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糖果屋孤儿院。
快五十岁、微胖的王院长早早起床,打算到镇上和几家企业谈资助的事,二十年前独生子淹死后,她创办了糖果屋孤儿院,收留没有亲人的孩子,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这几年来自社会的捐助越来越少,孤儿院的维持越来越艰难,这些天她一直在为孤儿院的捐助而到处奔走,收到的捐助只是杯水车薪,但无论多么艰难,她都不会放弃孤儿院和这些可爱的孩子们。
王院长打开大门,看到身材颀长的少年靠着孤儿院的大门,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虽衣衫褴褛但皮肤白净,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王院长探了探少年的鼻息,艰难地抱起了颀长的少年,对着孤儿院的院子叫道:“老李、老邢,快来帮忙!”
几个欧巴桑、欧吉桑冲出小楼,帮王院长将少年抬回糖果屋,在孤儿院工作基本上都是做白工的老人家,不只得不到什么收入,常常还要四处奔走拉捐助。
饿晕在糖果屋门口的少年在孤儿院住了下来,王院长问过少年几句,但少年的嘴巴紧得像蚌壳一样,问什么都沉默以对,王院长没有因为少年的态度而恼怒,宽容地收留了面色阴沉、沉默寡言的少年,并叫他大宝。
大宝穿上王院长为他找来的旧衣服,老旧过时的衣服无法掩饰他与众不同的气质,英俊的面容和精致的眉眼让院童们好奇的围观,不怕生的院童远远地窸窸窣窣地议论,却没有人敢靠近脸色阴沉、气息冰冷的大宝;而少年大宝也总是躲着人群,大家猜测着,他根本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这个猜测让院里的欧巴桑们对大宝的沉默、阴沉、难搞多了几分包容,对他更好、更热情。
更多的时间,少年大宝总是一个人躲在远离孤儿院小楼的树林中,躺在柔软丰茂的草地上,呆呆地透过头顶的树叶间隙看着天空,没有思维、没有动作,只有浅浅的呼吸伴着穿梭在树林间的风。
“媛媛、媛媛,别哭!别哭!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如果你哭了,爸爸、妈妈会担心的。”小女娃稚嫩又清脆的声音传进了少年大宝的耳朵,少年虽然爱安静,但抗干扰能力非常强,对小女娃的声音置若罔闻。
“媛媛,不许哭!不许哭!”八岁的顾媛媛躲在灌木丛中,抱着大半年前入院时唯一带来的熊娃娃,抱着娃娃一遍遍说,她的熊宝宝也叫媛媛,表面看起来,她是在和熊宝宝对话,事实上她是在安慰自己。
顾媛媛虽然小,但是记得很清楚,她刚进孤儿院时一直哭、一直哭,院长妈妈说在天上的爸爸、妈妈看到了会心疼和担心的,从那之后,顾媛媛想哭的时候就躲起来,对着熊宝宝一直说着安慰的话。
“媛媛、媛媛,不许哭!”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爸爸、妈妈去世的日子,顾媛媛想起之前那些年,爸爸、妈妈是怎么帮她庆祝生日的,她几乎忍不住眼泪,她眨着蒙眬的泪眼一直安慰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以免爸爸、妈妈担心。
“媛媛,不许哭!不许哭!”八岁的小女孩像是念经一样重复着这句话,鼻音越来越重。
“顾媛媛!你躲在那里干什么?”尖锐跋扈的女声加入,让大宝皱了皱眉头,渴望的清静彻底被破坏了,顾媛媛虽然有些吵,但还不至于无法忍受,新来的小女生发出的声音简直就像噪音污染,吵得他的耳膜快破了。
“丽丽姐……”顾媛媛抱紧了熊娃娃,声音里多了胆怯,糖果屋每个人对她都很好,除了丽丽姐,她总在上学的路上欺负她。
“躲在这里干什么?小老鼠。”刘丽丽在孤儿院最讨厌的就是顾媛媛,她最会装无辜、装可爱,院里所有的孩子和老师、阿姨全都喜欢她,进院后又一直跟着院长睡,这让好强的刘丽丽心里很不平衡。
“丽丽姐,我在和熊宝宝说话。”顾媛媛有一张馒头一样白皙、软嫩的脸庞,两颗大眼睛总是折射出水光,看起来可爱又无辜,可看在刘丽丽眼中就刺眼极了。
“小老鼠,你爸爸、妈妈都被你害死了,你来糖果屋干什么?想把我们都害死吗?”刘丽丽双手插腰站在顾媛媛面前,表情凶恶。
顾媛媛委屈地咬住了下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本来就不懂得反驳,更何况刘丽丽说到了她的痛处,让她好难过却忍住不落泪,她不能让在天上的爸爸、妈妈担心。
“小老鼠装什么无辜!”刘丽丽掐了一把顾媛媛白泡泡、幼咪咪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血红的掐痕。
顾媛媛吃痛地想要闪开,但是刘丽丽的手指更加用力,痛得她眼泪落了下来,却不敢哭出声音,因为她哭了刘丽丽会更用力。
