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千洋见状,二话不说跪下。“父皇,这分明是栽赃!”他今日前来,是抱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情,要看慕君泽如何死在刀下,好教他一吐茶会上的怒气,想不到竟被反咬一口!
齐月皇帝见信,怒火中烧地站起身,还未开口,又听始终沉默不语的齐千里道:“原先本王查到这封信时,以为是皇室内斗,有人欲栽赃五弟,没想到五弟真是有意造反。”话落,他神色万般痛苦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三哥?!”齐千洋难以置信他竟在这当头落井下石。
“呈上!”齐月皇帝拍桌低喝。
贴身太监赶忙从齐千里手中接过信,齐月皇帝摊开一瞧,一目十行地将齐千洋如何向大邹大皇子借兵,如何谋逆又是何时动手,甚至为互谋其利,各取所需,如何栽赃慕家,找回神官之女等巨细靡遗的内容读完。
齐月皇帝看得浑身发颤,狠狠地揉成团丢向齐千洋,重喝道:“来人!”
“在!”
“将廉亲王、周首辅和刑部尚书一并送往大理寺!”
“皇上!”刑部尚书立刻跪地求饶,而周首辅像是没料到这转变,当场错愕得说不出话。
“父皇,我是冤枉的!”
就当秦校尉领着堂外侍卫押人时,一得解脱的燕青身形极快地窜出堂外,却被早有防备的向临春拦下,三招之内将他拿下,反押在地。
一阵喧闹过后,刑部大堂上鸦雀无声,只见齐月皇帝脸色阴沉地坐在案前。
慕君贤想了想,从怀里取出另一封信。
“皇上,这是舍弟托人快马送回的信,请皇上过目。”这是刚刚在外头,向临春交给他的。
方才见到随后出现的向临春,慕君贤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向临春本就不是为逮燕青而离家,而是慕君泽早猜到将有这出戏,所以要向临春将计就计罢了。
事实上向临春是出城到驿站等待这封信,只是就不晓得二弟特地写这封信是何用意,而四弟又怎会知道二弟送了快信。
齐月皇帝拆开一瞧,神色无波,教人难测君心。
慕君泽双眼眨也不眨地跪在堂上,就算皇上不开口,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在赌,赌皇上到底是要借他当棋,还是想要将慕家一并清算。
所以他布下数个局,哪怕是嫁祸也得要让廉亲王认罪,好让慕家洗刷冤屈,如今事实证明,皇上纯粹借他当棋,但不曾有意伤害慕家。虽说伤害在十年前便已造成,但事隔十年,他可以稍稍释怀,慢慢放下。
“慕君泽。”齐月皇帝突道。
“草民在。”
“朕,很喜欢你这回所画的七夕屏画。”
慕君泽愣了下。“谢皇上盛赞。”
齐月皇帝徐缓起身,低哑道:“朕会答应慕总兵的要求,还有,待你成亲时,朕可以为你主婚,就当是朕对你的弥补。”
慕君泽闻言,心底五味杂陈,仍旧叩头谢恩。“谢主隆恩。”他知道,这已是皇上最大的让步,也是皇上隐晦的道歉。
“慕家无罪,择日另审廉亲王。”话落,齐月皇帝便由贴身太监扶着离开。
“恭送皇上。”其他刑部官员低声喊道。
送走了齐月皇帝,齐千里将搁在案上的快信取下,瞄了一眼便交给慕君泽。
第15章(2)
慕君泽看完,不禁微皱起眉。“二哥真是……”他长吁口气。
他要二哥慎查通关的大邹商旅,以便一网打尽,向皇上邀功回京,想不到二哥决意拿大邹士兵所扮的商旅向大邹讨公道,而且愿意终生留守朝阙城,只盼皇上能成全他和大邹神官之女这段姻缘。
“怎么到头来还是让二哥帮了我……”他叹道。
“当兄长的就是如此,况且那也是你二哥一生所愿。”慕君贤拍了拍他的肩。“是说你也真够狠的,燕青的事不说清楚,害我瞧见燕青上堂,吓了一大跳。”
“因为那只是猜测,再者就算真的上堂也不见得有作用。”重要的是,他是想看皇上到底会如何审案,而结果一如二哥所言,皇上只是犯了无心之错,牵累无辜罢了。
“罢了,那些事待会再说,先到外头吧,染梅等你很久了。”
走出堂外,慕君泽就见染梅早已泪流满面,他才握上她的手,她随即软倒在他怀里,吓得他赶忙将她搂住。
“染梅?”他轻唤着,却不见她有半点反应。“大哥,染梅她……”
“大概是两夜没睡,一见到你,放心了就睡着了。”慕君贤低笑道。“走吧,咱们回家,你这一身伤得赶紧找大夫医治。”
“嗯。”抱起染梅,他脚步踉跄了下,随即有两只手扶住他、护着她。他望向两人笑道:“多谢王爷、三哥。”
“只要你没事就好。”慕君恩轻拍他的头。
“我说过我会没事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赌赢了。
“最好是,千万别再有下回。”齐千里一脸疲惫。
“那可不是我能作主的呀。”但是为了心爱的人,他会努力不再有下次。
终于,要带着她回家了。
终于,可以不再让她泪流满面。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在耳边低喃着。
“都已经整整一日夜了,她还不醒,这也未免太不寻常了。”
“大夫都说了,她郁结成病,根本就是你的问题,谁教你不把话给说清楚。”
她的眉心跳了下,想张眼却有如千斤重。
“我在赌,赌的是自己,可没打算连她也赌进去。”
“横竖就是让她好生静养,别再让她大悲大怒。”
“我知道。”
“还有,你下回再有任何计划,得先知会她一声,要知道那两天对她简直是天大的折磨,可偏偏我什么也不能说。”想起自己也是共犯,慕君贤就觉得愧对染梅。“可怕的是,咱们只得等皇上归来,皇上不回京,咱们都吓出一身冷汗。”
染梅蓦地张开眼,瞪着站在床畔的两个男人。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已经永除后患,从此以后……染梅?”
