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在这里。”
他头也不回的丢下这句话,就走到左潆潆的房前举手敲门。
门开了,不意外的,他们父女俩都哭得双眸红肿,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似乎……
怪怪的?他不由得蹙眉。
左潆潆深吸一口气,看向父亲。
这几年来发生的事,她已经简略的向他说完了,包括“阿史那鹰”及“邢鹰”出现,还有他们的孩子,甚至到他与她结伴前来咸阳他也没认出她的事,所以,爹此时看着他的眼光几乎是带着怒火的。
“爹。”
她皱着柳眉朝父亲摇摇头,她已经向他说了,一个靠官商勾结致富的男人是不值得她托付终身的,既然他能忘了她,她也一定能学着遗忘他。
左谦抿紧唇,脸色面前和缓下来,但对这名俊美如天只的男人仍有一肚子的怒火,更气自己在宫中时眼里只有金丝楠木,不知每个夜晚,女儿都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邢鹰来回看着这对表情怪异的父女,决定漠视他们的责怪,切都正题。“如果你们父女谈完了,我也有事要请教。”迳自落坐后,他看着初次见面时明明很慈祥,可此时再见,神情却透着疏离的中年男人,“我听说唐朝皇帝曾将珍贵的金丝楠木赏赐给左伯父打造,而且,此木材也只允许皇室所用,因此,我想请左伯父替我看一样东西。”
左谦沉默的点头。
待邢鹰从衣领内拉出一条皮绳后,左潆潆的脸色顿时一变。
是她替他刻的项链!他还留着它?为什么?她的心不由得激动起来。
几乎是第一眼,左谦就确定了这是皇帝送给他的金丝楠木,就算女儿没有把她偷拿楠木雕成坠子送给邢鹰的事告诉他,从雕工上他也能看出是自己女儿所雕刻的,只是,他为什么要他看这样东西?
邢鹰略微倾身,将坠子更靠近左谦,神情严肃,“左伯父可以看出这是皇上送你的楠木?或是从这雕工可以看出是哪一位师傅的作品吗?”
左潆潆暗吸一口气,担心的看着父亲,就怕他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这并不是皇上送我的,至于是谁的作品……”左谦意思意思的想了想,接着便佯装困惑的摇头,“我实在看不出来,真抱歉。”
那么这一趟是白跑了?邢鹰抿紧薄唇,难掩心中的失望,将项链放回衣服内,点头就要走时——
“你为什么要查那条项链?”左潆潆忍不住开口问。
停下脚步,邢鹰回头看她,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这么好奇?”她脸色微微一变,“……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找一个让我更感兴趣的理由,我再给你答案。”他不置可否的说,但走了一步,突地又停下,“明天,李侍郎要请我们去参观地宫,你也一起走,希望那时候你可以诚实一点。”
左潆潆心一惊。
见他出去,左谦连忙将门给关上,着急的问:“他发现什么了吗?”
左潆潆心慌的摇头。她也不知道,但也许就出在她那句不该问出口的话吧?她太沉不住气了……
第九章(1)
“邢兄,看看这个,这可是左谦耗时近半年的作品。”
地宫里,李恩朝俊美邢鹰指了指他身后的雕像,一双好色的眼眸却直在左潆潆脸上打转,直到邢鹰抿紧薄唇,黑眸冷光乍现,才尴尬的收回目光。
左潆潆刻意将视线放在父亲所刻的瑞兽上,它约莫十尺高,头似鹿、身体像牛、脚为马蹄,尾长曳地,前肢刻有双翼,称为辟邪,有镇墓避邪之意。
放眼望去,这里绝对是一个气派豪奢的陵墓,就像个地下皇宫,甚至还建有城墙,若非头上顶着的不是熟悉的天空,真的会让人产生错觉。
李恩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更多的富丽堂皇、精致工艺品映入众人眼帘,鞍马俑、骆驼俑皆是细细离琢再上釉,光彩夺人,壁画的篇幅则更是极尽奢华,丰富而细腻。
在一些重要墓室内外,有更多的雕刻及壁画,还有令人望之胆怯的石兽、宫宦俑、武士俑,只是在这样死寂的氛围下,即便有更多闪闪动人的金银珠宝、奇珍异品,左潆潆也不想逗留,更甭提这些价值昂贵的东西中有多少是赝品了。
转往另外一殿,她一眼就瞧见了父亲,看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费力的雕刻石像,左潆潆突然巧笑倩兮的挽住邢鹰的手臂。
“邢鹰,那一位就是昨天潆潆只来得及匆匆见上一面的左谦师傅吧?”
邢鹰感兴趣的挑起浓眉。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甚至是第一次主动碰他,她想做什么?
