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点点头,“殊寒在朝堂上替你父皇办了几年的差事,做得不错,你父皇对他十分器重,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事,可以多问问他。”太后接着看向韦殊寒,吩咐道:“青晚这孩子性子疏懒,又不爱与人争功争宠,日后在朝堂上你多照看照看他,别教他受人欺负。”几个孙儿里,她最宠的是会说好听话哄着她的老三,对老七虽没有特别偏宠,却也有几分眷顾。
韦殊寒应了声“是”,没再多言。
“多谢太后关心。”魏青晚向太后行了一礼,接着再向韦殊寒道谢,“多谢韦统领,日后还要劳烦韦统领多多提点关照。”
韦殊寒也回了她一礼,“不敢当,若七皇子对朝事有何不懂之处,尽可以来问臣。”再叙了几句客套话后,他先告退离去。
太后轻叹了声,“殊寒这孩子,幼时家中遭逢不幸,父母双亡,他祖父不久也随之病逝,年纪小小就得挑起韦家的担子,性子难免冷了些,但他这些年来一直尽心尽力替你父皇办事,你可多亲近他一些。”
韦殊寒的祖母是她的妹妹,她对妹妹心存愧疚,对这个孙外甥难免多关照了几分。
凤来宫的羽妃是谁,身为太后的她自是知情,在刚得知此事时,她曾因此怒斥皇帝,然而憾事已经发生,无可挽回,她只能由着皇帝将羽妃藏在凤来宫中,为了不让世人知晓真相,她还帮着皇帝掩饰羽妃的真正身分。
思及当年的事,太后不由得有些心累,没与魏青晚再叙什么话,便回了寝房。魏青晚离开太后寝宫,不久,便见到站在游廊下的韦殊寒,他似是在等她。见到她,他直言道:“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七皇子可愿帮忙?”
“只要本宫能做到,定尽力相帮。”她表面上回得客气,却忍不住腹诽,他还真会装,如今她受制于他,岂敢不相帮?
“臣想请托七皇子替臣带一件物品给一个人。”
魏青晚心中暗讶,脸上则不动声色的问:“不知是什么东西?又要带给何人?”他无法亲自送去,必须托她转交,莫非那个人是……
“这是韦统领托七皇子转交给本宫的?”静妃讶异的接过宫女呈上来的一只白玉梅花簪子,这枚簪子是她出嫁时娘亲送她的嫁妆之一,当年为了报恩,她以此为凭送了出去。
“是,他还托我带两句话给静妃娘娘。”
先前从韦殊寒的口中得知他让自己去见的人是静妃时,魏青晚很意外,她以为会是羽妃,更没想到他托她转交的是一枚梅花簪子。
“什么话?”
“时候到了,希望您没忘了当年的承诺。”魏青晚一字不漏的如实转告。
闻言,静妃眸色深沉的望住她,半晌静默不语,而后才神色复杂的低声说了句,“想不到他选的竟是你。”
魏青晚没听清楚静妃的话,正要问,就见她轻点螓首,再次启口——“请七皇子转告韦统领,就说本宫知道了,当年的承诺本宫从未忘。”
待魏青晚离开后,静妃独坐在房里,垂眸看着那只梅花簪子。
几年前,她的父亲牵涉进一桩科考的弊案,当时涉案的官员全都被收押入监,皇上震怒,就连她也不敢为父亲求情,而后得知皇上欲将涉案的官员全都处斩,她为了救父亲,不得不私下找上韦殊寒。
与他周旋半晌后,终于得到他的应允,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她父亲被赦免了,不过她也允诺了他开出的条件,日后倘若他欲扶持哪位皇子,她得鼎力相助,这只白梅玉簪便是凭证,只要那人手持这白梅玉簪来见她,就表示此人是韦殊寒欲扶持的皇子。
身为妃嫔,她又育有皇子,自然也想过有朝一日能让自个儿的皇儿登上那至尊之位,尤其前太子被废至今,皇上一直未再立储,她也动了念,可如今她不得不生生掐熄了这个念头。
倘若换了别人,她尚可不在意,但那人是韦殊寒,想起他这些年来的手段,她打了个冷颤,丝毫不敢有毁诺的念头。
第5章(1)
今日是五皇子大婚之日,由于魏青晚是尚未出宫的皇子之中最年长的,便由她领着底下几个弟妹,一块前去五皇子府向五皇兄贺喜。
五皇子府挂满了彩绸,一片喜气洋洋,京里的王公大臣们几乎全都来了,府里道喜之声不断。
魏青晚领着几个弟妹向五皇兄道过喜后,便各自被侍从领到各自的席座,男女宾客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几位皇子们的席位则被安排在一块。
魏青群兴匆匆的拉着魏青晚饮酒,说道:“五皇兄迎娶的新娘子可是京里有名的美人,不知我将来的妻子,模样有没有五皇嫂那般美艳?”
魏青晚还未答腔,就听见魏青珑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呵,老八,你年纪还小,这么快就想成亲啦?”
