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十一岁的钱少伦边踢着石头,边走进这古树参天的后山,回头望,这儿离他父亲带他跟哥哥拜访的友人家已有一段距离,他是该往回走了——
但一想到几个大人一直在那笑谈过往,他就觉无聊得很,他的哥哥坐得住,天性好动的他就不成了!
蓦地,前方传来一阵叫骂声。
「敢咬我,想死啊,还大肚子!我让你跟你的狗儿子全下水去!」
「汪汪汪……」
「下辈子别当畜生了,贱狗!」
一会儿后,几个看来调皮捣蛋的男孩嬉笑怒骂着迎面跑过来,见到他,楞了一下,但马上又嘻嘻哈哈的往前跑去。
他蹙眉,听到狗吠声愈来愈奇怪,他大步往前跑去,狗吠声也愈来愈近。
同一时间,五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也提着裙摆,从另一条山径往狗吠声拚命跑过去。
钱少伦先抵达溪水旁,小女孩接着也气喘吁吁的到达,两人一前一后都见到一条被五花大绑的怀孕母狗正随着溪流载浮载沉。
肯定是被刚刚那些坏男孩丢下去的!钱少伦没半丝犹豫,立即纵身跳入溪流,振臂迅速的游向那只母狗。
小女孩见状,也在岸上跟着跑着。
终于,钱少伦抱着狗儿安全的上岸,他很快的解开它身上的绳子。
狗狗看来很有灵性,马上上前舔他的脸,表示感激,而目睹这一切的霍敏儿,倾慕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哈哈哈……好了,知道你感恩,别舔了,别舔……」钱少伦边笑边躲着狗儿的舌吻,一侧过头,才注意到一个清秀小女生正微喘着气儿,弯着腰、双手支膝的看着他。
一对上他的眼,小女孩挺直了腰杆,但眼睛仍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他也大方打量,她一身锦衣华服,虽然没有首饰,可看来是富家千金,不过,她的绣鞋上沾了泥,衣摆好像也被勾破了几处,再加上她微喘的模样,看来是急急的跑来这里的,另外,她有一双璀亮的纯净明眸,年纪虽小,眉宇间却透着一抹早熟的慧黠。
「给你。」她走向前来,从衣袖里拿出一条手帕递给他。
「谢谢,不过,太阳挺大的,一会见就干了。」他率性的躺在地上,一手当枕,另一于仍温柔的抚着狗儿。
她微微一笑,在他身边坐下,狗狗随即朝她摇摇尾巴,她笑笑的揉揉它的头,「好在你没事,真是吓死我了。」
「你认识它?」
她用力点点头,「它是一只很乖的狗,是那些男孩欺侮它,它被激怒了才咬他们,没想到反而被抓到这里来。」
他看着狗儿也上前舔她的脸,她呵呵直笑,那抹笑容就跟天空的阳光一样的灿烂,他几近着迷的看着,只是……「你怎么那么清楚?」
「我的一个朋友看到了,急急派人跑去跟我说的,要我来救狗儿,」她说着说着,有点分心,阳光照在他粉雕玉琢的脸上,她发现他长得真的很俊。「我朋友还跟我说,他们不敢绑它的嘴巴,是怕被它咬到,只是我没想到他们恶劣到将狗狗扔下溪流,好在,你及时救了它。」
他不解的问:「你朋友怎么不自己来救?」
她叹声摇头,「她体质赢弱、常生病,总是只能坐在窗口看着街上的人,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常去找她,只是——」
「只是?」
她抚着狗儿,「她要离开了,她爹娘要带她到南方去养病,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还有你——」她的目光移到温驯的狗见身上,「我的好朋友说了,她怕你再被欺侮,只要我能把你救回去,她就一定说服她爹娘带你一起离开,以后我也看不到你了。」
他再瞧了瞧她沾污的绣鞋,「你真特别,对一只狗儿依依不舍,又为了一只狗儿拚命跑到这里来,你就不担心会遇见那些男孩,跟他们起冲突?」
「我不怕,而且,我跟你算是半斤八两。」
「怎么说?」
她莞尔一笑,「你不也为救一只狗儿跳下水?这溪水颇深,若有个万一,怎么办?」
闻言,他勾起嘴角一笑,「是,听来我们是彼此彼此。」
四目对视,笑意满满。
「小少爷?小少爷?少伦少爷?您到底在哪儿啊?老爷生气了!」
不远处,传来了寻人的叫喊声。
「看来我得走了。」他站起身,拍拍沾了草屑的衣服。
她跟着起身,仰着头,望着他那张俊美无祷的脸孔,澄净的明眸充满着热切,「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勾起嘴角,笑道:「如果我们有缘的话——」他话声顿了顿,接着一笑,「举起你的右手。」
她不解的举高右手,他突然伸手拍打她的手,「这叫击掌,日后再见时,就以这个动作为招呼,我自会记起你!」
她看着他率性的离开,再低头看着他碰过的右手,明明只有那么一下下,但她却觉得有股热气从手掌传遍全身——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想到,急急的朝着那个跑远的身影大喊。
「钱少伦!」
