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有人要替儿子介绍对象,或是有女人主动接近儿子,她总会先仔细观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这女孩跟儿子是什么关系?总之先过手几招再说。
“老板他、他叫小彻?”纪筱红忘了要自卑或感伤,这称呼实在让她太惊讶。
白羽璇指著墙上全家福的照片。“我先生是日本人,姓黑川,小彻跟著他姓,单名一个彻字,不过大家都叫他黑先生、黑老板,反正也习惯了。”
还记得十八岁那年,她远嫁日本的阿姨过世,她跟母亲一起飞到横滨祭拜,碰到了担任礼仪师的黑川廷彦,他对她一见钟情,追求到台湾来,干脆在此落地生根,创立擎宇生命事业,至今营运了三十年,由他们的儿子接掌之后,业绩更是蒸蒸日上。
“原来如此。”不过这称呼还是太可爱,跟“黑川”老板一点也不搭调,除此纪筱红还有个疑问:“请问你真的是……老板的妈妈吗?”
“嗯。”白羽璇点点头,不然要说是阿嬷吗?
纪筱红睁大眼,不敢置信。“可是……你这么年轻漂亮,一点都不像耶!”
不是她大惊小怪,怪就怪在这位阿姨太神奇,身材匀称曼妙不说,还有张晶莹剔透的脸,当明星都不成问题了,怎么可能有个二十八岁的儿子?
“算你会说话,我二十岁就生了小彻,现在我都四十八岁喽~~”嘴上谦虚,但女人还是爱听这种恭维,白羽璇也不例外,她从小就是众人公认的美女,但随著年岁增长,难免怀疑自己的魅力,听到年轻女孩如此赞美,真是飘飘欲仙。
想当初她可是美得像朵花,才会让丈夫黑川廷彦穷追不舍,大学都还没念完就生了儿子,毕业典礼时小彻还来献花呢!只可惜丈夫英年早逝,这十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著他,也没有一个追求者能打动她的心。平常除了教授烹饪课、替儿子理财之外,她只盼这个家能多点人气,让她疼疼媳妇、抱抱孙子,无奈儿子就是不让她如愿。
“不会吧?你看起来最多只有三十岁,你实在太会保养了!”不是纪筱红爱拍马屁,但每个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黑老板的娘完全不像快五十岁的人,岁月对她显得格外仁慈。
“唉哟~~你这张嘴真甜。”换作是别的女孩,白羽璇可能会认为对方巧言令色,但这个女孩有种天真单纯的气息,让人无法怀疑她的真诚,反而心花朵朵开。
黑川彻不理会她们的对话,拿起碗筷自顾自吃了起来。什么美不美的,在他看来都一样,人只要简单整洁就好,反正都会老、都会死,平凡点还比较耐看,常带笑容的话更好看。
“其实啊,我不管在保养、饮食、运动各方面,都很下功夫的呢。”白羽璇摸摸自己的脸,不无自豪的说。如果她有个女儿该多好,儿子从来不会说这种贴心话。
纪筱红走近一看,更为惊叹。“皮肤好像豆腐,超嫩的!”
“好了好了,别再夸我了。”没几分钟的工夫,白羽璇已经把纪筱红当作自家人了,既然是公司员工,又这么懂礼貌,当然要多疼惜。“来,你吃吃看,这是我做的咖哩、印度饼,还有罗宋汤。”
“谢谢阿姨。”纪筱红坐到餐桌旁,吃了第一口就想哭。“好好吃喔!阿姨你是仙女吗?”
呜呜,老天为什么让她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要是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呃……合你口味的话就多吃点。”白羽璇一怔,这女孩看来不像是刻意讨好,而是真的很爱吃!瞧她双眼发亮,有没有这么严重啊?
“可以吗?我可能会全部吃光耶!”
“别客气。”白羽璇心想她个头娇小,吃饭速度又慢,不可能吃得了多少,没想到她像乌龟慢跑,硬是把桌上锅盘清了个干净。
黑川彻没耐心等纪筱红吃完,如果食物够多,这丫头可以吃上大半天,他干脆坐到客厅沙发,打开报纸翻阅,只是他耳力好,饭桌旁的对话仍然全数听进耳里。
“啊,我真是太幸福了!”纪筱红放下碗筷,发出满足的叹息。
“看不出来你这么会吃,到底都吃到哪儿去了?瞧你根本没什么肉。”白羽璇大呼不可思议。“最近的女孩吃饭都像小猫似的,没几口就说饱了,你很难得喔。”
“哈哈,算是我唯一的优点啦!”纪筱红抓抓自己的头发,笑得傻头傻脑。
以前每个接近儿子的女人,白羽璇难免都会有些挑剔,毕竟她儿子优秀聪明又长得帅,若非货真价实的公主根本配不上他。但不知为什么,这个叫纪筱红的女孩,虽然跟美女两字隔了点距离,却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可能是她的笑脸迎人,格外耀眼吧!
