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相信花娘的真心?”他连家人都信不过了,更遑论是花娘。
潋滟楞住,压根没想到他竟会吐出这般伤人的话,尤其他刚刚才劳烦竹音帮他洗头擦身,过河拆桥也不需要这么快!“应多闻,你给我收回这句话,否则我会觉得我白救了你这个人。”
“她只是个花娘。”他压根不认为自己说错什么。
潋滟沉着脸冷着声道:“我也是个花娘。”原来,他是这般看待花娘的……他这个混蛋又怎会知道沦落青楼的姑娘,被迫卖笑到底是什么心情,她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混蛋!
应多闻直视着她,不禁沉默。在他心里,从未视她是花娘,哪怕明知道她拿卖笑的银两救他,他还是无法认定她是个花娘。
潋滟见他闷不吭声,不禁怒得起身,正要走,却被他拉住了手,她冷冷回头,用冷进人骨子里的嗓音道:“怎,方才不是说男女有别,现在怎么拉着我的手了?还是因为你终于明白我是个花娘了,所以无须避嫌了?”
香儿在旁直瞪着潋滟被拉住的手,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拉开两人的手。
应多闻算是见识到她发火时,用字会有多尖锐了,服软地道:“我错了,我收回那句话,你别气。”
“我没气,气什么呢?花娘没有资格生气的。”
“潋滟!”应多闻怒斥着。他不喜欢她用尖锐的言词伤害自己,更气的是,让她如此的竟是他。
潋滟冷艳的眸子无一丝温度地瞅着他。“我方才跟你说竹音的事,是想要提点你,如果你对竹音无意,就别让她误解,身在烟花之地已是万般无奈,既对竹音无意,就不要给半吊子的温柔,更不要利用竹音的温柔,你只会害了她。”
“我无意利用,更不是给半吊子的温柔,我不是鄙视花娘,我只是无法信任任何人罢了。”察觉她抽手要走,他忙道:“我的伤,就是我的家人给的……我虽是个庶子,却受尽嫡母的疼爱,可后来我才知道,那全都是假的……”
潋滟垂敛浓纤长睫,回想他的转变,心里勉强释怀。“你,信我吗?”
“信。”他毫不犹豫地道。
潋滟虽没表情,但听他回答得如此快又笃定,教她内心不住地开出小花,冷脸就快要撑不住了。
“为何信?”可恶,她有一种快要飘起来的感觉。
“你,可信。”
潋滟直瞪着他,怀疑他是个情场浪子,专说甜言蜜语,暗骂他数声,撑着冷脸又道:“我要怎么信你?”
“我的命是你救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照做。”
潋滟闻言,终于扯扬唇角笑得像只得逞的猫,开口道:“把衣服脱了。”
“小姐!”香儿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我是要看他的伤口,你有必要叫这么大声吗?”难道她会是采草贼,硬逼他就范吗?
别闹了。“去去去,你到外头,我非要看他的伤不可。”回头又瞪着动也不动的应多闻,恶狠狠地道:“是怎样,刚说的话,马上就反悔了?”
应多闻咬了咬牙,当着她的面脱衣,香儿则吓得自动转头面门思过。
潋滟审视着他的伤,口子确实都收了,表面结痂的状况也颇好,就不知道底下的伤势如何。
“潋滟!”他突低吼道。
“干么,咱们说话都非要比大声的吗?”她气长,只是不习惯大声说话,不要以为她不会。
“别碰。”
“你很小气耶,应多闻,竹音可以帮你擦澡,我连碰都碰不得。”拜托,她只是想确认伤势而已,不要老是露出他被轻薄的表情好吗。
应多闻闭了闭眼,不愿再多说,更何况他已经确定自己根本就是着了她的道,她的冷脸是装出来的,全是为了引他上当。
“大夫说过,表面上的伤好得快,但不代表里头的伤也好了,你无须想太多,尽管养伤就是,只有你真正的把伤养好了,才算是帮上我的忙。”看过伤势后,她才不信他说不爱吃鱼,就怕他是认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想替她省银两罢了。
真是,令人讨厌却又贴心的家伙。
“小姐,时候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回房更衣了?”一直被迫面门思过的香儿可怜兮兮地提醒着。
“知道了。”潋滟没好气地道,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对着应多闻笑嘻嘻地道:“吃完,全都不准剩下。”
“……是。”看她露出笑靥,他只能说,他永远也不想再看她冷着的脸,哪怕是假装的,他都不愿再见。
天香楼占地不算广,但是园林小巧精致,假山流山,穿柳度杏,尤其时序入春后,成遍的黄杏随风而落,有诉不尽的诗情画意。
以往的他,在这时分自然是流连青楼,饮酒作乐,夜撒百两,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然而现在,他也是在青楼没错,却是目睹潋滟与人饮酒作乐,任人搂搂抱抱。
他皱着浓眉,别开眼,心里躁动着。
二月时,他开始了差活,但却不纯粹只跟在潋滟身旁,在潋滟进雅房上酒时,菊姨就会发派其他差事给他,所以他不会瞧见雅房里究竟是怎生的光景,可今儿个却是在这片杏林里行酒令,教他瞧见她是如何与酒客斡旋玩乐,娇笑撒泼,他心底是说不出的难受。
倒不如别看,眼不见为净。
“房内美娇娘,一弦十指拨,潋滟接句!”
