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不容人触怒的凤连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退让,只是手一伸,利落地褪去自己的里衣、外衣,三下五除二地把上半身剥个精光,乖乖地趴到榻上。
对于他这般容易屈服,平子甄难免诧异,但她没兴致多说,捻起几根银针,眯起了眼……
在凤连城什么都还来不及说时,那些银针就已经布满了他的后背,然后一股钝痛开始蔓延,他抿着唇不让轻吟逸出他的薄唇,但他那饱满的天庭已经泌出豆大的汗珠。
身为医者,平子甄自知那是怎样的疼痛,瞧他那紧皱着眉头忍着疼的模样,难免心软,轻声安抚道:“这毒隐在你的血脉中太久,想要完全逼出,定会受一番苦,你且忍忍。”
她的声音软和,不似平素那样清亮,在这个时候,这样软和的声音的确抚平了不少他的痛楚。
即使身体疼得厉害,他仍没忘记她方才的火气,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府里有人怠慢你了?”
“我是不开心,但无所谓,因为等会儿有人会更不开心。”
他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不开心了,门口已经响起吵嚷的声音,凤家的三姑六婆讲好了似的,全都聚拢在她的院子里,且那些人似是在吵架,讲话的声音愈来愈高。
而原本在院子口守着的丫鬟们彷佛都成了哑巴,没人阻止一声。
“她们这是……”凤连城听到那嘈杂的声音,心火一起,不顾身上插着针便要翻身下地,却被平子甄的柔荑给按住——
“你别急,瞧瞧我怎么驱妖除魔。”
平子甄淡淡地说完,直起身来抚了抚自己微皱的衣裙,然后阔步往门口走去。
凤连城瞧着那腰杆儿挺得直直的身影,心窝有些热。这天底下除了祖母之外,终究还有一个人是关心着他的。
帘子一掀,平子甄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用冷冷的眼光扫视着衣着华丽、穿金戴银的众位夫人们,一句话也没对她们说,只是将眼光扫向垂手立于廊下的那些丫鬟们,冷声问道:“我刚才怎么交代的?
“世子夫人,夫人们是来关心世子爷的,奴婢们不敢拦。”
“好一个不敢拦,你们是成心要看着世子爷被吵得岔了气,早早死了,所以才不拦的!”
这番诛心的言论一出口,众丫鬟、婆子倒抽了一口凉气,齐齐跪了下来,胆小的低着头瑟瑟的发抖,胆子大的抬着头看着平子甄,一脸不服气,而胆子最大的那个,就是方才在屋里伺候的大丫头落英。
她的眼神悄悄往凤三夫人身上瞟了一眼,得到点头示意后,开口说道:“世子夫人是主子,说什么都可以,可这般往咱们这些丫头身上泼脏水,奴婢们就算嘴巴上服气,心中也不服。”
“不服是吗?”平子甄冷厉的语气与眼神像刀子般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觉得自己彷佛被一阵寒风拂过。
“自然是不服,拿贼拿赃,就算奴婢是下人,世子夫人也得拿出证据才能让我们心服口服啊,奴婢伺候世子爷几年了,自认勤勤恳恳,从来没有偷奸耍滑,世子夫人如果没有证据就要发落奴婢们,岂不是寒了人心。”
“要证据,没有。”平子甄低头望着说话的落英,冷冷地扬唇一笑,对着旁边一个伫立在院子不远处洒扫的三等小丫头说道:“你过来替我绑了这个不敬主子的贱婢。”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全都哗然,连那三等的丫鬟都吓得扔了手中的扫把,双手双脚不知往哪儿摆,愣愣地瞧着平子甄。
这个小丫头叫春喜,心性耿直,不懂得讨好上头,所以在这个院子里向来被人呼来喝去,倒也吃了不少苦。
“怎么,有我这个世子夫人给你撑腰,你还不敢做吗?”
“奴婢……奴婢……”春喜瞧了瞧众位夫人,再瞧瞧平子甄,深吸了一口气,蹬蹬蹬地跑了过来,手里不知何时抄来了粗麻绳,朝落英走去。
“等等!”三房的凤三夫人见势不好,连忙开口喊道:“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疏忽了,何必怪在丫鬟身上呢。”
落英这丫头可是她的耳目,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送进这个院子的,哪能这样让人说绑就绑。
“三婶知道自己的做法不恰当就好。
三婶是长辈,我不敢说什么,只不过我方才交代过这丫鬟,不准让任何人进院子,她没办好事,我不该绑?”