儿子都二十八岁了,却一点也不急,看在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实在看不下去,可是儿子工作忙、个性冷、兴趣怪,要找到适合对象可说难上加难。
“你几岁了?家住哪里?都有些什么人?”白羽璇心想反正不问白不问,试探看看再说。
既然是老板的娘在问话,纪筱红乖乖回答:“我二十三岁,我爸妈都在台东,我有五个兄弟姊妹,各别住在不同的地方,只有过年会一起回家。我外婆是卑南族的女巫医,我外公是平地人,所以我有四分之一的卑南族血统。”
卑南族!好有趣的身世,怪不得这女孩眼睛特别大、特别有神,白羽璇继续问:“你们家是不是很穷?小时候你常跟兄弟姊妹抢东西吃?”
“我家以前是卖木炭的啦,还要上山砍柴,摘野菜野果,小时候我家很穷,现在改开杂货店,有变好一点了,不过吃饭的时候还是像在打仗,我虽然很会吃却吃得慢,只好先抢过来慢慢消化。”儿时的她外号“小猴王”,成天爬山爬树,还喜欢溯溪抓鱼,跑来跑去就是静不住。等到青春期才开始有爱美意识,国中毕业后跑去念美容科,家人亲友都难以相信,怎么小猴王也要学打扮?
迂回了老半天,白羽璇终于问出重点:“那么……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我没交过男朋友,可能我太会吃了,他们怕被我吃垮吧!”纪筱红不是没有少女情怀、恋爱憧憬,只是她喜欢的人都不喜欢她,喜欢她的人她偏偏不喜欢,这就是所谓的“阴错阳差”呀。
白羽璇心底一阵欢呼,好个得来全不费工夫,同时她也注意到儿子看同一页报纸很久了,似乎不怎么专心看报,而是在偷听?
“阿姨跟你说啊,感情是很难预料的,说不定哪天就突然降临了,当初我遇到小彻的爸,是在一场丧礼上,当时我奶奶过世,小彻的爸是礼仪师,他就这样对我一见钟情。”白羽璇双手捧著脸颊,眼中光芒有如少女,仿佛一闭眼就回到二十岁那年,那份席卷身心的爱啊,生死都难忘。
“哇……”纪筱红张大嘴惊叹,好奇特的爱情故事,原来丧礼上也可能孕育出一朵爱之花,看来她不能妄自菲薄,就算在葬仪社工作也有机会遇到真爱的!
听到这儿,黑川彻放下报纸站趄身。“你们慢慢聊,我回楼上了,聊够了就自己回家。”
他有点不是滋味,纪筱红这丫头果然人人都好,初次见面也能聊一大堆,对于她这种阳光个性,真不知该说是好是坏,总之不是他才能享有的特权,光这点就让他不平衡,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啥好不平衡的,越想越气,都是自己气自己。
“等等!”白羽璇立刻唤住儿子。“你带人家回来,也该送她回家,有没有听过绅士风范啊?”
“你不知道怎么回家?”黑川彻转向纪筱红问,他从来不觉得男人要送女人回家,这种麻烦的规矩是谁发明的?女人难道就没有行为能力?更何况现在大白天的,又不是半夜两、三点。
“我可以搭公车或捷运,我没问题的。”纪筱红来台北生活三年了,就算迷路也不算啥,多问几个路人就是了。
“这边走到公车站要十分钟,万一你迷路了又碰到坏人怎么办?”白羽璇摆出母亲的威严,叱喝道:“黑川彻!你身兼日本男人和台湾男人,可不要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光了!”
纪筱红在旁吓了一大跳,刚才那个温柔亲切的阿姨,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不愧是蔡婆婆所说的第三关,难怪会把媳妇人选都吓跑。不过话说回来,比起她老妈的“河东狮吼”或“女泰山压顶”,这还算小case了,从小被老妈骂到大的她,早练就外表臣服、内心随意的功力。
“知道了。”黑川彻的脸色也没怎么变,只拿了车钥匙说:“走吧。”
其实他不是不愿意跑这一趟,只是他多少猜出母亲的用意,八成是想把他和这丫头送作堆,这念头让他诧异万分,却又不觉讨厌,到底怎么回事?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谢谢老板、谢谢阿姨!你们都对我好好喔~~”纪筱红向这对母子鞠躬致谢,他们俩都一脸要杀人的样子,称之“黑白无常”也不过分,懂事如她当然恭敬不如从命。在大家族成长的她,早已参透—个道理,在强风暴雨的时候,就该像芦苇弯下腰杆,好让风雨轻轻掠过。
“别那么客气,老板照顾员工本来就是应该的。”白羽璇恢复温柔神色,速度快得惊人,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下次来玩,我做更多好吃的给你吃。”
“我一定会来的,多谢阿姨,掰掰!”一想到美食,纪筱红心中就幸福洋溢,却注意到老板的表情似乎有点……困扰?不好意思,天底下的母命都很难违,大家只好孝顺点喽。
第五章
不出所料,黑川彻的座车果然是黑色系的,造型稳重大方,看来有点像灵车,纪筱红一看就想笑,听说车子是男人的尊严,千万不能胡乱讪笑。
“老板,你送我到公车站就好了。”她注意到他打了个呵欠,心想还是别麻烦他。
“既然都出门了,没差。”他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你住哪儿?”
