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子甄有些傻眼地看着凤连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却有一些犹疑。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再怎么说,家里还是有老太君这个长辈在,就算大家都以为她是被选来冲喜的,可到底是嫁进王府,该守的礼仪还是要守,不然这一大家子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她。
她有些不安,却没有多说什么,可光是眼神闪过的疑虑就让凤连城瞧了个正着他想要安抚她的不安,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说道:“别担心,祖母很喜欢你,交代我要护着你,在这王府里,你就是主子,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我和祖母为你顶着。可别说我没先告诉你,这宅子里的牛鬼蛇神可不少啊!”
瞧他自曝王府里的秘辛,平子顿原本是想认真听的,但那手心里传来的暖意让她乱了心神。
她默默地抽了抽手,可是他握得很紧,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出,几乎不可能,只好任他握着,并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我抛头露面的经商,你也不在意?”
他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喜欢经商?我以为你会想要开药铺,做坐堂大夫呢!”
他想说她能凭一手医术救活他,定是喜爱行医,却没想到她不想行医,而是想经商。
“行医走的是人脉,经商走的是钱脉,我想做的事,两者缺一不可。”她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瞒着他的心思,话说得理直气壮,小小的脸蛋上有着不容人撼动的坚持和固执。
当初她和凤老太君的交易就是要借着王府的大伞做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她现在没有理由畏首畏尾。
“你倒是没有瞒我。”凤连城笑了笑,没说赞成或不赞成,只是盯着她看。
她年纪还小,没有长开的脸带着些圆润,可这一刻,凤连城似是看出了压在她身上的千斤重量,他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心疼,突然很想成为她的依靠。
他道:“其实,你于我有大恩,我的身子还要靠你调养,你若想做什么,大可以说给我听,我会帮你的。”
没有想到他竟会说这样的话,平子甄心头一热,但还是没打算求人,只道:“有些事让旁人帮着做,不如自己做来得痛快,世子爷只要好好地养好身子,别让人有机会说我克夫,将我扫地出门,那么我便已心满意足。”
凤连城没有想到平子甄会这样倔强,只能睁大眼瞪着她,可她丝毫不怕,目光澄澈地回望着他,那依旧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他想不认输都不成。
他明白她不是嫌弃他中毒体弱帮不上忙,可他终究是个男人,知道小丫头连依靠他都不肯,自尊心怎么可能不受伤。
瞪了半晌,发现她仍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好粗声粗气地开口说道:“我让她们进来把该做的做一做,你便早点歇着吧。”
说完,也不等她应声,直接开口将人唤了进来,让喜娘和丫鬟们将洒了一床的率啊、花生什么的收拾收拾,然后吃了生饺子,再饮了交杯酒。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只不过凤连城一脸铁青的神色让一干人等都吓坏了,整间屋子只剩下平子甄还能漾着浅浅的笑容,跟着喜娘的话一步一步地将婚礼该做的事给做完。
隔天敬茶过后,刚用完早膳的凤老太君眼睛幽亮地瞧着站在她面前俯身和她说事的严嬷嬷,心头的讶异消退些许后,她才兴冲冲地问道:“她真的这么同城儿说话?”那惊疑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相信。
她的孙子她自个知道,别看城儿体虚,可脾气大得很,稍有点不如意,脸色便沉得吓人,别说府里的小丫鬟不敢惹他,府内有点地位的管事婆子也都供着他,只要一瞧见他脸色差,便会想方设法的哄他开心。
他那霸王似的脾气几时能对旁人忍气吞声,可昨天不但忍了,还忍着把所有的仪式都做完,被请出甄丫头的院子后,闷着头回到自己的院子。
“老太君,世子夫人只是还没有学好规矩,您别生气,反正还小,咱们从宫里请个嬷嬷来好好教教就是了。”
严嬷嬷倒不是在帮平子甄说话,她不过是担心凤老太君气坏身子。世子的病才刚好,若是老太君此时有个好歹,那康平王府就真的要变天了!
凤老太君抬眸,狭长的凤眼睨了严嬷嬷一眼。严嬷嬷知道她向来心疼连城,怕她对让连城吃亏的甄丫头印象不好,这才向她支招,要她找来宫里的嬷嬷教导甄丫头,但她可不这么认为。
连城从小因为身子里的毒,让众人宠得脾气大了点,将来要做大事的人,怎能有那些不好的脾性,她反倒觉得用甄丫头来磨磨他也是好的。
“我说你啊,这宫里的嬷嬷能教养出什么样的人,你不晓得?”