可眼不看,耳却捂不得,在场花娘恁地多,谁都不找偏是要找潋滟,还行这种下流、字中有意的酒令,分明是藉此调戏,还要她接不了句,硬灌她酒。
岂料,潋滟思忖了会,笑得贼贼地道:“屋外负心郎,千刀万里追。中!喝酒、给赏!”
现场放声大笑着,不管是席间花娘酒客,全都一致认为潋滟对得好极了,而且轮了几圈行酒令下来,谁都占不了她半点便宜。
殊不知这游戏规则是潋滟定的,为了配合众人的程度,行的是最简单的酒令,她要是对不出来,那真是白活了。
潋滟表面笑盈盈地接过赏银,顺手巧妙地将伸过来的魔手抓住又推了回去。
哼,一群登徒子,没占人便宜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她笑意不歇,心里却是不住地腹诽,直到时候差不多了,她便带着赏银尿遁去也。
远远的就瞧见一抹高大的身影隐在杏树后,她笑嘻嘻地喊,“多闻,我走不动了。”
只见那抹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走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背我。”她话一出,就见他眉头拧得更紧,她不禁笑得更乐。
瞧瞧,这才叫做男人!要懂得避嫌,知道男女有别,哪像那些个登徒子,老是借机毛手毛脚,教她挡得好累。
以往觉得这家伙规矩多,可现在她却觉得他的规矩多得好!
“说笑的,帮我拿着,好重。”她将今晚搜刮到手的赏银全部递给他。
应多闻才刚接过手,她便趁机贴向他,没用双手抱着他,只是将额头贴在他的胸膛上而已。
感觉到他浑身紧绷,她不禁低低笑着。
嗯,她心情好多了。
第五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1)
唉,这已经成了近来的恶习,谁教现在就连金子都净化不了她,只好找他净化内心快要黑暗的她。
只不过这挺像是她遭人调戏,所以她又找了个中规中矩的男人调戏,藉以平衡自己。真是恶性循环,大大的不好,可是她一时还戒不掉。
“潋滟,有人来了。”他低声提醒着。
“嗯。”她知道,她耳力很好,刚才就听见有人踩着落叶而来,照这声音听来,应该是竹音和香儿吧。
从他身上挪开,她回头望去,果真瞧见香儿和竹音在林木缝中的身影。
“这儿这儿,香儿,我在这儿。”
“潋滟,你今儿个可真是大出锋头了呢。”竹音一走近,话是对着潋滟说,脸却是一径地对着应多闻傻笑,而应多闻只是微微颔首,退到一旁。
潋滟挑起眉。“有吗?”
“有,就连最擅长行酒令的巧兰都插不上话,更别提绮罗脸都黑了。”竹音说着,不禁掩嘴低笑。
“是吗?”唉唉唉,这样真不好,她不该为了多攒点银两,又跟绮罗结下梁子,毕竟她与绮罗已相安无事好一阵子了。
但也没办法,谁要那个最好色却又最大方的卫玉卫二爷又来了,她当然要想办法从他身上多削一点,要不怎么对得起如此卖力卖笑的自己。
“唉呀,潋滟,你又长高了呢。”竹音突道。
“你现在才发觉?”竹音每次都是对着她身后的应多闻说话,当然没发觉这一两个月她抽长得可怕,就连半夜都会因膝疼而痛醒。
竹音定定地注视着她,然后凑近她道:“菊姨有没有请婆子教你一些事了?”
潋滟眼角抽动了下,对竹音凑近却没压低嗓音非常无奈。
漠视应多闻打量的目光,她淡定地道:“有,说得可详实呢。”无非就是房事,当然再加上一些教学,乏味得紧,可其他几个与她一道听学的,倒是听得面红耳赤。
有时她都忍不住疑惑自己明明才十四,怎么淡定老成得像是七老八十?这真是桩怪事。
“那肯定要,你明年及笄了,到时候菊姨肯定会为了你办得极盛大。”竹音说着,眸色复杂,轻拉起她的手,无奈地道:“要是有人能替你赎身,那也是不错的呢。”
“那价码会高得吓人。”她可是菊姨的摇钱树,要菊姨放手,恐怕得要把金子迭得跟她一样高。
“你啊,长得太快了,想藏也藏不了。”
“我也没办法呀。”从镜子里,她可以看见自己含苞待放的美丽,而从那些男人眼里,她深深感到对将来的恐惧,就怕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永远也逃不出天香楼,但她不能慌,她必须更沉稳,才能从而找到逃离的契机。
回到小院里,应多闻将她今晚的收获递上,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和竹音方才在说什么?”
