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仇,只怕韦殊寒花了不少心血,才挣得今时今日的地位,取得父皇的宠信,下一步,他难道打算……弑君吗?
父皇一死,国不可一日无主,他便能名正言顺的扶她登上宝座,她从此得当他的傀儡皇帝。
思及此,魏青晚的心猛地一惊,看着依然长跪在榻前的韦殊寒,她神思复杂,对他又惧怕又怜悯。
悯其不幸的遭遇,惧他的心计手段。
为父报仇,天经地义,偏偏他要报仇的对象是她的父皇,她很自私,明知父皇做下不可原谅的错事,但身为人子的她,却无法眼睁睁看着父皇被人所害。
可凭她一人之力,怕是阻止不了韦殊寒,她苦苦寻思着在不惊动到父皇的情况下,还有谁能阻止他。
***
第5章(2)
凤来宫一如往常,宫门紧闭。
夙来宫之主羽妃也一如往常,不发一语静坐在佛前。
自被带进宫里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曾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心如死灰,早已无意苟活于人世,可那人威胁她,倘若她敢寻死,他就灭了韦家满门。
为了她的孩子,她忍辱偷生,甚至担心那人伤害她的孩子,这些年来,她对那个孩子不闻不问,只能日日在佛前祈求儿子能平平安安,一生无灾无难。
紧闭的宫门,在皇上驾临时开启。
魏冀熟门熟路的来到静室,他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前,抬目往里头看去,瞧见那默然静坐在佛前的女子,冷漠的眼神微微柔软了几分。
当年他尚未登基称帝,对她一见倾心,可那时她已是韦宣尘的未婚妻。
他与韦宣尘是表兄弟,两人自幼一块长大,在尔虞我诈的深宫里,比起其他的兄弟,他与韦宣尘更加亲厚。
他努力抑制对她的倾慕之情,在她嫁给韦宣尘的那一晚,他大醉一场。
而后他终于登上帝位,成为九五至尊,他没有什么女人得不到,只除了她,他对她朝思暮想,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思念的折磨,于是他设计了那场西巡,除掉了阻碍他得到她的韦宣尘。
韦宣尘死后,他终于得到了她,他原以为她对他这个一国之尊的眷宠会受宠若惊,不意她却满脸屈辱,甚至在得知韦宣尘的死讯后,一心求死。
你若敢死,朕就让韦家满门上下一起陪葬!
为了捻熄她的寻死之心,他如此威胁她,从此,她不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身为至尊的帝王,他要什么得不到,但他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那求不得的苦,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你为了得到她,不惜杀了与你一块长大、亲如手足的宣尘,再将她囚禁于宫中,令她像个活死人般的活着,你这么做,对得起当年为你排除万难、扶持你登上帝位的韦家吗?
即使母后如此责备他,他也不肯放了她,他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将她的人强留在身边。
一晃眼,都快过去二十年了,她依然心如铁石,不为他所动,他忽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他冲了进去,愤怒的砸了她面前的那尊佛像。“都这么多年了,你的眼里还是没有朕吗?!”
宫里的妃嫔,哪个不争求他的宠爱,唯有她,对他不屑一顾。
羽妃依然不言不语,垂下眼,不看不听,在丈夫因她而死的瞬间,她的心就跟着他一块死去了。
被她一再冷待,魏冀忍无可忍,抬起手欲朝她甩去一巴掌,但就在碰触到她脸颊前,他的动作一顿。“好,你狠!”他终是不忍心对她动手,拂袖而去。
回到御书房,魏冀的心绪依旧暴躁难忍,命人将平素服用的丹药送上来。
韦宣尘死的那日,他亦被山壁落石砸中了头,自此之后他就患了头疾的毛病,每日总有一段时辰会头疼欲裂,就连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最后是服用了道士为他炼制的丹药,才能舒缓。
然而近两年来,他头疾发作得比往常频繁、剧烈,须服用加倍的丹药。
服完丹药,魏冀阴沉着脸,命令道:“宣韦殊寒来见朕。”
他就不信她还能无动于衷。
***
原本魏青晚打算寻个机会悄悄求见羽妃,看能不能请她想办法劝韦殊寒熄了报仇的心思,就算她无法去见韦殊寒,或者能写封信劝劝他。
可是当她来到夙来宫附近,却见到韦殊寒与父皇正朝这儿而来,似乎也要往M来宫去,她急忙避到暗处。
在见到父皇领着韦殊寒进了M来宫后,她心下一惊。
羽妃不正是韦殊寒的亲生母亲吗?父皇让他去凤来宫做什么?是要让他们母子相认吗?
不可能!依父皇的性情,绝不可能这般好心,父皇到底想做什么?思及父皇适才阴鸶的脸色,她陡然一凛,寻思须臾,连忙转身前往太后的寝宫,求见太后。
“老七,你急着求见哀家,是什么事?”