严嬷嬷显然完全不明白凤老太君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瞧着也正看着她的主子。
“我的意思是,连城打小身体不好,又是尊贵的世子,脾气早被养大了,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好事。甄丫头我瞧着不错,毫不畏惧,应能好好磨磨城儿。”
“但那终究是世子,世子夫人既然嫁进了王府,难道不该以夫为天吗?”
“那丫头我看主意大得很,虽然心里有些小心思,但到底是个心思正的,就让他俩自己闹去。”
“可是……”
严嬷嬷还要再劝,但凤老太君显然心意已决,扬了扬手不让严嬷嬷再说,径直交代道:“以后让甄丫头管管府里的事,再将几个铺面上的掌柜都找个时间过来认认。”
听到这话,严嬷嬷当即一愣,好半晌反应不过来。老太君这话要是传到凤家其他人的耳里,只怕凤家就要炸锅了。
世子爷娶妻,众人不反弹,那是因为他们觉得一个小姑娘动摇不了他们的利益,若她们知道凤家的一切如今都要攒在这个小姑娘的手中,便会使劲地将平子甄这个小姑娘给啃得半点也不剩。
“怎么,没听着我说的话?”
等不到严嬷嬷的回答,凤老太君缓缓地抬起头来,语气中渗着点不悦,眸中的戾色微微浮现,但仅此而已,就让长年伺候的严嬷嬷打了个寒颤。
凤老太君怒了,严嬷嬷很清楚,似向来玲珑的她却只抖动着上下两片唇,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没有预想中的勃然大怒,凤老太君冷冷地说道:“真的是老了,我连你都使唤不动了。”
从年轻伴到老,严嬷嬷知道凤老太君一向是一个杀伐决断的,她忙道:“老太君误会了,老奴不是不做,只不过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境地,怎会听错?我如今就是要把王府的大权放在观丫头身上。”
“可是世子夫人才十二岁啊……”老太君究竟喜不喜欢世子夫人?怎么一转眼老太君就准备把世子夫人架到烈火上烤?
“虽然那丫头只有十二岁,可她有着超过十二岁的手段。她想要靠着康平王府这棵大树,我让她靠着,但是……她自己也得使力啊!”
残忍吗?或许是吧。虽然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丫头,可是她更加疼爱连城这个孙子,为了让府里那些人不把眼光专放在连城身上,她只能把甄丫头推到风口浪尖上。
她睨了严嬷嬷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就出现了凤连城的身影。
第4章(2)
见到他那越发英挺的身姿,她眸中的怒气蓦地全收了,“你怎么来了?今儿个不是要出门吗?”
“不去了!”凤连城像风一样快速走了进来,草草地向凤老太君行了礼,便一屁股坐在她的身边,脸色明显不悦。
“为什么不去了?”
“因为……”凤连城一开口便想告状,可话到了嘴边又全都咽回去,只是讪讪地说道:“没什么,平子甄说我身子刚好,应该待在家里养好身子,不该总是四处走动,养足了精神,她才能替我下针驱毒。”
孙媳妇说不准去就不去,她这个霸道的孙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听话了?凤老太君听得心中惊异,抬眸瞧着他,还没问出口,他又道——
“祖母,您不知道,我说要帮她做事,她竟然敢不领情,说是要我好好念书、习武,不要做一个只懂得承父荫的富家公子!”
听到他的话,严嬷嬷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原来坊间的传言并没有错,凤家刚迎进门的世子夫人是个傻子,是一个守在娘亲尸身旁却无动于衷的傻子,因为只有傻子才能毫不畏惧地这样同世子爷说话;只有傻子才不知道唯有讨好世子爷,才是她在凤家立足的根本。
“甄丫头说的话倒也没错,咱们凤家的每位世子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承爵的,若是皇上不下旨,你就得去争,争到大家都认为这个爵位应该名正言顺地属于你。”瞧着孙儿愤愤不平的脸色和那微怒的语气,凤老太君对于平子甄的欣赏又更多了些。
若这个孙媳妇当真能完全治好城儿的病,又能敦促城儿上进,还当得起这个家,别说是借王府这把大伞擦撑,但凡是她想做的事,自己都会助她。
“祖母,您怎么这样向着她!”眼见凤老太君没有与自己同仇敌忾,凤连城忍不住扬声抗议,脸上的不情愿堆得比城外的青城山还要高。
“我怎么会向着她?我向来是向着你的,但你的妻子说的没错,既然身子已然好了,难道不该勤奋一些吗?”以前孙子病弱,她总不舍得磨练他,可现在他越发好了,她自然对他有了更多的期望。
心里这样想着,凤老太君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然后对凤连城道:“我打算把所有的家业都交给她打理,你可别输给她。
凤连城一惊,“祖母别折腾她了,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撑得起吗?”