见眼前人的黑眸无声地传递着他的疑问,左潆潆只是按下心中忐忑,笑道:“你也知道我在雕刻上有极大的天赋,不输男人,所以我想好好请教请教他,你跟李侍郎继续往前走吧,我随后就跟上去。”
闻言,他浓眉一蹙,连站在高处的作左谦听见这话也瞠大了眼瞪着她。
“潆潆姑娘也有这方面的天赋?”李恩的眼睛倒是亮了,事实上,皇室派人来看过陵墓的进度,但对不是左谦亲手雕刻的离饰都有微词,总觉得不够生动,他也明白这是主观印象作祟,毕竟除了左谦之外,他强势征召而来的木工能匠也全是一时之选,可面对皇室的压力,他也只能答应再多找些名工匠来打造。
反正这么漂亮的女人已是别人的,他李恩好色归好色,但牵涉到生意跟利益,女人的重要性就没那么大,如果她真的有所谓的天赋……
“有天赋算什么?而且,也许几百年前我跟左师傅还是同一家人呢,我也姓左。”左潆潆刻意忽略邢鹰愈来愈阴鸷的视线,笑得更灿烂。
“姑娘好大的口气,左氏原本就非小家族,然而,不是姓左就会有雕刻的天赋?”左谦面前压下心中的怒火说。他昨天跟她说的话,她怎么都没听进去?
“潆潆,你是女人,口气那么大,的确不妥。”邢鹰倒是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甚至强势的搂住她的腰,想将她往前带。“我们继续往前走。”
但她却坚定的,拉下他不安份的手,“不要,至少让我跟左师傅聊聊。”
“好,本人也很想见识姑娘的功夫。”左谦脸色微变,从高处拾阶而下。
“那好,邢兄,我们就让他们私下聊聊,走吧。”
李恩也有他的考量。让左谦测测这美人儿的功力也好,日前皇后崩亡,全国治丧,这里虽然尚未完工,但皇室已派快马过来,告知择下月十五黄道吉日从长安起程,移灵至此,所以,完工日可是迫在眉睫,当然要愈多人手愈好。
邢鹰给了左潆潆一个极为不悦的眼神,这才不得不跟着李恩等人离开。
“你到底在干什么?”
左谦待一行人走远了,立即低声喝斥女儿。
“爹,”她的声音也是压低的,“娘在等你啊,而且,还有一件事——”她看了看四周,不安的在父亲耳畔道。这事是昨日来不及跟爹提的。
听完,左谦脸色大变,“此事当真?”
她点头,“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走,但我跟你说的事不能说,还有,我会代替你完成这里的工作。”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女儿,如果真如她所说,皇陵一旦完工,所有参与建造的每个人都会被迫一起陪葬,以求墓园里的任何秘密或面貌不会被公诸于世,那最后参与的她能逃命吗?
左潆潆当然明白父亲的忧心,她边说边注意四周,小心翼翼的劝着,“我们时间不多,爹,你的眼疾再这么拖下去,会瞎的。”
他也知道,“可是——”
“听我说,邢鹰可以帮忙,我有这个把握。”
“不行,如果你说的事成真,你也逃不了。”
“邢鹰会想办法带我走的。”她深吸一口气,眼眶仍红了,“很讽刺的,他忘了我,却在六年后仍想要我——”
左谦气氛的咬牙低吼,“他是个糟蹋你的恶徒啊!”
“……或许是上辈子我欠他太多吧。”她哽咽摇头,“但我现在不也在利用他了?所以,爹,请你照我的计划行事吧,还有,太傅府那里也都做好相关的安排了,但切记,别让送你回去的侍卫看到翔儿,我不希望有任何耳语传到邢鹰那里,会出事的。”说完,她再从袖扣拿出做完写好的信函交给父亲,“这封信的内容是有关翔儿的身世,我先交给爹,若我无法回来,待他长大时,再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认邢鹰那个爹吧,我把决定权交给他自己。”
左谦泪眼模糊的接过手,看着外貌仍然年轻美丽的女儿,若她不说,谁看得出来她已经经历人生的许多悲喜?
他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好,我答应你,在你回来前好好照顾翔儿跟自己的眼睛,可是你也要答应爹,一定会活着回来见我,知道吗?”
左潆潆只能点头,但其实这一点,依她的计划,恐怕是办不到了。
得到父亲的同意,她立即追上邢鹰一行人。
他冷眼瞠视她,她却不在意的回以一笑。
“如何?”李恩急着想知道她跟左谦交谈的情形。
“左师傅说他甘拜下风呢,还说我是世上少有的天生好手,生为女儿身,着实浪费了。”
这么厉害?这事得问清楚才行!他随即看向邢鹰,“我突然想到有事要处理——”
“没关系,李兄,我们今天看了不少,我也有些累了。”现在他也有要事要问一个人!
