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笑视着她。“和姑娘长得真是好,难怪燕家的小当家会这么喜欢。”
听她这么说,和三吉跟和秀敏都一怔。
“我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红姑兴奋得坐不住,像是一只跳跃的麻雀般在椅子上动个不停。“和爷,你家闺女好福气,城里燕记饼铺的小当家看上她,想纳她为妾。燕家小当家今年二十八,大了你家闺女十岁,已有一妻三女。”红姑续道,
“人家吃过你家闺女做的饼,认为你家闺女有此手艺及长才,正适合嫁进他家,所以才要我前来提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燕记饼铺在城里虽不是第一,却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店,可和三吉舍不得女儿做妾,也知道她不会同意做妾,要是她愿意的话,当初也不会离开傅家,于是他想也不想地便道:“请你替我回绝燕家吧。”
红姑本以为志在必得的笑容倏地一僵。“你……你不肯?!”
“我虽家贫,却也不忍女儿做妾,就算嫁个庄稼汉也没关系,只要他们……”
“和爷,你先等等,你可知道你家闺女是什么情形?”红姑挑眉,刻薄一笑。
“她在傅家待了一年,人人都知道这一年里她是日日夜夜伺候着傅家大少爷,孤男寡女,就算说是清白,也免不了惹人非议。”
和三吉神情一凝,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也是事实。
“你说说,谁不想娶清清白白的姑娘当媳妇,她如今沾上了污点,可是一辈子都洗不清啊。”红姑瞥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和秀敏一眼。“幸好你家闺女长得美,又有好手艺,才能遇上这么好的婆家,虽是做小,可也保她锦衣玉食。”
和三吉神情沉重,脸上竟着忧虑。
当初和秀敏答应充当傅文绝的奶娘时,他就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个未嫁的闺女日夜伺候着一个男人穿衣卸履,任谁都会有不好的想象。换了是他,又怎肯要这样的媳妇?
“和爷,这是你家闺女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呀,你不肯,别人还等着呢。”
和三吉眉头深锁,下意识转头看向女儿,只见她微微低垂着脸,若有所思。
“和姑娘。”红姑见做父亲的迟迟未有回应,转而劝着和秀敏。“女人青春苦短,你今年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婆家可是越来越难寻,到时你恐怕只能嫁那七老八十的老人了,你想想,你这么一朵好好的花,最后却要去陪侍那种半身都进了棺材的老人,你甘心吗?
“要我说啊,那燕记的小当家只长你十岁,身强体壮,样子也算体面,听说他对妻子极好,相信也会好好疼你。和姑娘啊,燕家大气得很,要是你肯嫁过去,聘金大礼一样都少不了。”
和秀敏依旧沉默,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和姑娘,你想想你底下还有四个弟妹呢,不为你自己,你也得替他们想想吧?”
红姑能言善道,又善于察言观色,况且来之前,她已经做足功课,把和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她知道和秀敏是个乖孙女,也是个孝顺的女儿,同时更是个爱护照顾弟妹的好姊姊,只要是为她家人好的事,她肯定愿意也乐意。
“要是你嫁到燕家,他们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家人,人家小当家说了,你就是想带一、两个弟妹陪嫁,也是可以的。”红姑说完,拍了拍手。“和姑娘,这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你要好好想一想。”
红姑说的话,和秀敏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爹以为她是不想做妾才离开了傅文绝,但其实那跟是妻是妾都无关,而是因为她爱他。
爱是自私的,自私到眼里容不下另一个人,她宁可一辈子怀念着他,也不想恨他将爱分给了别人。
可若是别人,她哪在乎?红姑说得对,她服侍傅文绝一年,要想清清白白的嫁人是不可能的,燕家饼铺虽不是豪门大户,但因为生意兴隆,收入颇丰,她嫁过去衣食无忧之外,还能多少对家里有点帮助。人家是欣赏她的饼才央人来提亲,有着这项长才,想燕家是不会亏待她的。
再说,燕家同意让她带一、两个弟妹陪嫁,她还可以趁此机会栽培弟妹,或是让他们在燕家习艺。庄四维比她年幼,都知道要替弟妹谋求未来跟机会,她岂能不如他?