慕君贤听见弟弟的抽气声,往下一看,就见染梅目光冷厉,感觉上,她好像……“四弟,我铺子里还有事,先走了。”
“大哥,有天大的事我会要开阳扛,你……”千万别在这当头离开他,因为染梅的眼神好可怕。
“四弟,话不是这么说的,个人造业个人担,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慕君贤苦口婆心地劝,顺便把他推到染梅床畔,一副任由她动用私刑。
岂料,染梅只是冷冷地道:“难怪,我老是觉得哪里奇怪,为何我担心得要死,大哥却还能逗着君怜玩,难怪四爷莫名其妙地把我囚在欢喜楼,全都是因为你们早有脱身之道!可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快哭瞎了眼……”
“别气,你别气,大夫说了你的身子骨不好,此刻不宜再大怒大悲,我打大哥给你看。”慕君泽非常没义气地将慕君贤抓回,准备拿他当肉靶子。
“你有没有人性?我是你大哥。”弟弟打哥哥,不怕天打雷劈吗?
“大哥,挡一下,现在可是非常时刻。”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
“要聊天,全都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两个!”
“好好好,你别气别气。”
慕君泽立刻扯着慕君贤逃之夭夭,一到门外,便立刻决定!“把君怜找来,染梅再气也不会迁怒君怜,她现在是发不得火,得赶紧找个人给她消火才成。”
“你呀,想不到竟是惧内呀。”慕君贤摇头叹气。
慕君泽凉凉地道:“总比个惧夫的好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怕开……”
“吵死了!”
房内传出一阵怒吼,两人二话不说地拔腿就跑,并找来么妹当说客,心想一夜过去,将会风平浪静,海阔天空。
岂料——
“你四嫂去书肆?”慕君泽一早进房,没见到染梅,只见慕君怜坐在案前习字。
“四哥,你跟四嫂说,我不要再写字了,我已经写了一个时辰,我好可怜……她说我要是再替你说话,便要夫子派更多的功课给我。”慕君怜真是欲哭无泪,她何其无辜啊。
慕君泽没想到这把怒火竟会烧到妹子身上,不舍地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别写了,我找你四嫂说情去。”
“嗯。”
慕君泽想不透染梅赶去书肆做什么,一出大门,正巧瞧见大哥正欲搭马车外出,他立刻拦下,找他一道上书肆,慕君贤再不愿意也得点头。
然而一到书肆后院,一股烧焦味和物体砸碎声,教两人加快脚步,一冲到绮丽斋,就见满屋子收藏竟被她丢进铁盆子里烧着,而那些雕品则是一座座地被她扫落在地……
眼见她再度抱起一座雕品要砸,慕君泽赶忙冲向前,一把将她抱住。
“染梅,我砸我砸,我全都砸了!”他动作飞快地踹倒架子,东西立刻碎了一地,声响惊人。
“你不心疼?”这绮丽斋里的收藏不都是他的最爱?她是故意毁了这里报复,可怎么不见他流露半点心疼?
聪颖如慕君泽,自然明白她的想法,立刻痛苦地抱头低喊,“天啊,染梅,你真的好……”
“我的天啊!”
后头传来痛心疾首的哀嚎,染梅一回头就见慕君贤冲到铁盆子边,企图从里头挽救几本淫书。
“……这到底是谁的珍藏?”染梅愣愣的问。
慕君泽放下双手,沉沉叹息。“我不是跟你说过,那是有人托放在我这儿的,我对这些淫书本来就没兴趣,而大哥收藏是有原因的,并非他好色,而是他执笔总是需要一点灵感。”
染梅怔怔地看着慕君贤一副生不如死地跪在铁盆边,那神情比当初得知慕君泽被逮入狱还要痛上数百倍,真情至性极了。
再见他没救的那几本皆是镜花的初版书,她不由脱口道:“难道大哥就是镜花?”
