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烧得没啥缺失可挑,烫衣服,她自有一套规矩。
拿出熨斗和熨马,继仲甫一件刚洗好的男用衬衫在林凌手下给烫得整齐服帖,颇有职业水准,再见她巧手一抖一翻,两三下就把衣服摺得象全新待售的新衬衫。
“夫人,这样可以吗?”林凌不亢不卑的问。
以一个打理家务的仆人来说,她够好了。
可是继夫人又不愿这样就回台北。她没回答林凌的问话,只转身对儿子说:“尽管她够资格打理你的生活,可是你的伤还没完全康复,胃又不好,不如我让秀娴留下,载你上下班或去换药什么的。”
继仲甫连考虑都没有便说:“妈,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林小姐还是个护士,所以你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而且,秀娴的年假也休得差不多了,我们不能太自私老麻烦她。”
“仲甫哥,不麻烦的,反正我还有几天假。”王秀娴强力表达想留下的意愿。
“秀娴,谢谢你。这几天我们已经麻烦你够多了,如果再让你留下,我会过意不去,”
继仲甫客气而礼貌的拒绝。
“仲甫哥……”秀娴急欲开口。
继妈妈拉住她,“秀娴,算了,回去就回去!我们不要管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了。唉呀,真是气死我了。”
继妈妈拉着秀娴往自己房里走。
她知道秀嬷在想什么,她太清楚儿子的脾气。
她拉着秀娴的手劝说:“我们仲甫的个性比较古怪,你抓得越紧,他只会跑得越远,慢慢来,继妈妈会帮你。”
“继妈妈,不是我多疑,可您看仲甫哥对那个林什么的,好象很不一样。”秀嬷说。
“你想太多了。那不过是个女佣,我们仲甫不会这么没眼光的。”
“不,不是我多心。您想想,一个护士干嘛来应征家管的工作,这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不会呀,现在外面不是很不景气?人家可能家境不好,想多赚一分薪水罢了,你想太多了。”继妈妈拍拍她的手背说。
唉,这老女人的观察力也未免太差劲了。秀娴望着继妈妈,懒得说了。她就先回台北,等周日,她再过来看看情况。
* * *继妈妈和王秀娴总算回台北了,为此继仲甫大大松了口气。
开完侦查庭,继仲甫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抬头看看星空,都这么晚了,不知还有谁象他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有!还有一个人。
他笑着拿起车钥匙,就找她去吃消夜吧。
再度光临林凌那挂满许多女性内衣的算命摊,他已经可以比较自然了,坐在等候区听着她低声对客人解释牌义,他不禁有点诧异,一个晚上下来。她恐怕得讲上许多话,见她总是苦口婆心鼓励失意的人要乐观面对生活,让他有点宽心。
等最后一个客人走了,他才掀开那紫色的纱幔,问道:“下班时间到了吧?”
一见到他,林凌显然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刚下班,找不到人陪我吃消夜,要不要一道去?”
“喔,好啊。”她今天来不及吃晚餐,说到消夜,她也饿了。
他们找了一间卖臭臭锅的店坐下,努力适应着室内弥漫的那股臭得泛香的味道。
林凌帮两人摆好筷子,抬眼仔细打量着他。
“你今天好象心情不错?”她说。
“是啊,我妈回台北去了。”他的压力一扫而空。
“你妈很漂亮。”她真心赞美道。
“我妈的态度没让你不舒服吧?”他没忘记当日老妈把她当佣人使唤那一幕。
“喔,还好啊。”他妈不过是有点颐指气使而已,不过,有钱人家不都这样?
“我妈一辈子都被惯坏了。所以有点不知人间疾苦,你别跟她计较。”林凌是他请来帮忙的,老妈的傲慢着实让他过意不去。
她倒是一眼便看见他眼里没说出口的歉意。
咦,这家伙不好意思的模样倒挺有趣的。“你现在是怎样?想弥补我受创的心灵哦?”