不敢说都说了这么一大串,若是她真敢说,那得说成什么样啊?凤三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心口都痛了。
“唉唷!”凤三夫人猛地伸手捶向胸口,呼了一声,两眼一闭,身子就软了下去。
她假装昏倒,想着若是惊动了老太君,她看平子甄还敢不敢说绑就绑。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们连忙伸手扶着,嘴里自然喊着找大夫、快叫大夫的话语。
平子甄毫不理会一旁的嘈杂,只是冷眼扫了落英一眼,那眸中的严厉让落英再也没有半分底气,原本挺直的腰杆也软了下来,开始瑟瑟发抖。
在这气势的此消彼长之间,春喜也有了底气,笔直地走向落英,粗手粗脚地要把落英绑起。
落英哪里肯,四肢不断挣扎,脚里更喊着冤枉……
平子甄无视她,直接朝周围的丫鬟、婆子喊了几个名字之后,吩咐道:“你们几个以后就来我身边当差,至于那些心思不干净的,全给我绑到骆总管那儿去打板子,之后扮出去。”
几个被点名的丫鬟、婆子虽都是家生子,却混得不是很好,因为她们皆性子耿直,没人想要收买。
一听平子甄要让她们近身伺候,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一种鱼跃龙门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她们挺直了背脊冲上前去,将其它那些跪在地上的婆子丫鬟全都捆结实了,这才半拖半抬地将她们弄出了院子。
平子甄扫了眼还在作戏的凤三夫人,冷冷地看向凤二夫人,问道:“二姊觉得我是不是该替三婶诊诊脉?”
“不……不用了!”凤二夫人明知自己不该怕这小辈,可是这丫头此时浑身散出的冷冽和老太君发怒时竟如此相像,令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深怕晚了一步自己也会遭狭,她连忙喊道:“快快快,大夫应该快到了,快将三弟妹送回她的院子去,让大夫好好看诊。”
不是说不能吵,吵了会岔气吗?怎么里头那个病秧子好端端的,眼前这个小媳妇也好端端的,而她们费尽苦心放进院子里头来的眼线全被拔了?这丫头真是外头人人口中那个傻子吗?
平子甄院子里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不消片刻,这事就传进了凤老太君的耳里。
她边喝着燕窝粥,边笑得开怀,“倒是个有眼色的,知道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把这个家和城儿交给她,真的让我放了大半的心啊!”
第5章(1)
啪啪啪,珠子碰撞的声响在厅里很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凤老太君一边喝着茶,一边瞧着在一旁拨着算盘珠子、满脸笑意的平子甄,苍老的眸中满是兴味。
自己从没见过这么爱赚银子的世家夫人,打从三年前有一回甄丫头不讲情面地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发卖个精光,再换上一些平素没人理会、甚至被人排斥的人手之后,她的院子就被她经营得跟铁桶一样。
要知道,那些人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可被甄丫头这么一收拢,谁不对她感恩戴德,再加上平时那些夫人、小姐的贴身丫鬟个个鼻孔朝天,哪里会把这些人当人看,一朝她们翻了身,对于那些刻意的交好自然也知道好歹,不会有什么见钱眼开之类的背主之事。
这丫头当真好心计、好手段啊!
还好当初为了城儿的身子,她咬牙点头让他娶了甄丫头,而甄丫头也争气,当真替城儿医好了身子,也将凤家打理得井然有序,连她都跟着沾光,过了几个舒舒服服的年头。
这个孙媳妇虽然出身差了点,可是事事都教她满意极了,只有一样……
凤老太君的柳眉蓦地往中间拢了拢,又抬眼望了望打算盘打得顺手的平子甄她知道这孙媳妇念着她的好,在百忙之中来陪她这个老婆子,可府里事事样样都离不得她,她只好拿着账本和算盘来自个儿这儿。
甄丫头对她有多上心周到,她可是心知肚明,所以每每看见甄丫头,她的心情就好得很,然而这丫头只对她周到,对城儿可就差得远了,虽然吃穿用度样样都安排得很好,可其中没有半点小女儿的心思,这可怎么好啊!
“祖母,咱们今年赚得可多了。”轻吁了口气,平子甄明亮的眸中透着浓浓的喜意。
会这么开心,不单单是因为王府赚了许多银子,而是因为她沾了王府的光,也赚进了不下二十万两的银子,那么大的一笔钱入袋,就算将来和离出府,她也有底气,这三年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啊!
“瞧瞧,瞧瞧,哪家的当家夫人会像你这财奴的模样,一听到赚银子的事就眉开眼笑。”
“祖母啊,这银子虽说是阿堵物,但这世间事离了银子可是万万不行的,我不努力攒银子,这一大家子的吃喝马上就没着落了!”