“你这个小老鼠,看到就讨厌!”刘丽丽觉得不反抗的顾媛媛欺负起来很无聊,她眼珠一转,看到被顾媛媛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熊娃娃,明明就只是一只又烂又破的娃娃,这个笨蛋却连睡觉都要抱着,刘丽丽伸手抢过顾媛媛的熊娃娃,嫌弃地捏着熊耳朵打量。
“把我的熊宝贝还给我!”顾媛媛用力地吼,她心疼地看着刘丽丽撕扯熊宝宝的样子,伸手想抢回来,无奈刘丽丽动作比她快、个子比她高、力气比她大。
“不就是一只臭熊!脏死了!恶心死了!”刘丽丽嫌恶地说,顾媛媛的反抗让她很开心,故意用力撕扯着熊娃娃,将本来就已经不结实的熊娃娃扯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
“把我的熊宝贝还给我!”顾媛媛红了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追着刘丽丽跑,熊宝贝是她六岁生日礼物,也是爸爸、妈妈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抱着熊宝贝就好像爸爸、妈妈还在她身边,她才能睡得着。
“就不给、就不给!”刘丽丽一边跑着,一边破坏着熊娃娃,恶劣地看着人小腿短的顾媛媛,哭着怎么都追不上她。
“还我熊宝贝!”顾媛媛好害怕,她看着刘丽丽将她的熊宝贝杀死,从熊宝贝里面扯出棉花,她清晰记得爸爸、妈妈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顾媛媛不知道被什么绊到跌倒在地上,嫩白的脸颊被灌木划出了一道血痕,她的眼泪如珍珠般散落。
“吵死了!”冷冷的三个字,让刘丽丽停下了欢快奔跑的脚步,她狐疑地四下张望,看到了从草丛中坐起来的少年。
她和院里的其他小孩子一样,很怕这个突然冒出来,冷冰冰的大哥哥,她们甚至没有听到他发出过什么声音,她看着他漂亮得像是宝石一样的眼眸,他看着她,眼神好可怕!
“啊……”刘丽丽尖叫了一声,丢开熊娃娃往前院跑去。
顾媛媛眼里只看到她心爱的熊宝贝,她哭着爬过去,小心地抱起已经被完全扯坏的熊娃娃,一点点收集被丢弃的棉花,边找边哭,可怜极了。
“别哭了。”少年大宝缓缓地起身,走向抱着破碎熊娃娃大哭的顾媛媛面前,缓缓地蹲下来,看着哭得昏天暗地、撕心裂肺的小女娃。
“爸爸,妈妈,媛媛有努力忍耐了,可是媛媛好想你们,你们回来看看媛媛好不好……你们带媛媛一起走好不好……”顾媛媛努力忍耐了两年的泪水一次性喷发出来,哭得一抽一抽的。
大宝盯着顾媛媛哭得皱成一团的脸庞,一直空洞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些波澜,他看了好久、好久,耳边充斥着顾媛媛大哭的声音,然后他缓缓地伸出手,将小女娃揽进怀里,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哭。
顾媛媛已经完全哭傻了,她太难过、太伤心,一有怀抱立即靠了过去,继续大哭。
那天下午,难过、伤心、绝望的哭声在糖果屋后院回荡了好久。
晚餐之前,臭着脸的大宝抱着哭到睡着的顾媛媛回到孤儿院的小楼,送她回房间,王院长欣慰地看着,来到院里一直封闭自己的少年终于开始跟外界接触。
第1章(1)
顾媛媛迷迷糊糊地吃了点东西,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揉着眼睛睡醒时,惊喜地在床头边看到了她的熊宝贝,她赶忙抓过来仔细查看,熊宝贝已经被修补好了,虽然修补的技术有点差,不过能看出很认真、很尽力了。
来不及穿鞋子,顾媛媛急匆匆地冲下楼到厨房去找王院长,“王院长、王院长,我的熊宝贝……熊宝贝……”
“媛媛,怎么不穿鞋子!”王院长接住气喘吁吁飞奔过来的顾媛媛,因为车祸,顾媛媛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出院,身体底子差了很多,这也是王院长特别照顾顾媛媛的原因。
“院长、院长!我的熊宝贝回来了!”顾媛媛开心地将熊娃娃秀给王院长看,“院长,是你帮熊宝贝治的伤吗?”顾媛媛记得刘丽丽弄坏了她的熊宝贝,把棉花都扯出来,丢得到处都是,她好难过却阻止不了。
“傻丫头,以后记得要穿鞋子!”胖胖的王院长抱着顾媛媛往楼上走去,“不是院长帮你补的,是大宝哥哥帮你补的,记得要去谢谢大宝哥哥哦!”那个从进院开始就像丢了灵魂的孩子,竟然会拿着那个破烂不堪的熊娃娃找她,请她教他怎么修补,大宝会说话和说话的内容都让她很惊讶,不过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这个孩子终于开始打开他的心。
那个孩子一看就完全不懂针线活儿,却花了一个晚上,尽最大的努力修补好了那个已经很破旧的熊娃娃。
“大宝哥哥呢?”王院长将顾媛媛放到床边,顾媛媛立即自己穿上了鞋子,拉着王院长的手掌问。
“大宝哥哥在房间里睡觉,你去叫大宝哥哥起床吃早餐!”孤儿院的床位本来就少,加上大宝性子太冷,王院长没办法安排大宝和别的孩子挤一间,只好让他暂时住在杂物间,“你知道大宝哥哥住在那里吗?”
