶虎扑羊的戏码,却没想到里头的气氛,却大出他的意料,令他不由得愣在当场。
王老板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翻着公司最新的目录,纪扬钰则坐得离他老远,低着头在看一本流行杂志,两人没有交谈,王老板甚至算得上正襟危坐,气氛别扭得古怪。
他一进门,王老关便抬起头,一脸惊喜地迎上来,“你是新任的裴总裁吧?果然年轻有为,幸会幸会,我等你好久了。”
“呃……我是。”裴盛远伸出手,主动与他握手,“王老板你好,今天……”
然而他话才说到一半,又傻眼地停了下来,他一看到站在王老板身后的纪扬钰,一双眼差点没凸出来。
她脸上画了一个奇惨无比的妆,大红的腮红配上夸张的绿色眼影,加上血盆大口,为了让鼻梁更显挺直,还多画了两道媲美刀疤的阴影线,整体看起来比歌仔戏的花旦还花俏,只差没登台唱两句。
难怪王老板对她没兴趣,任何男人看到化妆品味这么奇特的女人,都会倒尽胃口。
想通了这一点,裴盛远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反应,俊美的五官顿时扭曲得有些奇怪。
“裴总裁?”王老板纳闷于他的异常反应,“你还好吧?”
“我还好。”他只能强自挤出一个应付的笑,连忙转移话题,否则他怕自己憋久了不是笑场,就是抓狂。“我们来谈谈这次的合作吧!”
“当然当然,我已经看完最新的目录了,对你们二十六页这组瓷器挺有兴趣的……”
就像背后有鬼追赶般,王老板似乎急着结束这次会面,也许是想赶快远离纪扬钰这丑女,免得影响自己某方面的兴趣与能力,所以此次生意谈得异常顺利,没多久便敲定了,王老板也不再多留,旋即干笑着道别。
裴盛远送客送到了电梯口,等人走了,他想了想又走回会客室,果然纪扬钰还在里头,而且那一脸可怕的妆已经用卸妆湿巾先除去,又恢复原本清丽的样貌。
他仔细看着她,不由得心忖,如果她方才是这副样子来到王老板面前,结果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
或许因为他一时冲动下的命令,他会失去一名老顾客,或者……失去一个他很有兴趣的女人。
幸好,真的幸好。
“我……似乎不应该让你来招待王老板。”面对她平淡却略带控诉的眼神,他显得有点狼狈,不过他可是堂堂的总裁,向属下道歉太失尊严了,所以他不自然地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来表达他的后悔。“幸好你的自保之道还不错。”
“不敢,我还要感谢总裁让我能借着这次招待王老板的机会,在“百忙之中”偷个空休息呢!”纪扬钰的笑虽然还是那样淡淡的、懒懒的,看起来却不是很真诚。
这显然是拐个弯在抱怨他之前加给她太多工作,如今还推她下火坑,她没火大辞职已经算客气了,不过这次是他理亏,他也只能苦笑。
“好吧,以后我不会再针对你了。”
“我该说感谢老板吗?”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恶整员工是当老板的基本原则吧?也只有这个小鸡肚肠的男人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得像施恩一样。
因为已经承诺放过她,裴盛远个人认为不愧对她什么了,便又恢复那种了不起的老板架子。“只是我很好奇,你当真不怕王老板荤素不忌,连你现在这副尊容都不放过?”
“我不担心。”这一次,她露出的微笑就颇令人玩味。“因为依你的个性,你不可能真的放我在这里单独面对王老板。”
他真的惊讶了,要换成别的女员工,明明是长官要她去送死,大概吓都吓死了,怎么可能还期待长官会回心转意来救她?
纪扬钰不是对人性太过乐观,要不就是她真的很了解他。
至于答案,明显是后者。
裴盛远不急着回去办公了,他突然关上门,拉了把椅子悠哉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纪扬钰,我觉得你……一定认识以前的我。”
纪扬钰第一次觉得,与裴盛远独处一室,比和王老板独处一室还可怕。
尤其他单刀直入的问题,更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我说过,我以前不认识你呀!”她力持镇定。
“如果你不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那么多习惯?”她一直以来表露出的一些蛛丝马迹,他可是记得很清楚。
裴盛远不嫌麻烦地一一列举,“我喜爱的颜色、习惯的文件格式、我的脾气……你几乎都了如指掌,简单地说,你很知道该怎么对付我。”他笃定地盯着她,就像老鹰盯着猎物一样。“而且我告诉你,除了我自己,从来没有人知道我喝咖啡喜欢加的是蜂蜜。”
纪扬钰的笑容几乎要凝结在嘴上,但她仍是逼自己表情自然些,“……也许我在皇家瓷器做久了,所以比较抓得住长官的想法吧。”
不!裴盛远直接否决了她的答案,因为他心知自己的龟毛世间少有,不可能有人猜得那么精准。她一定为了什么原因,回避了认识他的事实,而这个事实,或许与他想找的人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