继仲甫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如果可以弥补的话,我倒是愿意试试。”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住她,眼里的诚恳让林凌的思绪不觉有些荡漾。服务人员送上热腾腾的锅还点上火,即时掩饰了她脸上可疑的嫣红。
“快吃吧,这家的海鲜锅和大肠臭臭锅超好吃的”她说,撇下心里某种因他的注视而来的朦胧情愫,专注的捞着火锅里的料。
她呼噜呼噜的喝着汤,吃着臭得让她直呼过瘾的豆腐,忙得满头大汗,拼到快见到锅底,才心满意足的抬起头,冷不防却撞进一双带笑的黑色眸子里。
“喂,你干嘛不吃?”她惊叫。
尴尬死了,他一口都没动,她却已经吃完了一锅了。
什么女性形象!都被她吞下肚了。
“看你吃饭实在太有趣了,好象那食物有多美味似的。”他笑说。
“呵呵,很多人都这样说,因为我常没什么时间吃饭,所以练就了这一手狼吞虎咽的功夫。”她不好意思的解释。
“我没笑你的意思。”
“笑也没关系,我无所谓啦。”
他原就没取笑她的意思,但她的坦然却让他有种越描越黑的尴尬。
“那天你的表演很出色,你上哪学来煮饭和烫衣服这本事?”他想或许这样讲,她会开心些。
“这不难啊,我是打工天后耶,我待过洗衣店,服饰店,餐馆,鞋店、葬仪社、花店、加油站,嗯,多得数不清了,反正社区里随便哪家店都知道要找临时助手找我就对了。”她说。
他垂眼看着她那张小小的脸,心想,生活,在她那小小的肩上,想必很不容易吧。
“你到诊所当护士后,应该就不必到处打工了吧?”他问。
“我妈以前也在这家诊所当护士,所以院长很照顾我。小时候如果我病了,他都直接把我带回诊所医治,等身体康复了才让我回去,连念护校的钱,都是院长帮我出的……”所以,她一毕业就到诊所上班,想说多少对院长有所帮助。
继仲甫静静听着,望着她的眼神,除了温暖,还有些以她的年纪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以为那是同情,然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别那样看我,让我很不舒服。”她撇着嘴说。
第6章
他望着她笑了,笑得纵容而霸气……好像他就是要这样看着她,一点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你一定偷偷干过什么坏事,因为只有坏人看到我才会不舒服。”他笑说,低头开始动手捞锅里的菜肴。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店里附送的红茶,看他慢条斯理的用餐,时间之于他好像不存在似的,他从容得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比他用餐更重要。
他发现她正盯着他看,问道:“过来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料,夹些去?”
“喔,不行了,我太撑了。”她也觉得很可惜,这里的海鲜锅她也很爱说,可惜没那本事吃两锅。
怕她无聊,他努力地想加快用餐速度,可惜,他怕烫,快不来。
下次一起吃饭要记得别选火锅店。
咦!等等!下次?
他胡思乱想些啥?
“昨天在你家那个美得像明星的女人是谁呀?”林凌问。
“喔,她叫王秀娴,我妈朋友的女儿。”他说。
“她好像很喜欢你耶。”她问,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别胡说了,她就像我妹妹一样。”他用力吹着眼前的冬粉,情绪完全不因这个话题而有所波动。
“你眼睛是不是瞎了?那个美丽的女孩喜欢你喜欢得如此明显,连我这外人都看出来了,你竟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会不会太迟钝了?”她调侃道。
“你少无聊了,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对女人没兴趣,秀娴不会笨到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他还是说得事不关己。
唉,这人真是笨的可以。
但,为什么她有点幸灾乐祸的快意?
唉,林凌呀你真坏,人家王秀娴又没得罪你。
继仲甫用完餐,正好看见她张大眼睛,一脸得意的摇头晃脑。
他起身去结帐,回来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傻瓜啊,一个人在那里傻笑个什么劲。”
“我帮你算塔罗牌好不好?”她兴致勃勃的提出建议。
“有什么好算的?我的人生大致就是这样,我很满意了。”他说。
林凌闻言,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帮人家算塔罗牌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没听过有人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过。
可这个继仲甫却掷地有声的宣称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他看来不像装模作样,这也就是他让她感到新奇的地方;这人确实很另类,也很……难理解。
“车就在前面路口,我载你回去吧。”他说。
她沉默。
继仲甫转头望着她。“怎么了?”
“吃太撑。”她一脸难过地说。
“嗯,这样啊。”他不禁感到好笑。抬头看见前面有个夜市,他提议,“那我们去前面逛逛,消耗一些卡路里?”
“好啊。”反正回去也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继仲甫在想,还真没听过有哪个女生会吃东西吃到太撑,真服了这只麻雀。他张望着各式各样的摊位,寻找什么东西可以消除这傻气姑娘的胀气。
林凌则是张大眼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不远处有一摊没人光顾的摊位,看来怪可怜的。
在将越过那摊位时,她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这什么呀?戒指哦?”她拿起一个黑色无奇的戒指仔细看着。
“小姐戴戴看,这戒指会随着手的温度变色哦。”老板热切说明。
“嘿,真的耶,变绿了,ㄟㄟ还在变,哈,变蓝了!唉呦,好好玩哦!”林凌叫了起来。
“你看!你看!”她把手举起来凑到继仲甫面前献宝。
看她开心的,多像个孩子,那灿烂的笑容照亮了整张脸,她欢欣的情绪感染了他。
他低头看着她手上廉价的戒指微笑。“快,趁还没什么人来买,把最漂亮的先挑走。”
她又拣选了两个,他凑过去看,看到一个戒指上镶着两圆圈圈图案的戒指,拿起来递给林凌。“这个很适合你。”
林凌挑眉。“喔,真的吗?”她一边问,一边把三只戒指拿给老板装袋。
老板还没开口,继仲甫已经把一千元拿给老板。“够吗?”