于是,他们随即离开地宫,搭乘马车回到三里外的豪华别院。
片刻之后,雅致的书房里,邢鹰盯着勇敢回视他的清澈眼眸,空气里充斥一股凝结而紧绷的氛围。
左潆潆已将她的请求全说了,希望他帮助患有眼疾的父亲回家,由她接受父亲的工作,如此一来,工程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也比较好向李恩开口。
至于他要怎么说她跟她爹的关系,或是为何做此决定,由他全权决定。
“你还是不打算诚实对我?”久久,他才吐出这句话,却让左潆潆的心陡地一惊。
“我不知道刑公子在说什么?”
“又变回刑公子了?”
邢鹰出言讥讽,睨着这个莫名挑动他心的女人。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很清楚她不是一个好奇的女人,至少,对他是如此,所以,昨日她会追问项链的事就显得诡异,再加上她今日跟左谦的事,他才蓦然想起他跟她初见面时,她就是在雕琢小物,只是日后她不再拿刀,他又思绪烦杂,居然忘了这件事。
看着仍然沉默的女人,她的身上有好多他想挖掘的秘密,但前提是,她得留在他身边,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出答案。
没错!让她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女人,她便得乖乖跟着他,就算要花上一生一世的时间,他也要找出藏匿在她心中最深的秘密!
“你的请求我可以帮忙,但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过是开个口而已,他竟然……左潆潆咬咬牙,逼自己冷静下来,毕竟是她求他。她双手紧握拳头,“好,你开条件。”
他笑得慵懒,“你有这么笨吗?”他要她自己说出来。
他要她!那张俊魅的脸上,透露的就是这样的讯息。
但左潆潆说不出口,即便她曾经那么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给了他。她深吸口气,缓缓道:“除了把自己给你,人凭你处置外,其他条件我都接受。”
他勾起嘴角,装模作样的佯装苦恼,“真糟糕,我要的就是你的前半句话,其他的,都不接受。”
她气得语塞,但能怎么办?那双黑眸里的张狂已经说明了,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我可以答应,但是,我的人,你得在我完成这里的雕像工作后——”
“怎么?怕被我玩了一次就怀了儿子?”他狂傲的打断她的话。
左潆潆脸色刷地一白。她的确是替他生了一个儿子……
邢鹰却误会她脸上的苍白,邪魅一笑,“放心吧,就算你有了孩子,我仍然会好好待你。”
她对他早就没有信心,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道:“如果有了,会影响我的工作,何况,爬上爬下的雕刻石块也有可能小产。”
他挑眉。他随便说说,她竟然认真了?
“虽然你的确很特别,但也只是一个女人,所以我得诚实的告诉你,截至目前为止,我有很多的女人,但是只有我觉得的原配才许拥有我的子嗣。”
他已打算再日后将她带回突厥,而他的后宫嫔妃无数,得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
原来,他有很多女人……只有也难怪他对她毫无印象,就连名字也没有特别的熟悉,看来是风流成性,女人的长相及名字都是在当下参考而已,一旦倦了,也都可以忘了!
“那么,我爹的事就麻烦你了。”她木然的说。
他邪魅一笑,“没问题,不过,我想一个感谢的吻,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吧?”
这个可恶的人!原本寒了的心又迅速被怒火取代。
可即使她一肚子火,也只能走进他,本想蜻蜓点水的交差了事,但邢鹰却猛地出手将她柔软的身子往他怀里带,火热的唇舌与她激烈纠缠……
第二天,从左谦口中证实左大美人的确是万中选一的天才工匠后,李恩一大早就过来见邢鹰,要他帮帮忙,让大美人替他赶些进度,要不皇后的棺椁一到,地宫未完成,事情就棘手了。
没想到,他话才说完,邢鹰便也说有事要请他帮忙。
“说来,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潆潆与左师傅切磋时,意外发现他患有眼疾,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想请李兄让左师傅回老家去治疗眼疾,否则一代大师若盲了,一身技艺也就没了,她认为可惜——”
李恩蹙眉,“真的吗?难怪工程近日会落后这么多……”
“所以,她有心为朝廷效力,想接替左师傅的工作,李兄觉得如何?”
闻言,李恩很是迟疑,“但朝廷安排的工作非要有左工匠的雕工才能完工,他可以监督,不能走人啊!”
“为何让个视线不清的老丈如何监督?更何况若皇后棺椁到了,地宫却尚未完成,上面怪罪下来,倒楣的也是李兄吧?”
这么说也有理,可是“那件事”能说吗?李恩思考着,不行!现在邢鹰还宠着她、帮着她来说情,绝对不能让他把人带走,所以只要等到木已成舟,他就只能接受事实了。
“不过,这跟我原先的打算不同,所以,我得亲眼瞧瞧左姑娘的确有能力,才能让左谦离开。”
“当然。”
第九章(2)
于是一个时辰后,地宫里,左潆潆拿着刻刀,站上高高的竹梯,神情沉静的敲凿崁在墙面上的青石,从粗略的图案看来,该是一幅骑射浮雕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