见到太后,魏青晚略一迟疑,定了定心神,清雅的脸上堆着笑说道:“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孙儿方才前来向太后请安时,瞧见父皇领着韦统领去了夙来宫,心下觉得奇怪,夙来宫的羽妃就连咱们都见不着,怎么父皇竟带着韦统领去见她呢?”
太后顿时面露惊诧,“你说什么,皇帝带着殊寒去见羽妃?!”
“没错。”
“殊寒的祖母才刚过世,殊寒还在孝期,皇帝这时召他进宫想做什么?”太后霍地起身,也顾不得魏青晚还在,命令宫人道:“来人,摆驾凤来宫。”
她与唯一的妹妹感情素来亲密,可自韦宣尘与妹婿相继离世后,妹妹沉浸在丧夫丧子的沉痛中,身子越来越差,鲜少再进宫,两人的情分因此疏离不少,前日遽闻她的死讯,她已派人前去韦府传达她的慰问之意。她心中除了哀痛妹妹的死,还有一抹歉疚。
韦殊寒是韦家唯一的根苗,她不能再让他出事,否则百年之后她实在无颜面对妹妹。
太后未召魏青晚陪驾,因此她没有跟随太后一块过去,目送太后离开后,她心付,果然如她所猜想的一样,太后知道父皇对韦家所做的事,这些年来太后对韦殊寒之所以格外关心,兴许是源自于对韦家的亏欠。
韦殊寒没想到突然被皇上召见,竟被皇上领着来到凤来宫。
这么多年来,他明知母亲就在凤来宫里,经过这里无数次,与母亲只相隔着一道墙,却从未能相见。
瞒着世人囚困了母亲这么多年,皇上却陡然带他来此,究竟想做什么?他忽然良心发现,决定要让他们母子相见?
韦殊寒当下便否决了这个想法,思潮迭起,但神色却仍维持着一贯的冷静,眼瞅着就要见到分离近二十年的母亲,他紧掐着衣袖里的手掌,跟在皇上后头,一步一步走到静室。
来到静室门前,魏冀停下脚步,望向仍端坐在里头的包语露,怀着一抹恶意,冷冷出声道:“羽妃,你抬头瞧瞧,看朕带了谁来看你?”魏冀再看向韦殊寒,吩咐道:“殊寒,来见见羽妃。”
听到皇上唤里头那名背对着门口,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女子为羽妃,韦殊寒的心倏然一震,但很快的他压抑住这抹激动,镇定如常的躬身朝羽妃施了一礼,“臣韦殊寒,参见羽妃娘娘。”
当年皇上为了隐瞒他所做下的丑事,事后命人将几个知情的太监和侍卫灭了口,没想到其中一名侍卫被砍了一刀后,摔下山崖,被河水冲走,侥幸保住一命。
一个多月后,那侍卫不甘心,拖着重伤的身子悄然来到韦家,将皇上阴狠的手段全都告诉祖父,说完不久,侍卫便因重伤身亡。
得知真相的祖父怒急攻心,大病一场,几个月后撒手而去,死前叮嘱祖母,要将这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不得泄露出去,以免为韦家招来灾祸,尤其不能让孙儿知道。
然而祖母在夫死子亡后,怀着满心的怨愤,在他十五岁那年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并要他为爹和祖父报仇。
这些年来,他一直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处心积虎,步步为营,最后终于得到皇上的重用,掌管武卫营。
如今时机还不到,他不能让皇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所以纵使母亲就在眼前,他也不能与母亲相认。
羽妃听见儿子醇厚的嗓音,纤瘦的双肩几不可见的颤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抬头,更没有转过身子,只是紧闭着双眼端坐着。
她紧抿着唇,逼自个儿吞回眼眶里的泪,儿子就近在一臂之遥,却不能相见,她心中悲苦,但为了儿子好,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状。
魏冀见羽妃在听见韦殊寒的名字时,依然端坐不动,心头惊疑不定,她现下已心如心灰,就连自个儿的儿子都不肯相认吗?他不信她真如此冷漠,想再试她一试时,忽闻太监的喊声——“太后驾到。”
魏冀皱起眉,不得不打住即将出口的话,离开静室,转往前头去迎接。
“母后怎么来了?”
“哀家突然想起羽妃,过来看看她,皇帝怎么也来了,还把殊寒也给带来了。”太后望向皇帝的眼神,隐隐流露出一抹责备之意。
“殊寒有事禀告,朕恰好要来凤来宫探望羽妃,这才让他一块过来。”魏冀随口扯了个谎。
太后啾了眼站在皇帝身后的韦殊寒,见他神情似无异状,不知是尚未见到羽妃,抑或母子俩并未相认,太后心下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只要别让韦殊寒得知羽妃就是他的亲生母亲便好,接着她吩咐皇帝,“没别的事就让殊寒退下吧,你也知道羽妃爱清静,不见外人。”
魏冀没多说什么,遵从太后之命,摆手让韦殊寒退下。
待韦殊寒离去,太后这才沉下脸来责问儿子,“皇帝这是在想什么,竟把殊寒带来见羽妃,你就不怕韦寒知道当年的事吗?”