“三皇兄,我不小啦,我今年都十五了,明年就可以出宫开府了。”
魏青珑调侃道:“七弟你瞧,八弟这可是迫不及待想娶妻了。”
“没这回事,我只是说说罢了。”魏青群羞恼得白胖的脸微微泛红。
“好好好,不笑话你了,来,咱们为五弟今日大婚干一杯。”
魏青珑命人拿了整壶酒来,兴致高昂的与他们喝着酒,他发现魏青晚只是小口小口的浅酌,一杯酒温温吞呑的喝了好半晌还没喝完,他看不下去,出声劝酒,“七弟,你这样可不行,又不是娘们,咱们男人饮酒该当像八弟那样一口干了才能尽兴,来,罚你三杯!”
魏青群也在一旁笑闹着附和,“就是啊,七哥,喝酒就是要大口喝才有意思。”
“我酒量不好,怕喝醉了。”魏青晚解释道。
“今儿个是五弟的大喜之日,咱们就是要不醉不归,你就放心大胆的喝,要是真醉了,大不了三哥让人抬你回宫就是。”
连饮了几杯酒,魏青群那白胖的脸庞已有些发红,他喝得兴起,拽着魏青晚的手,也跟着劝酒,“没错,难得咱们兄弟聚在一块,就是要喝得尽兴,七哥你快喝。”
魏青晚不得不饮了几杯酒,很快便感到有些醉了,见几个官员过来找三皇兄说话,她趁着自个儿还未醉死,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脚步有些踉跄的往附近的水榭走去,想吹吹凉风,消散些醉意。
来到水榭旁,她身子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忽然有人伸手扶住了她。
“多谢。”她扶着对方的手臂站稳后,出声道谢,抬眸一瞅,竟是韦殊寒,她眯起眼,在酒意的作祟下,她没了平日的矜持,朝他骂出心里的话,“韦殊寒,你这个坏蛋!竟敢趁人之危,胁迫本宫,你该当何罪?!”见她带着几分醉意才会如此失态,韦殊寒低低一笑,顺着她的话反问:“那依七皇子之意,臣该当何罪?”她指着他的鼻子怒嗔道:“你威逼本宫做不想做的事,该拖去斩了!”她接着满怀委屈的再道:“你知不知道,本宫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这么多年,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离开深宫、离开京城,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本宫的地方,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是你这坏蛋,竟然逼迫本宫去争权夺势,本宫一点也不想跟谁争跟谁斗!”
闻言,他眸色深沉的注视着她,她竟早有逃离京城的打算?
也是,明明是公主之身,却自幼被眉妃当成皇子抚养,可想而知,她这些年来必是过得胆颤心惊,想尽办法的将这弥天大谎给隐瞒下来。
眉妃过世,她已没了牵挂,不想再继续假冒皇子的身分,想逃出宫去,摆脱那套在她身上伽锁,也是人之常情。
但为了他的目的,他不得不折断她的羽翼,将她永远困在京城这座巨大繁华的囚笼里,要怪只能怪她不该生在皇家,她不该有个忘恩负义的父皇。
见她又站不稳了,韦殊寒抬手扶住她纤瘦的肩膀,一手轻轻滑过那她绯红的腮颊,醇厚的嗓音透着一丝柔意,哄道:“您无须跟谁争跟谁斗,这些自有臣会为您——打点好,您只要乖乖的听臣的安排,事成之后,您就可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魏青晚挥开他的手,语气里透着抹央求,“我不要再留在宫里,你放我离开,再去找别人吧。”
“我既已挑上你,就不会再放你走。”
她睁大被醉意醺染得朦胧的双眼,凝视着他,“我知道你没有外头的人说得那般狠毒,你放我走,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的秘密。”
韦殊寒眼神一沉,诱哄着问:“我有什么秘密?”
“你想要向我父……”魏青晚才说了几个字,整个人便倒向他怀里,醉晕过去。
他搂住她的身子,垂眸睨着她紧闭的双眼,见她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醉死过去,他微微皱起眉,打横抱起她,准备将她带去给宾客休息的厢房,然而下一瞬,在思及她的身分后,他陡然停下脚步,抱着她改往外头走去,准备亲自送她回宫。
坐上马车,见她仍未转醒,韦殊寒凝视她好一会儿,抬手轻抚着她染着绯色的玉颜,低声道:“你莫要怨我,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会亏待你。”
翌日:,魏青晚清醒后,喝下得芫送来的醒酒茶,想起昨晚自个儿似乎喝醉了,问道:“昨日我是怎么回宫的?”她只记得昨晚她遇到韦殊寒,好像说了些话,但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韦统领送您回来的,他还交代奴婢转告您,说您酒量不好,日后还是别贪杯,以免醉后……丑态毕露。”得芫硬着头皮转述韦统领的话。
丑态毕露?魏青晚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他这是在提醒她,万一喝醉,有可能会被人发现她的身分。
她鲜少饮酒,也不知酒量为何,昨夜是被三哥和八弟他们硬逼着才连饮了数杯,喝醉真的很不舒服,也很危险,她以后还是要尽可能的躲酒才是。
***
没过几日,辜敏成被言官弹劾其为攀附权贵,残忍杀害糟糠妻儿之事,而其岳父也被牵连,接着像爆竹引爆一般,数名官员接连被弹劾,指责他们结党营私,侵占百姓良田,中饱私囊。
而后王谦被免职流放,辜敏成被问斩,那些官员也视罪行轻重,有的被问斩、有的被流放。
“七哥,你先前同韦统领出宫查的就是这件事吗?辜敏成是真的如此丧心病狂吗?”