她跟著坐上车,报出地址,他点个头,输入卫星导航系统,随即开车出发。她没想到他如此“新旧交融”,收集丧葬古董的同时,也会用最新科技呢!
“老板,谢谢你。”这辈子除了她爸、她哥、她弟,还不曾有男人送她回家,感觉满虚荣的,仿彿自己真是公主,就算是场梦也很美。
“不用说谢。”他是真心这样认为,两人之间哪需要说谢?
他专注望著前方,语调不高也不低,尽管只是这样的回覆,依然让她微笑得好甜。
一路上放的音乐都是宗教性的,从佛曲、藏乐、梵音到圣歌,此人果然不是普通人,心情愉快的她听了只想睡,忘了欣赏他英挺的侧面,歪著头昏昏入睡,再去作场美梦好了。
“到了。”当黑川彻停下车,发现她又昏迷了,嘴角还有点口水。
流什么口水?又不是小孩子,真拿这家伙没办法!事事要求完美的他,无法容忍旁人嘴边的痕迹,拿出一张面纸替她擦去,幸好她也乖乖的没有动静,让他顺利擦掉那抹可笑透明物。
只是当他要收回手时,她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嘴巴一张,咬住他的大拇指。
“痛!”这丫头八成是梦到美食,才会把他的手指当鸡腿咬,力道还不轻!她不只是咬,还又舔又吸的,正当他目瞪口呆,她忽然松开手,一脸心满意足,嘴角也流出了口水。
如此攻击不按牌理出牌,他简直无法招架,这女孩就像无辜小狗,对人胡乱舔咬,但她又不真的是只小狗,她这样对一个男人是有罪的!一股奇妙的骚动在他胸口奔腾,他生平未曾如此慌乱过,明明只是件小事,他何必反应激烈至此?
望著她天真无知的睡颜,他做了一件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先是伸手摸摸她的头,又转向她的脸、她的唇,真的都好软好滑,跟死人完全不一样,事实上他除了客户的脸,还不曾这么仔细摸过谁。看她又流口水,他不再拿面纸,用拇指替她擦去,心想她的嘴这么小,为何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最后,他就坐在车内等她睡饱,反正怎么叫也叫不醒,干脆就这么耗下去,其实看著她睡也挺愉快的。
至于为何愉快?他还不想去深思,有些事要等时机成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准备好了没……
大约一小时后,纪筱红终于醒来,伸手揉了揉睡眼。“老板……咦……我又睡著啦?”
“嗯。”他喉咙有点干哑,心底不只有点动摇。
“我睡了多久啊?这是你的外套?”她又是一阵窝心,老板对她如此照顾,若非她自认配不上他,真想把他抢过来占为已有。
“嗯。”他还是只能发出简单的回应。
“对不起,我吃饱就想睡,老是被猪附身,呵啊~~”她打个大大的呵欠,毫无淑女形象,然后发现眼前风景很熟悉。“耶?我家已经到了?老板你怎么没叫我?”
他咳嗽两声,清清喉咙,不得不说谎:“你睡得像只猪,我只好闭目养神。”
“哈哈,真抱歉!”她敲一下自己的脑袋,让他枯坐著等她醒来,怪不好意思的。然后她忍不住又哗啦啦的说:“老板,原来你有一半的日本血统呢!听说混血儿特别聪明,难怪你这么强,我都不得不崇拜你!而且你妈超漂亮、超亲切的,我都想留在你家做宠物了,一定很幸福!”
“是吗?”他微笑一下,想到小时候自己体弱多病,父母对他万分呵护,唯恐他没有机会长大,母亲甚至不愿再生第二胎,以免无暇照顾他。直到他上国中后,身体状况才逐渐好转,可惜他十八岁那年父亲因过劳而死,母亲自然对他更为关照,深怕他因同样原因而离去。
“老板,你刚才是在笑吗?”她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但他笑起来还真好看,一时间彩虹、花朵和星光都聚集在他脸上,看得她是眼花撩乱、小鹿乱撞。
“难道我在哭?”他反问。
“哎哟,我只是很少看到嘛!”她吐吐舌,也笑了,该怎么说明她此刻感受?明明喜欢一个人,想多看他的笑,却没资格期盼什么。
“你回去换件衣服,我送你到公司。”他还想跟她多说点话,不愿就这么离开,原来男人接送女人是有充足理由的,并非女人没有行为能力,而是希望多些时间独处。
“真的?!”在他头上似乎出现天使光圈,闪耀得她快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