潋滟摇摇头,随口道:“随意聊聊罢了。”
应多闻微攒起眉,略微不快地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如果你想离开天香楼,我可以带你走。”她明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却还依旧装糊涂,让他置身度外。
“你的伤好了,可你又能带我去哪里?我的籍帖在菊姨那里,没有籍帖就请不到路引,我就离不开蟠城,待在蟠城我又能躲多久?菊姨和知府颇为交好,知府一旦下令,想找到我,难吗?”
面对行事总是不慌不乱的她,应多闻真的感到万分棘手。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要硬闯,也不是不行,但就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原打算先按兵不动,寻找契机,可现下得知天香楼的婆子开始教导她男女情事,他不禁心急,说不出的心慌。
“多闻,这事你就别多想了,横竖还有点时间,我总会找到法子。”
“所以你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他低声问。
“废话,能走我为何要留?”真是个呆子,问这什么傻话。
应多闻暗吁了口气。她平时闲散,似是早已对命运低头,如今明白她自有思量,他真的是暗松了口气。
“去歇肩吧,明儿个还有场酒宴呢。”明天那场酒宴是布商吴老板订的,说是吴老板的六十大寿,找了知府大人和几位往来的商贾上门作乐。这位吴老板出手虽不算阔绰,但绝对是个君子,她去上酒吹笛,倒不是桩麻烦差事。
要是能够因此搭上知府这条线,说不定往后就能让卫玉少骚扰,只云知府不会和同等好色。
她暗自思忖着,未察觉应多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直到香儿端来洗脸水,他才无声地退下。
偏偏有时就是人算不如天算,酒宴才开始,她这酒都还没端到梅园,大厅里就有人找麻烦,而且还非常精准地挡在她面前。
“你就是潋滟?”问话的是个美艳的妇人,但看得出有点年岁了,此时嫉妒的嘴脸让她显得有些狰狞。
潋滟直睇着她,很想否认,免去麻烦,可问题是她行事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什么好怕人找碴的?
“不知这位夫人找潋滟有何事?”咳,她的花名是菊姨给的,所以她暂时不承认,也算是情有可原。
“还想装蒜?你就是潋滟!”妇人怒斥着,身后几名家丁随即训练有素地上前。
潋滟微皱着眉,不禁疑惑她怎能如此肯定她的身分?哪怕她花名在外,但不曾见过面,任谁也不可能如此有把握地认出她,可她却非常笃定……不要吧,不会是有人设陷阱,恶意让她难堪吧?
她略回头睨了香儿一眼,就见香儿也是一脸百思不得其解。
“敢问夫人是?”她笑吟吟地问。
“一个贱妓有何资格知晓我是谁?”妇人哼笑着讥讽。
厅堂里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潋滟微挑起秀眉,皮笑肉不笑地道:“一个找贱妓兴师问罪的女子,到底是清高到哪去了?”
“你!好利的嘴皮子,看我今儿个怎么修理你!给我打烂她的嘴!”妇人一声令下,身后的家丁毫不客气地将她围住。
“喂,你以为天香楼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般放肆!”香儿挺身而出的护在潋滟面前。
香儿看向左右,现场有花娘和甫上门的客人,然而却无人伸出援手,甚至躲在一旁看热闹,也不知道有没有丫鬟见情况不对,去将护院或菊姨找来……这事怎么想都不对劲,哪这般巧,这妇人适巧在厅里没有应多闻和其他护院时杀进厅里!
“这儿不就是专养些不要脸的贱妓之处?你要是不走开,连你也一起打!”妇人怒眉倒竖着,手一摆,一名家丁随即扯住了香儿。
“你要做什么,放手!”香儿尖声喊着。
家丁随即扬高手,毫不客气地要往她颊边挥下,潋滟从旁闪出,纤手往他的肋骨到肩头连拍数下,最终朝腋下的极泉穴一点。
就见那名家丁伸出的手瞬地垂落在身侧,脸色痛苦地扭曲着。
潋滟一把将香儿扯回,目光冷沉地盯着面前的人,低声道:“堂堂一个夫人怎会踏进声色之地,甚至还命令家丁动用私刑?我劝你把人带回去,否则事情闹开,丢脸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你……你们几个还不赶紧给我撕烂她的嘴!”
几名家丁无暇顾及同伴,只能听令将潋艳和香儿团团包围,动手要对付她们。
就在这个瞬间,潋滟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道温柔又熟悉的男声,对着她道——
“穴术本是不该教你的,但你是个女孩子,用最简单的方式防身是最保险的,你要记住,只要是朝你正面来的,连拍周身几个大穴,再直点极泉穴,对方的手短时间内绝对动不了,而后,你扭住来者的大姆指往侧拐,他身形一歪,你用膝或脚朝下身踢去,绝对能教来者倒地动不了,要是来者太强,为求自保,你想法子闪至其身后,朝人迎穴点下,要记住,若非不得已,别轻易点人迎穴,会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