老板笑盈盈接过钱。“够啦、够啦,还有得找啦,我们的戒指最物美价廉了。谢谢,再来喔。”
“你干吗?我自己付就好,你是在抢什么?”林凌不以为然的质问他。
看她噘着嘴,一脸很不开心的模样,继仲甫那种想笑出来的冲动又涌现。
“别那么小家子气啊,我只是在努力弥补你受创的心灵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取笑道。
“可是……”她望了他一眼,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原本想说有些东西在男女之间有着特殊意义,是不能乱送的,比如戒指;可是如果他心里压根就没那意思,那她这么一说开,不就徒增两人间的尴尬?
算了,她就当那只是玩具,不是戒指不就得了。
这么一想,她就开开心心的把三个戒指全戴在手上,仰头望着他。“那就谢谢你咯,我们回去吧。”
“肚子不胀了?”
“说也奇怪,不胀了。可见花钱不仅可以促进社会经济繁荣,也可以促进个人的新陈代谢,真是太神奇了。”连不是花自己的钱都可以有这种效果,杰克,这真是太神奇了。
“喔,那就好,上车吧。”他还在笑。
嗯,她耍宝的样子还不失可爱。
原本两人没上车前还聊得很愉快,可是上车后,突然没了声音。继仲甫专心开着车,林凌把玩着手指上三只不同颜色的戒指。
他享受着开着好车驰骋在笔直公路上的快意和宁静。
可两人这样沉默,车子奔驰在道路上又听不到什么声音,这让林凌觉得窘迫。
她转头看著他线条立体的侧脸。
他的表情看来很惬意,好像一点都不介意这种让她想尖叫的安静。
“呃,你搬到可以居来也有些日子了,还习惯吧?”她问。
原本她只是想打破那种让人窒息的沉默,才想出这么一句超生涩的句子,可她太急著把话说完,便搞的像某种掩饰,掩饰她惊扰了他沉浸在个人世界的唐突。
可她不自然的表情和语调却完全泄漏了她心里的无措与慌乱。
没有人会这样开始闲聊。
继仲甫很快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她那句可笑的寒暄,他没有接腔。
他想知道她是哪里不对劲。
“陪我说话或听音乐好不好?不要一点声音都没有,好闷。这种近乎死寂的安静真让人喘不过气来。”她缩在座位上垂着头小声请求,看来像个无助的小孩。
他一向不喜欢没有意义的闲聊,尤其不喜欢和女人聊天,他向来对‘安静’有种近乎苛求的坚持。
可他听到自己说——
“你发现没有?你刚买的戒指在黑暗中会发出荧光。”好可怕!他是怎么榨出这句百分之百的废话来的?
“对耶。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戒指上的两个圈圈很适合我。”林凌很自然的把话接下去。
“你的名字不是两个零?”他很清醒,他确实是在和一个女人在进行毫无意义的闲聊。
“是啊,多悲哀。一生带着两个零,从零开始,结束还是零,注定一辈子一事无成,毫无所获。”她望着发着绿光的圈圈,神情有些黯然。
她那句里那种沉重的自愿自弃和那张青春的脸庞是多么不衬!他故意冷哼一声。
“你真没知识。零表示圆,两个圆就是圆圆满满,这是你家人帮你取名字时给的最大祝福,哪有什么悲哀,真是。”
她无言的望着他笑了起来。
谢谢。她在心里这么对他说。
他真有本事,把她骂的心里好感动。
啊,圆圆满满是吗?
原来她并不是一生出来就该没爹疼没娘爱的,她的名字也曾让某人费过心思,默默表达过祝福的。
不知他是不是瞎掰的,不过看他那种认真的表情,让她好想好想相信他。
车子不知何时已开到她家门口停下。
“我到了。”她说,准备下车。
“等等。”他唤住她。
“嗯?”
“谢谢你陪我吃消夜。不过,整晚我们都没提及你昨晚的‘演出’酬劳,你说个数目和帐号,我明天帮你汇进去。”
她淡淡笑着,想了片刻才说:“我接受过很多人的帮助,好不容易有人找我帮忙,而且还是个检察官,这种经验让我觉得自己挺厉害顶神气的,所以,钱的事就别提了,不然就只是一场交易,没什么价值了不是?”
说完,她下车,对他摆摆手。
他望着她叹了口气,嘴角一勾。“好吧,以后如果你有事需要我帮忙,就通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