“是啊。”慕君泽轻轻地按上她的肩。“但你可千万别因此看不起大哥,毕竟大哥是……”
“谁准你碰我!”染梅冷声道。
“染梅,我跟你道歉,全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瞒着你,但我只是不希望你为我担心罢了。”慕君泽认了,念在她有疾在身,不适合再被剌激,他只好一再低声下气地求饶。“你瞧,我还伤着。”
不用拉开衣襟让她看见身上的鞭痕,光这十指,就被折腾得够彻底的。
然而,他不以伤诱她同情便罢,她一看到他的伤就更火大!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以为再也……”她说着,泪水含在眼眶。“探监过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而牵累真正帮得上你忙的人?你明知道我讨厌自己一无是处,就算我帮不了人,只要你知会我一声,我就会冷静一点,至少我不会再连累别人!
“而你……算计得那般深,可却是用满身伤换来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心疼?你在山霞村的山壁受的苦还不够吗?你为何总是这般伤害自己?”
她虽是不中用,但好歹她是大邹人,要她仿信什么,她可以的!她总是可以帮上一点忙,不必他用满身伤换回自由!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别哭……会伤身的,我会舍不得的。”
“你也会舍不得吗?你如果会舍不得,你就不该瞒我!咱们在山霞村遇袭时,你说只要我敢放手,你就跟着我一起跳……你不允许我自作主张,可你呢?你这次却欺瞒我,将我蒙在鼓里,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生气的是他将她排除在外,她生气的是他一厢情愿的温柔。
“对不起,可如今你是否懂得我当时的心情?”
“所以你是在报复我?”
“不是,我……”他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不敢太强硬,就怕惹得她更恼。
“我只是想说,我也明白你当时的心情,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你有多爱我,而深爱你的我,才会用同样的方法待你,我无心隐瞒,只是……没有把握。”
“但不管怎样,你总是得知会我一声,我想要的是与你同甘共苦,而不是置身事外!”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他不断地安抚,就怕她身子受不住。
“我还在生气。”
明明能见他平安无事,已是天大的喜事,她光是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么能在此刻和他斗气,可偏偏心底这口气就是咽不下。
“我说染梅……四弟不是故意的,看在你都烧了我的珍藏分上,就别跟四弟过不去了,好不?”慕君贤悲恸过后,终于出面缓颊。
染梅虽是没吭声,心底却已有软化。可她心软的是,她整错人了,烧的是大哥的珍藏,他一点都不难过,哪里会记得教训?
慕君泽只消一眼便看穿她的挣扎,赶忙进言,寻找解套之法。“那你说,该怎么做才能教你消气?我什么都会去做。”
“真的?”
“当然。”
“……那好,你就给我等着。”
“这有什么问题。”只要太座愿意息怒,他没什么做不到的。
入夜,染梅差了向临春传了消息,要他在主屋寝房候着。
他内心大喜,知道今晚两人必可大和解,再加上……看着桌面上刚完成的画,相信只要将这画呈上,必能教她心花怒放,忘了发火。
他等画干了,卷起画轴来到寝房等候,半晌,门板被推开,却见来者并非染梅,而是——
“王爷。”
“七郎,身上的伤如何?”齐千里打量着他。
“静养几日便可,不碍事。”
待齐千里告诉他,齐千洋被除了亲王之位,其他人则被罢官后,慕君泽垂睫想了下,启口道:“有句话也许王爷不爱听,但是我还是得说。”
“说。”齐千里往锦榻一坐,等着下文。
“我认为王爷要是有心皇位,就不该再跟慕家走得太近。”这话藏在他心底很久了,此刻讲也算合宜。
皇上的心思他隐约摸得出,他知道皇上对慕家确实是恩宠有加,但是正因为待慕家好,所以慕家在官场上的势力是被分割的,如此不会锋芒毕露,让慕家一再成了靶子。在这情况底下,和慕家过从甚密者,恐怕皆会被皇上视为有所意图,想坐上皇位恐怕是难如登天。
依齐千里的性子,要当个贤君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还是少跟自家往来吧。
他等着齐千里响应,却见对方吭都不吭一声,好一会才突地掀唇笑得自嘲。
“原来在你眼里,本王是这样的人。”
“王爷?”
“本王确实是对皇位有所图,但是本王贪皇位并非为自己,而是为了慕家、为了百姓,本王想掌权,那是因为十年前本王什么忙都帮不上!本王累积实力,要的不是皇位,要的是不让任何事物波及慕家,是要百姓能安居乐业……本王宁可不要皇位,也要你这个朋友!”话落,他恼火拍桌。
慕君泽怔了下,突地低笑出声。“王爷,我只是认为你极可能成为贤君,并非是对王爷有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