嫁进来这几年,她到底也见识了那些姑婶表亲们的威力,这些人天天巴望着凤连城早死,希望过继自己的孩子给他,然后承爵。
后来那些隐密的下毒手段一样样被她找出来,凤连城的身子愈来愈好,至于那下毒之人也被她揪了出来,竟是他的奶娘收了凤三夫人的银钱,才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
查出真相后,凤三夫人交由老太君处置,她则让人打死了那奶娘,还令阖府的奴仆观看,让她们知道在王府背主的1场是什么。
当然,她跟凤连城很清楚,还有些人有着坏心思,只是没被揪出,可那不要紧,恶人总有尾巴露出来的那天,总之对于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这事也算给了他们一个震慑了。
自此,那些心怀异心的人慢慢变了心思,要不到权就换成要银子,她们想方设法地从王府的库房中搬银子,想着搬愈多愈好。
平子甄最讨厌大户人家里面这些以亲戚之名行依附之实的举动,因为这会让她想起平家那些人的嘴脸,偏生又不能真的将他们扫地出门。
想到自己赚的银子,总有些不得不落入他们的手里,平子甄心里就窝火。
还好只要再几年,她攒够了银子便可以实行她的计划,等到弄垮平家,她就不用和那些牛鬼蛇神斗法了。
平子甄闪了神,埋头想着心里的事。
凤老太君看了她好一会,彷佛在思虑什么,然后突然开口问道:“丫头啊!你有没有听见一件事,是关于你娘家的?”
平子甄想了想,平家最近有出什么事吗?半年前她曾听说之前在族中总是同她不对盘的七姑娘平子语出嫁了,且因为政治利益,嫁给了某个朝中大臣外传有龙阳之癖的庶子。
“祖母听着了什么有趣的事吗?”她很清楚,老太君并不会拿这些旁人家的事来闲谈,会这么问八成有原因。
她心上一紧,莫不是平家又做$什么黑心的事?这三年来,平家几乎将这一辈的姑娘们都拿去攀附权贵t,只剩下六、七岁的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若不是这两个堂妹年岁小,应该也被卖了吧。
想到这里,平子甄心里一阵阵恶心,小姑娘成亲不是没有,但大多是为了冲喜,像平家这种人家,竟真能舍下脸皮做这种事?
“是你们平家七姑奶奶的事。”见平子甄被引来了兴趣,凤老太君的眸中窜过一丝诡计得逞的笑意,但随即又正色说道:“听说她近来日子可不好过。”
“不就守守活寡吗,其它应该不至于吧。”
“嗅……你在外行走,当真没有收到一丁点的风声?你不知道,唐尚书的那个庶子不但有龙阳之癖,还喜欢折磨姑娘,以前常折腾花楼里的姑娘,要是做得太过,花点银子了事即可,可这回他不知道是失心疯还是怎么样,竟然使劲折腾自己的媳妇,听说平家七姑奶奶伤得不轻,到现在还气若游丝地躺在榻上,不能起身。”
听到这事,平子甄的心火熊熊烧了起来。若是连深居在府的老太君都知道,那得折磨得多严重啊!她问:“平家没作声?”
“怎么没有,风声传出来的第二天,平家的儿郎们就打上门去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唐家太过能说善道,这事就这么平息下去了。”
听到这话,平子甄气坏了,她咬着牙,话语像是从牙缝间给挤出来的,“好一个能说善道!”
当然不是唐家能言善道、长袖善舞,而是唐家够舍得,舍出了足够的好处给平家,那当家的人自然不会再为难。
平家为了权势富贵,当真是越发走火入魔了,自家的女儿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他们却因为拿到了足够多的好处,就可以眼睁睁地瞧着?
他们不是人,可她是,若是连一点血性都没有,当初她也不会千方百计地要从平家脱身。
想到这里,她按捺不住,猛然起身。
凤老太君看似被那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实则眸中的笑意更盛,“甄丫头这是怎么了?”
“祖母,我要去唐家看七妹妹。”
“这……你这样杀气腾腾的,似乎不妥吧……”对于平子甄的要求,凤老太君故意装作有些为难。
平子甄深吸了口气,即使她现在气得很,可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顺些,“没什么不妥,我上门瞧自家妹妹,有人能说什么吗?”
“可是你平素只管家里的事,又和唐家不熟,这样冒然上门,倒是失礼了!”
也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向来平子甄想做什么都由着她的凤老太君,这次任凭她怎么说都不肯松口,她说的每一句话,凤老太君都能用理由轻巧地挡回来。
若换做平时,以她的敏锐,必会深思凤老太君的每一句话,但她这回真的动了怒,不及细思,她怕自己晚去一步,平子语便会死,若是平子语死了,平家想必不会真的为平子语讨什么公道,倒是会用平子语的死索要更多的利益,因此她非得阻止。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祖母……”平子甄难得强硬,摆明了不管凤老太君答应不答应,她都要现在去唐家的决心,甚至不顾礼节,不等凤老太君发话,转身就想走。
这态度是她嫁进凤家三年来从没有过的,不仅是众丫鬟、婆子,连严嬷嬷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么对待老太君,老太君能不上火吗?世子夫人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