含笑的嗓音远远传过来,末了,他的身影从她视线里消失了,但这个名字,霍敏儿记进心坎里了。
第1章(1)
一辆豪华马车辘辘行进在官道上,马车内,霍正带着三名女儿,从居住的靖城前往国都安阳城。
这行程得走三天,他们一连赶了两天路,明儿就可抵达他们将拜访的钱家。
事实上,离钱家愈近,霍玉珊、霍玉绫姊妹心情就愈是忐忑不安。
这一晚,在下榻客栈的房内,虽已是三更天,两人仍无睡意。
「京城的那句顺口溜可不是假的,钱少伦长得高帅挺拔又如何?饿了也不能当饭吃啊。」霍玉珊坐在桌前,一手支着脸颊,美丽的脸上尽见烦躁。
「就是,『嫁麻子、嫁傻子,就是不能嫁给王钱孙家的败家子』,这话儿都传多久了,爹怎么就听而不闻,还硬是带我们来谈论婚事呢?.」长相较美艳的霍玉绫懊恼的揪着手帕,根本坐不住的在一旁踱步。
「爹这一生首重承诺,你又不是不知。」霍玉珊瞪了二妹一眼。
「那又如何?」霍玉绫站定,指指隔壁,她们的小妹就住那一间房,「爹看似公平,把我们钱家三姊妹都带出来了,但敏儿可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他绝对舍不得把她嫁出去,肯定是把我们其中之一嫁给钱少伦!」
霍玉珊陡地站起身,「我不要,咱们两个才是同一个娘生的,我们个性多合,还是敏儿嫁出去比较好。」
「我也知道,可偏偏我们年纪较长,而敏儿才刚满十六,怎么说,我们都是第一或第二个该出嫁的!」
「那可怎么办?」
姊妹俩对视一眼,就着烛火,思索该如何从这件婚事中脱身?
霍敏儿是她们同父异母的妹妹,长相没她们漂亮,却相当清秀,虽然不擅女红,却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对数字尤其敏感,自小就是拿着算盘当玩具玩。
这对经营宝通钱庄却膝下无子的父亲而言,敏儿是上天赐给他可以继承衣钵的最佳人选,再加上,她亲娘福薄早逝,所以,父亲对她极为宠爱。
敏儿小小年纪,即被父亲带进带出,父亲不仅教她经商识人之道,甚至在这两年,还大胆的让她当上女掌柜。
或许是自小到大即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她圆融亲切,再加上个性善良开朗,宝通钱庄的生意比以前更好,她没让父亲失望。
这样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心肝宝贝,她们要用什么方法让父亲点头由她出嫁?
姊妹俩讨论许久,也达成共识——她们得让霍敏儿自己主动开口说要嫁。
尽管已是午夜,两人还是去敲了妹妹的门,小小声的喊着,「敏儿?敏儿?」
过了好半晌,房内烛火亮了,房门一开,门后是睡眼惺忪的霍敏儿。
她眉清目秀的脸庞,因为刚刚睡醒,粉脸微红,那纯净模样犹如天女下凡。
这其实也是让她们姊妹俩最嫉妒不平的一点。
初见霍家三姊妹的人,要说她们之中最美的,怎么轮也轮不到霍敏儿,但她却是其中最耐看的,愈看愈美、愈看愈有韵味儿,因此,来宝通钱庄的公子哥儿中可有不少全是冲着她来的!
「大姊、二姊,你们怎么还没睡?」霍敏儿仅着中衣,不解的问。
「我们有话跟你说。」
两人径自走进房内,将门给带上。
接着,霍玉珊、霍玉绫姊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对霍敏儿说了些心底话,才泪眼汪汪的离开,留下她端坐烛火前,罔闻宇间尽是愁云。
这一夜,霍敏儿辗转反侧直至天亮,不得不下床梳洗更衣,再至客栈一楼用餐,而早起的父亲已经坐在靠窗位置。
她挤出笑容,在父亲身边坐下,「早,爹。」
年已五旬的霍正看到她,眉头一蹙,「气色不佳,你昨晚睡不好?」
「还好,真的。」
接着,姗姗来迟的霍玉珊、霍玉绫也落了坐,却是呵欠连连,霍老爷的眉头揪得更紧,「你们这样怎么到钱家拜访?等会儿上路后,在马车内好好小憩。」
「是。」三人皆顺从回应,但眼神迅速交会,都有心事。
在用完早膳后,随行的仆佣将行囊先行送上车后,霍老爷一行人也随即上了马车,霍玉珊跟霍玉绫立即呼呼大睡。
反而是霍敏儿,陷入沉思。
「敏儿,怎么了?」霍正对这个闺女最宠爱,因她贴心、早熟又善良。
「没事,爹,我也小睡一下。」
不想父亲担心,她勉强阖眼,但一想到两位姊姊昨夜跟她说的话,她就陷入天人交战的情绪中。
两位姊姊不仅都有心上人,也非处子之身,若是她们其中一人嫁给钱少伦,钱家一旦追究下来,怒指骗婚,将事情闹大,爹跟姊姊们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但姊姊们的请求……要她主动说出自己要嫁钱少伦,她又感为难。
其实,钱家这几年家道中落事小,就连钱家像中了诅咒,家运衰到一个不行外,旁人沾上点关系也会跟着一起衰到爆的流言,她也不在意,让她真正困扰的是钱少伦,这些年来,他流连花街柳巷,花花公子的行径成了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
他变太多,不再是九年前,那个热心救狗的大男孩!