这日下朝后,魏青晚被八弟魏青群拦住,问了这事,她避重就轻的答道:“那时我不巧落水受了寒,泰半都在客栈里休养,案子都是韦统领调查的,为兄所知也不多,不过他妻儿之死,应是与他脱不了干系。”她虽然没参与查案,但藉由每日附身在韦殊寒的玉扳指上头,对于案情倒是知道了不少。
依韦殊寒最后查到的证据与证人,辜敏成确实人面兽心,为了荣华富贵,不惜买通人,喂食妻儿服下毒药,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尸首,毁尸灭迹。
她接着再将那日去赤田村时,将那些村民的话择了一些告诉他,“此番前去洮县,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辜大人的妻子当年为了供他在城里读书,每日一早就去帮人洗衣,接着还要下田,夜里还要替绣坊绣衣物,从清晨忙到深夜,将数年来积攒的银子全都给了丈夫,终于熬到丈夫考上状元,以为能够苦尽甘来,却在得知这个好消息不久后,与一对儿女就这么死于非命。”
魏青群气愤的骂道:“这辜敏成简直禽兽不如!要不是这回七哥你也跟着同去,我还以为辜敏成又是被冤枉的呢,就像先前那兵部蔡尚书和李侍郎一样,生生的冤死。”
听他提起蔡尚书,魏青晚想原想告诉他,他们并不冤枉,依他们做的事,纵使死十次也不足以弥补,然而在听见他接下来说的话,她便把话给吞了回去。
“韦殊寒诬陷不少朝廷忠良,难得这回倒是没再陷害忠臣。”
朝中官员兴许泰半都认为被武卫营所抓的那些官员,全是被韦殊寒屈打成招,那夜若非她亲眼所见,怕也会这么想,然而现下她已有所改观,那些被抓的官员或许都是罪有应得,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起这满朝的文武百官,有可能找得出一个真正一心为国为民,清清白白的官员吗?
但这事她无法向八弟解释,只好闭口不多言。
魏青群想起母妃的交代,表情放松了,亲昵的拽住魏青晚的手臂,说道:“七哥,你这趟出京,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新鲜事,快同我说说。”
母妃让他多同七哥亲近,两人年纪相仿,性情也相合,平日里本就常在一块,他倒也乐得顺从母妃的话。
被他缠着,魏青晚只好拣了几件事情告诉他。
稍晚回寝宫后,夜里魏青晚睡下,戌时又恍恍惚惚的醒过来,听见一道痦哑的嗓音,充满了怨愤,声嘶力竭的,彷佛用尽了全部的生命——“我不甘啊!还没瞧见那个狗皇帝的下场,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殊寒,你记着,杀父夺母之仇你一定要报,否则你爹、你祖父,还有祖母我,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原请你!”
“祖母您放心,我定会为咱们韦家报此大仇。”韦殊寒紧握着祖母那双渐渐冰冷的手,立誓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妇人喃喃说着,几乎要听不清她的声音了,“你祖父在叫我了,祖母要下去见他们父子俩了……”还未说完,她便咽下最后一口气,双眼大睁着,彷佛死不瞑目。
“祖母!”
魏青晚听见韦殊寒哀恸的呼唤着刚离世的老妇人。
“是孙儿不孝,没能在您有生之年报了爹和祖父的大仇,让您含恨而终!”他痛悔的自他原以为祖母也许还能再撑上一段时日,没料到这趟从挑县回来后,祖母病情转剧,命在旦夕,即使用了最好的药,都无法再为她续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抱憾离世。
他面容哀凄,长跪在祖母的床榻前,“祖母,孙儿向您保证,不会让您和我爹还有祖父等太久的。”接着,他抬起右手,徐徐为祖母抚上不肯闭上的双眼,左手则轻抚着她的鬓发。
附身在他左手玉扳指上头的魏青晚,瞧见他那阴冷的眼眸里似是带着湿意,令她不由得想起母妃过世的情景,哀伤也跟着涌了上来。
当她的情绪稍微缓和下来后,她想到适才她亲耳听见他祖母说了句狗皇帝,韦家的仇人是谁,已昭然若揭,容不得她再逃避。
她心思沉重,她不知道韦殊寒打算怎么替他家人报仇,更不知该从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