魏冀沉默着没有答腔,他是被羽妃的冷漠态度气得一时昏了头,一心只想着要激羽妃,没有想过后果,且他身为一国之尊,纵使他们母子相认,他也不惧。
即使韦宣尘是他所杀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年若是韦宣尘识相,肯主动献上包语露,他也不必这么狠绝,这一切全是韦宣尘自找的!
才这么一想,他的头又疼了起来,他紧蹙眉心,抬手揉按着钝痛的太阳穴。
见状,太后也顾不得再责备儿子,关切的问道:“皇帝又犯头疼了?”
这些年来,皇帝为头疾所困,却始终治不好,她曾猜想过,这会不会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
魏冀忍着胀疼的不适,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心疼儿子,连忙吩咐内侍太监扶皇帝回寝宫歇着,再传召太医。
第6章(1)
坐在京城一家酒楼的包间里,魏青晚只手撑着下颚,眯着眼打盹。
自数日前回京后,父皇给了她一个不大不小的六品官,命她在礼部做事,依她的品级,是不够格同那些大臣们一块上朝,不过她是皇子,又领有官职,依规制必须得上朝听政,故而这几日她都早早起身,弄得每日都睡不饱。
今早下了朝,韦殊寒派人约她来此相见,她在礼部也没什么事做,早早就过来等他,顺道昧一会儿。
韦殊寒走进包间,见她似是睡着了,也没惊动她,驻足静静凝视着她。
坐在窗边的她长睫轻掩,如玉般的肌肤在春阳下闪动着温润的光芒,他不禁想着,她若换成女装打扮,必是清丽绝伦的美人。
他瞧着有些出神,狭长阴冷的眼眸微微逸出一丝柔色。
终于察觉到周围有人,魏青晚徐徐睁开眼,看见他,她慵懒的道:“韦统领来啦。”
“抱歉,让七皇子久等了。”韦殊寒迳自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
她懒懒的应道:“本宫也刚到不久,不知韦统领找本宫来此有何事?”
“前日的事多谢七皇子。”他朝她拱手致谢。
“前日什么事?”魏青晚纳闷的问。
他讳莫如深的觑着她,“七皇子找来太后,为在凤来宫的臣解围之事。”
“那时本宫正要去向太后请安,路过夙来宫,恰好瞧见父皇与你进了夙来宫,见了太后,这才随口提了句,没想到太后马上摆驾凤来宫,那时太后也没召我去,不知韦统领所谓的解围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问他,心中却是一惊,他竟然知道那日是她去找了太后为他解围,她面禀太后时,只有太后和她寝宫里的人知道,难道太后寝宫里有人被他收买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天她回寝宫后,特意让得芫留意凤来宫的动静,得知太后过去不久韦殊寒便离开了,父皇与太后稍后才离去,似乎没发生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
“羽妃的事,七皇子真不知情?”韦殊寒阴冷的眼神紧盯着她。
前日太后竟那么巧也来到凤来宫,他便疑心有人通风报信,派人暗地里询问太后寝宫里的人,才得知竟是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后,她素来是不爱管闲事的注子,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她知晓羽妃的身分。
“自打羽妃进宫以来,本宫连见她一面都不曾,对这位神秘的羽妃娘娘,不说本宫,就是后宫里的人多半也不知她的来历,莫非韦统领竟知道羽妃娘娘是谁?对了,那日韦统领可有见到她?不知羽妃是否生得倾国倾城,父皇这才将她藏起来,不让人见她?”魏青晚从容不迫的提出一串疑问反问回去。
韦殊寒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那天若非他一时起了善心,想为她换下被汗沁湿的单衣,也不会发现她的秘密,依他观察,她的聪明才智并不如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庸,倘若她是如此无能之人,又岂能揣着那天大的秘密平安至今?
虽说羽妃的事在宫里是禁忌与秘密,但当年祖母都能打探到羽妃的真实身分,难保没有其他知情之人。
“韦统领做什么这么看着我?”见他目不转睛的盯住自己,魏青晚心中暗自提防,却露出疑惑的表情。
韦殊寒突然逼近她,伸手握住她的下巴,不怀好意的道:“臣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民间的女子,若是教男子瞧见了身子,只能嫁给对方,那日,臣不慎也瞧见了七皇子的身子,心中甚为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刻意提起这事,就是要警告她别起异心,否则休怪他不留情。
她愣了一愣,随即羞愤的用力推开他,喝斥道:“放肆!本皇子乃千金之躯,你胆敢亵渎,依规矩该拖下去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