因为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所以这几年,她一直关注他的事,也知道九年前,他的父亲是带着他跟他哥哥到她家拜访,她因为外出,所以没跟他打上照面,殊不知,在那一次,原有世交的钱霍双方也谈定了子女联姻的婚事,而她爹为人豪迈,还拍胸辅保证一旦三个女儿都及笄,就前往京城,让钱家老爷挑一个喜欢的当媳妇儿!
当时,她还暗自窃喜,希望自己会是那一个幸运儿,但在听闻钱少伦的行径愈来愈荒唐,成了纨绔子弟后,她已断念。
思绪翻飞之余,马车已进入京城,她张开眼眸,从车窗望出去,大街上人潮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不一会儿,马车抵达钱府,一行人陆续下了马车。
钱家的门楣宽阔,「京城第一绣坊」的扁额还高高挂,刚进门,就是规模颇大的绸锻布坊,一柜一柜的展示各式布匹外,还有琳琅满目的丝带、丝线,让人目不暇给,不过,陈列的东西虽多,掌柜与招待来客的伙计也不少,却不见一名客人。
钱家老总管匆匆来至,还吆喝着掌柜等人排列成队,一起向他们一行人弯腰行礼后,即领着他们一家子往后方走去,一方面不忘介绍另一边是绸缎师傅及纺织、绣女工作的地方。
再经过一拱门院落,映入霍家人眼帘的即是一座更大的主厅堂,从老总管口中得知,这里便是钱家私人起居范围的开始。
他们一行人踏上砖砌台阶,走进厅门大敞的厅堂后,举目所见,奴仆还是不少,派头是足了,但仔细瞧瞧,这里没什么古董花瓶、看来一点也不金碧辉煌,墙边还可见斑剥,有一股风华褪色的氛围。
连家道中落的霉味都闻得到,她们是绝对绝对不嫁进来的!霍玉珊、霍玉绫姊妹互看一眼,传递的都是同样的讯息。
两位姊姊眼里的不以为然,霍敏儿是看到了,不过,平心而论,在她眼中的钱府还是豪华气派的,而且奴仆成群,没有想象中落魄。
「欢迎!欢迎啊,霍兄弟,这一路辛苦了!」
钱帏诚偕同妻子江瑾急急的从内院赶来迎接。
「不辛苦,近来可好啊?钱兄弟。」霍正豪爽的拍拍好友的肩膀,两人小聊一会儿,即移到另一个厅堂。
设宴的地点梁柱窗棂家具看来更见精雕细琢,而桌上餐点更是色香味俱全,怎么看都觉得钱家过得仍是一蒙奢的生活,不见穷酸。
然而,钱帏诚不避讳的坦承自己被贼人所骗,投资失利后,大儿子、大媳妇为筹钱填补绣坊的资金缺口,在赴大媳妇娘家的路上,马车坠崖,双双过世,两人用生命保护而幸存的儿子不知是否因目睹父母意外骤逝,打击太大竟然不再开口,看了再多的大夫,也没有用。
「怎么不见他?」霍正关心的问,但其实想问的是——钱少伦人呢?
「他不喜陌生人,所以,没让他出来见见老朋友。」钱帏诚解释后,忍不住又叹气,「总之,不怕老朋友笑,我这几年来过得窝囊,像是衰运缠身,这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总会苦尽甘来的,对了,喜事一来,霉气尽除。」霍正说得坚定,目光还意有所指的看了霍玉珊、霍玉绫。
两人柳眉一皱,急急低头,就怕钱家二老看中她们。
这动作太明显,钱帏诚夫妇皆面露尴尬,钱帏诚更是宣言,「我看婚事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对,先用餐。」江瑾也连忙招呼。
对两家的婚事,他们不敢奢望能成真,毕竟小儿子太不成器,他们可不想耽误霍家女儿的终身幸福啊。
于是,在钱家夫妇热络招呼下,霍家四口举着夹菜,专心用餐,只是,餐用得差不多,怎么还是没看到最关键的人?
「怎么不见少伦?」霍正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钱家夫妇尴尬的互看一眼,心知肚明那死小子肯定又窝在温柔乡,可怎么能说呢?钱帏诚困窘的道:「那孩子还在外面,显然忘了我跟他提过今日你们要到访一事,但不急不急,我已派人找去,不久就会回来。」
「哦,好。」
但时间流逝,连饭后甜点都上了,仍不见钱少伦的身影,只见钱帏诚不时的跟站在门口的老总管使眼色,但老总管伸长脖子,瞧了瞧前方院落,还是摇头、再摇头。
终于,甜品用完,钱帏诚再用眼神问了一次,这一次,他用力点点头,钱家二老这才松了口气。
钱少伦还真是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