她现在或许爱不了燕家的小当家,但也许他是个好人,能疼她、惜她、懂她,日久生情,她终也有接受他的时候。
有些人,能生活一辈子。有些人,却只能留在回忆里。
对她来说,傅文绝也许便是每待午夜梦回时,再翻出来细细怀想一番的人。
回忆里的,永远都是最美。
想通之后,和秀敏淡淡地道:“请你回复燕家,择日来娶。”
第10章(1)
听闻和秀敏要嫁进燕家做妾,傅文绝震惊不已,他急忙赶往和家,只想见她一面,求她回心转意。
“傅大少爷,请你回去吧。”和三吉拒他于门外。“我家秀敏就要嫁人了,请你别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和大叔,让我见她一面吧,有些事我得和她说清楚。”
傅文绝已经不是第一次找来和家,看着他那真诚又焦急的样子,和三吉也觉不忍,他相信傅文绝是真心爱着女儿,只可惜竹门难对朱门,再有情也是无可奈何。
“傅大少爷,你还是请回吧。”他苦劝着,“事已成定局,从今以后你就好生过你的日子吧。”
傅文绝知道和秀敏就在屋里,可她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不见他。他不懂她为何要嫁到燕家做妾,若她不在乎做妾,为什么要离开傅府、离开他?
“和大叔,你知道我心高气傲,从不求人,现在我求你……”傅文绝忽地双膝落地。
见状,和三吉整个人一震,本能的退后两步,又急又慌地道:“傅大少爷,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请让我见她一面。”傅文绝神情坚定。
和三吉万分为难。“现在不是我不给见,是她不见你啊。”
傅文绝浓眉一拧,面色凝沉。
他望着毫无动静的大门,他相信她就在门后面。她就这么忍心?她对他真的毫无留恋?
“秀敏,我知道你听着,我知道……”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声线低哑,“我没办法放弃弥,拜托你回到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委屈,我会争取到底,只要你给我时间,成吗?”
门里,一点声息都没有。
“傅大少爷,秀敏她不在……”和三吉说,“她跟她娘去添妆,出门去了。”
傅文绝抬起头看着他,好似在探究此话的真假。
“我是真没骗你。”和三吉就差没对天发誓。“大少爷请起来吧,你这样教我如何承受得起?”说完,他伸手拉了傅文绝一把。
傅文绝起身之后,对他恭谨有礼的弯腰一欠。“和大叔,叨扰你了,请告诉秀敏,我会再来。”说罢,他转身离去。
看着他那落寞的身影,和三吉长长一叹。
他曾是多么骄傲的人啊,他有良好的出身又聪颖过人,还有着俊伟的样貌,可如今为了爱,他却是如此的卑微。
原来再如何骄傲的人,也得在爱情面前俯首称臣。
“秀敏,你真的忍心?”他对着门板小小声的问。
门里,传来了幽幽的低泣声。
傅文绝回到小苑,傅文仪已在那儿等着他,她见他神情落寞,虽已猜到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一丝希望的问道:“大哥,见着秀敏了吗?”
他摇头苦笑。
她难掩失望难过,但还是打起精神安慰道:“不打紧,明儿换我去。”
他眼睑低垂,若有所思。
“大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为什么宁可到燕家做妾,却不愿在傅家做小?我甚至不可能让她做小啊。”
傅文仪蹙眉笑叹,“大哥,你真是不懂女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我死都不答应我夫君娶平妻的道理一样啊。”她说,“她真心爱你,哪能宽容到跟另一个女人共有你?”
“我并没打算娶她以外的女人。”
“祖父的态度那么坚决,她怎么敢期待你当真非她不娶?”傅文仪幽幽一叹。
“她是个善良的人,若你只爱她,她便觉另一个女人可怜,若你也爱着另一个女人,她又怕自己怨你,与其这样,她宁可离开你。”
“那她嫁燕家小当家为妾,又是……”
“因为她不爱他啊。”傅文仪一脸你真傻的表情。“她不爱他,又岂会在乎他心里爱谁?”
有傅文仪指点迷津,傅文绝似乎明白和秀敏为何做了这样的决定。“文仪,你是女人,你说说,大哥该怎么做?”
她认真思索片刻,突然问道:“大哥,你是真爱她吧?”
“当然。”
“多爱呢?爱到放弃一切都可以?”她又问。
傅文绝微顿。“你的意思是……”
“人必先置之死地而后生。”傅文仪的眼底闪过一抹黠光。“让秀敏跟祖父都见识一下你的决心吧!”说罢,她附在他耳边出了一些主意。
傅文绝听着,先是讶异,后是激赏,然后点了点头,称赞道:“文仪,你这招高。”
“高是高,但也有风险。”她有些担心地道,“若祖父真铁了心,大哥恐怕真会一无所有,又或是秀敏铁了心,你也无法掳得美人归,总之,这是步险棋。”
傅文绝一点都不担心,反倒一派轻松。“富贵险中求,美人亦如是。”
“既然如此,我就先祝大哥马到功成,人财两得。”她逗趣的说。
“少爷,小姐……”突然,老舒来传,“姑爷来了。”
兄妹俩一听,互看了一眼。
“我家那死鬼?”傅文仪没好气地道,“他来做什么?”
她都回娘家住多久了,他现在才来?哼,该不是跟那怡红楼的姑娘不好了,现在想求她回去吧?