“知道!”顾媛媛抱着熊娃娃跑得飞快,她偷偷注意大宝哥哥好久了,一直不敢和大宝哥哥玩,原来她一直都错怪大宝哥哥了,大宝哥哥是好人!她一点都不怕大宝哥哥了。
顾媛媛敲了敲杂物间的门,没有听到声音,她又敲了敲门,还是没得到响应,她咬住下唇,轻轻地推开了杂物间的门探进头去,大宝哥哥盖着一张毯子正在熟睡,顾媛媛小心地挪了进去,盯着大宝看了许久,看大宝哥哥睡得那么香,她也想睡了,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蜷缩在大宝和墙壁之间的小小空间里,贴着大宝温热的身体睡着了。
大宝从清晨一觉睡到中午,睁开眼睛发现顾媛媛趴在他的胸口上熟睡,口水湿了他一大片胸口。
顾媛媛是大宝来到孤儿院时第一个注意到的人,她笑起来特别大声、特别可爱;但是让他印象深刻的不是她的笑声和笑容,而是每次忍住眼泪时坚强的表情。
她才只有八岁啊!
少年大宝的心倏地软了,抬起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小女孩柔嫩的脸颊。
小孩子的直觉是最敏感和细腻的,天生能够嗅到好人和坏人的气息。
顾媛媛从此赖上了大宝,就像是雏鸟认准了妈妈,跟前跟后几乎寸步不离,不知道顾媛媛用了什么撒娇耍赖的方法,大宝竟然会在学校门口接顾媛媛放学,耐心地教她功课,晚上哄她睡觉,雨天顾媛媛的旧伤疼痛时帮她按摩热敷,尽可能地减轻小女孩的痛苦,大宝表情虽然臭,却不曾拒绝又黏又缠又爱撒娇的顾媛媛。
王院长觉得她失宠了,顾媛媛进糖果屋后一定要和她一起才能睡着,现在有了大宝,她在顾媛媛心中的地位已经降到第二位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但是她能看出来,大宝的心门正因为顾媛媛的开朗和可爱而渐渐打开,十七岁的少年冷着脸做着保母的工作,尽职、尽责、细心、耐心地照顾着顾媛媛。
渐渐的,院里的孩子们也都开始靠近大宝,他是整个孤儿院脸最臭的男生,却也是人气最旺的;十七岁,介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间的大宝身材颀长、面容英俊,和糖果屋里其他的大男孩都不一样,从一岁的孩子到快五十岁的王院长全都很喜欢他,连很怕他的刘丽丽也开始想要接近他。
孤儿院的孩子们吃的、穿的都没有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那么好,但在院长的竭力保护下,他们生活的单纯又快乐。
十七岁的大宝却看到了王院长维持孤儿院的艰难,他不知道有多少次,看到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凶巴巴地跟王院长交涉,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牵着看东看西、问东问西、好奇得不得了的顾媛媛到后院去玩。
一个美好的星期天,顾媛媛起个大早,万分期待和她的大宝哥哥一起去郊游,却再次在院子里看到了陌生男人,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知道在和王院长说什么,王院长的表情担心又急切,陌生男人伸手推了王院长一把,王院长跌坐在地。
顾媛媛像支弓弦里的小箭一样冲了过去,抓住推倒王院长的男人的手用力咬了下去,男人吃痛地尖叫,一把挥开瘦小的顾媛媛,“哪来的臭丫头?”
“不许你们欺负院长!”顾媛媛顾不得肿痛的脸庞,再次冲过去挡在王院长身前,“不许你们欺负院长!”
“媛媛、媛媛!回房间去,快!”王院长伤到了脚踝,怎么都站不起来,她想抓住顾媛媛,将她挡在身后,但是顾媛媛已经扑到男人身上,再次咬了下去。
“臭丫头!”另外两个男人也冲了过去,想一起对付野蛮又凶狠的小丫头。
“住手!住手!”沉默寡言的大宝来不及阻止顾媛媛,在男人再次挥掌时,冲过来将已经咬红了眼的小女娃抓了过来,抱在怀里躲过男人的拳头,“你们想做什么?”
男人上下打量了大宝一眼,眼中透出不屑,“孤儿院都让小孩子出头吗?我们老板是这里的地主,现在要收回这块地,你们快点滚,不要耽误我们老板的大事!”
“当初曾老板说土地会无偿让我们永久使用,你们不能失约!”王院长终于忍着痛站了起来,扶着大宝的肩膀和陌生男人辩解。
“曾老板死了,现在他儿子,也就是我们老板不愿意做这赔本买卖了!”陌生男人凶恶地说:“别怪我没警告过你,给你一周时间,带着这些没人要的孩子滚,别逼我们放火烧了你们的烂房子!”
说完,陌生男人离开了孤儿院,离开时将孤儿院的大门用力地甩上,一扇铁栏杆门因承受不了力道被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