想起凤二夫人和凤三夫人,再想想他那成堆的堂弟、堂妹,他完全不觉得自己那新进门的小媳妇能压住她们。
“她既然成了你的妻子,就得有本事压着他们,若她当真挑不起这担子,等你的病好了,我就认她当孙女,赔上一副嫁妆,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门便是。”
“啊……”凤连城一听这话,眸子顿时瞪得老大,祖母这是要过河拆桥呢!不行,他怎么能成为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张嘴想要抗议,但见凤老太君一脸理所当然,只好咽了下去。
当了她的孙子这么多年,他怎会不了解她说到做到的性子,与其求她,还不如让自己更上层楼,亲自护住那小丫头才是。
浓浓的药香充斥在这间布置简洁的屋子里头,几个小丫鬟鱼贯地进进出出,捧来了一堆平子甄要用的东西。
香炉里点着香药,清淡的香气萦绕在屋子中。
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平子甄放下手中的账册,抬眼扫了扫,知道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扬声道:“去请世子爷吧。”
清冷的声音一出,守在门外的大丫鬟便有一人立刻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另外一个小丫头也跟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平子甄在窗边悄悄地瞧着,果然啊,这院子里的水还真是深不见底。当初在永觉寺看起来虽然胆小却十分忠心的落英,如今一退出去便忙不迭地拉起身边的二等丫鬟,交代了几句,那个二等丫鬟就一溜烟地跑出门,想来是去给人通风报信。
连这么贴身的丫鬟都是旁人的眼线,要是不好好清理清理,凤连城早晚会被毒死。
唉,她知道难,可没想到这么难,嫁过来不过两个月,她安安分分地待在自个的院子里头,除了平日的晨昏定省,她没出过自己的院子,一心替凤连城祛毒,就算外头因为凤老太君当众表示要让她持家而闹翻了天,她也依旧气定神闲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多说一句。
若是碰上那些想要上门寻衅的三姑婆、五大姨,她就一律闭门谢客,小日子过得悠哉得很。
她对这样的日子是挺满意的,偏偏有人看不过眼,成天要她出去面对,说是让她尽管折腾,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那豪情壮志的言论只换来她一记冷睨。
嫁进凤家可不是她随意选的,她可是彻头彻尾思量过的,在许多能给她帮助的世家大族里头,康平王府已经算得上是宅院里较干净且单纯的了,她也自信对付得了,只是她没想到凤老太君会这么迫不及待,在她世子夫人的位置还没坐热时,便将所有的权力都下放给她。
那是多大的一块馅饼啊,被砸中非死即伤!凤老太君这招真是太狠了,就算要让她代替自己的亲孙子成为箭靶,也不至于这么让人措手不及吧?总该给她点时间练练手嘛。
偏偏凤老太君为了让凤连城有喘息的时间,竟然下了这样的狠手。
可……她不能跑去凤老太君的面前指着凤老太君的鼻子骂,只好闭起门来谋划几天,今天就是她立威的好时候。
还好落英挺合作的,真的如她所希望的派人去通风报信,否则她这龅戏还不知道要怎么唱下去呢。
重新回到位子上坐好,门外已经传来了丫鬟们问好的声音,她知道应该是凤连城过来了。
她方抬头便见落英挑了帘子让他走进来,瞧着凤连城那不再蜡黄的脸色,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眼光一扫,朝落英厉声警告道:“等会儿让院子里的人都警醒些,我替世子爷治病时,千万不能有其它声音,若是引得我出了岔子,便是你们几个的命都不够赔。”
落英领着几个二等丫鬟诺诺称是,然后便退了出去。
帘子放下后,平子甄转头,见凤连城那双越发深幽的眸子睁得大大地看着她,她也没理他,兀自开口交代,“脱衣服吧。”说完便转身看着自己排在一旁的细长银针,想着等会儿下针的顺序。
就算知道她是直性子,凤连城也没料到她会说这么直接又粗鲁的话。这话是闺阁小姐能说的?
他张嘴想要数落,可是话都还没说,只见平子甄眼儿一眯,一股煞气窜了出来“你再不脱,我可不介意自己去扒。再这么磨蹭下去,等会儿就没有好戏可看了!”
她等了这么久才谋算好要怎么把自己的地盘清干净,在平家,她不这么做是嫌麻烦,所以任由旁人在她的院子里安插耳目,然而如今她嫁到凤家,得在这儿待上好几个年头,若再过着那种连出入都不得自由的日子,她又何必费尽心机嫁到凤家来?还成了替凤连城挡箭的活箭靶。
她的语气挺不好的,脸色更是阴沉,与她平素那种心如止水、老僧入定的模样完全不同。
“你……”听到她的话,凤连城本要发怒,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