“这……小的不知道。”老舒为难的皱起眉头。
“把他带过来吧。”傅文绝说。
“大哥,我不想见他。”傅文仪气呼呼的嘟起嘴。
他好言劝道:“他都来了,就听听他想说什么吧。”说完,他跟老舒使了个眼色,老舒便离开了。
不一会儿,老舒带着傅文仪的丈夫方家威进到小苑。
方家威一看见傅文绝,不免一愣,老实说,他对傅文绝是有点畏怯的,傅文绝不苟言笑,总是静静的看着人,好似心里不管藏着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纵使害怕,他仍力持镇定,有礼的一揖。“大舅子,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傅文绝声线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时,是傅文仪憋不住了,她一个箭步上前,质问道:“你想起我跟两个女儿了吗?不是已经忘了我们?”
“娘子,你闹够了,也该回去了吧?”
“难道是我的错?”傅文仪不满的低吼,“你说要娶怡红楼的姑娘为平妻,跟我平起平坐,你当我是什么?”
“你真是不可理喻,你自己想想……”方家威要继续往下说前,还顾忌几分的瞥了傅文绝一眼。“你嫁进方家几年了,却没生下半个男丁,我可是方家三代单传,你是要我方家绝后吗?”
“生不出儿子是我的错吗?”傅文仪怒火中烧。“难道你没责任?跟你无关?”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都来接你回去了,你回不回去?”方家威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虽家里人要他来接妻子回家,可他却是拖拖拉拉几个月才来,来了说不到两句话又动气。
“如果你要娶那个女人当平妻,我就不回去。”她态度坚决。
“你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他毫不客气地道,“你生不出儿子,凭什么不准我再娶?”
“我还年轻,要生还有的是机会,我看你根本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才千方百计要娶她进门!”傅文仪自尊心极强,丝毫不肯妥协。
“傅文仪,我跟你说,你今天若不跟我回家,我就给你写封休书!”他语带警告。
女人被夫家休了可不是什么名誉的事,傅文仪一听见他这么说,也愣住了。
“你、你敢?我做错什么了?”
“你嫉妒。”方家威说得理直气壮,“你因为嫉妒,害我方家断后,还不是错?”
“你……”
“你不带着女儿跟我回家,我就给你休书。”
这时,傅文绝默默的回到书斋,过了一会儿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一封信。“文仪,你还想跟他回去吗?”
傅文仪想也不想便回道:“我不。”
傅文绝微微颔首,将手中的信交给了方家威。
方家威呐呐的接下,疑惑的看着他。“大舅子,这是……”
“这是傅家给你的休书。”傅文绝冷冷的说,“你自由了,想娶谁就娶谁吧。”
闻言,方家威一震。“这……”
“从今以后,傅文仪是傅家的女儿,与你方家无关。丽心跟兰心是傅家的孙女,也与你方家无关。老舒,送客。”说罢,他拉着傅文仪,转身走开。
方家威呆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花轿来到和家,将新娘子迎上花轿,便出发前往城中的燕家。
因是纳妾,迎娶的阵仗并不大。媒人红姑、轿夫加上几个丫鬟家丁,只有十人,沿途也未敲锣打鼓,但即使这样,才刚通过城门,也是引来许多路人的注意。
和秀敏面无表情的坐在花轿里,虽妆扮得犹如天仙,却不见一丝新嫁的欢喜。
轿子外,人潮杂沓,人声鼎沸,隐约还能听见谈论声——
“轿子里的是燕家新纳的小妾啊?”
“是啊,听说就是佃农和三吉家的闺女。”
“你是说那个在傅家服侍傅文绝一年的和家女儿?”
“就是她。”
“她哪算得上是闺女?”
“那倒是。”
接着,和秀敏听见几声暧昧的讪笑,她感到很不是滋味,可反驳不了也不想反驳。
突然,花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骚动,她好奇的掀起轿帘往外看,只见两旁有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这时,轿子前方传来了红姑的声音——
“傅、傅大少爷,请问你这是……”
“拦轿抢亲。”
傅文绝此话一出,周遭一阵哗然,和秀敏也瞬间呆愣住。
他堂堂傅家大少爷,怎敢做出这种惊世骇俗、惹人非议的事?
她是新嫁娘,轿子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宜露脸,只能安静的坐在轿内,可这时她已经快坐不住了。
“傅大少爷,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这是燕家的花轿,轿子里坐的也是燕家的新娘。”红姑说。
“花轿还没进燕家门,新娘还没拜燕家祖宗,不算。”
傅文绝这番话,又引来议论纷纷,可他不在意,今天不管如何,他都要把和秀敏给争到手。他已经放弃了一切,傅家少爷的身分、傅家资产,他都不要了,他只要她。
“傅大少爷,请你行行好让个路,这位姑娘已经是燕家人了。”红姑放软姿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