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你大白天的关门,我才好奇你在里头做什么?要是先敲门还有什么乐趣。”罗璟笑嘻嘻地直言。
他不是一早进宫去探皇上的病了吗?出门之前他面色严肃,毫无笑容,此时看他神清气爽,如沐春风,莫非……
“王爷,皇上好些了?”
罗璟双目一亮,笑起来猛力拍她的肩,“你说得不错,太医们后来商量出一套方法来医治我父皇的病,今日我进宫,父皇已经能够坐起来进食了。”
“这么快?”她难掩讶异,极想知道太医们用了什么法子,正欲进一步追问。
“冷少怀,你休想转移本王的焦点,快快说来,你爱人究竟生何模样?”他四处张望,本想找一张椅子来坐,他这小房间内简单得很,只摆了几个柜子和箱子,唯一能坐的只有床。他就近往床上一坐,拉起宽袖扬了褊,道:“去把窗子打开,热死了!”
见他坐在床上,冷少怀眉头微扯,开口道:“王爷,外头有椅子,请到外面坐!”
“你真啰唆,本王爱坐哪就坐哪,你快说吧!”
她手握一团纸不能放,转身走到窗边,打开房内的两扇窗户,站在窗前,午后的微风穿过树梢扑面而来,她才发现她脸上尽是汗,连颈项都湿了。
“总管,是你爱人标致,还是我宛儿美丽啊?”
冷少怀绷着一张冷脸,几次启齿难以回答,避题回道:“王爷画中美人更胜一筹。”罗璟年轻的脸庞马上笑逐颜开,鼻子高高挺着骄傲,“我就知道我的宛儿倾城绝色,艳冠群芳。”
冷少怀依然面色冷漠,也不接话。
罗璟继续说:“总管,虽然你的爱人容貌不比我宛儿,不过她慇勤来信,对你情深意重,倒是个痴情佳人。你与她如何结识?她究竟生得如何啊?”
她怎么知道一个无中生有的女人,生得如何?
她沉默一晌,瞪着他白哲的脸皮,红润的嘴唇,若有所思。
“王爷真想知道她的长相?”
“是啊、是啊,你快说。”他最爱听别人的风花雪月了。
“……她脸皮白皙面皮厚,一双浓眉粗性情浮,鼻高耳大傲慢无状,唇红齿白口无遮拦,身形……正与王爷一般。”她笔直看着他的脸道。
罗璟听得认真,愈听愈同情,听到最后那句话一愣,摸摸自己滑嫩的脸皮,狐疑地啾他一眼。“冷少怀,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你爱人当真如你所形容?”怎么听这形容倒有九分像他,唯一一分不像的只有性别。
“王爷,若非大胆厚颜,性情浮躁,口无遮拦的女子,岂敢密集写书信给男人?”
“唔……此言有理。”但一个女子长得像他的身形……罗璟低头看看自身,他不练武,没有结实肌肉,不过他可是堂堂男儿,胸前平平,腰身直,绝对没有女子的柔软胸房,纤纤柳腰,若有女子身形像他!这能看吗?
这冷少怀根本是在欺他!
“总管,听你口气似乎不喜于她,你不说她是你重视之人吗?”他眯起了怒眸斥声:“冷少怀,你前言后语矛盾,是以为本王好戏弄吗?”
……这时候他倒精明了,怎么不见他在书房听夫子讲课时拿出脑袋来?
“既然皇上龙体好转,王爷也该专心学业了。属下去请夫子,王爷请先回书房温习功课。”她面色一整,凤眼冷。
罗璟原本在床上坐得好好的,正摆着好大的架式生气着,一听他要去请夫子,马上像火烧屁股弹跳而起,“你这狗奴才,本王才觉得你有点人性而已,你马上就露出冷血无情的一面来!该知本王数日未合眼,此时体力不济,哪有精神听夫子说课!”
“我瞧王爷很有精神探听属下私事,也该有精神听课了。”
“……本王回府,还未去向宛儿报喜,她必还挂心我父皇病情,我去宛芳园,稍后回房小憩,晚膳再叫我。总管今日无事不必来扰!”他宽袖一挥,逃难似的匆匆溜出房去。
冷少怀也没拦他,紧紧握着手中一团纸,手心已然湿透。
等她确定罗璟跑远了,不会再回头,她立刻点起烛火,把纸烧成灰烬,随风湮灭了她是宋宛儿的证据。
“总管”之位,她须坐稳!
第3章(1)
本以为皇上病体已有好转,不久便能痊愈。不料,皇帝从此不曾下龙床,拖着病体过了炎炎夏日,寂凉深秋,严冷寒冬吹入宫中……
大罗宫内,大雪纷飞,群医无策,一张张面容看来都苍老不少,各个在心里叹息,却都不敢说,皇帝仅剩一口微弱气息撑着,在等待离京多时的二皇子回宫。
满朝官员心里都有底,比起大皇子罗登来,皇上似乎更中意二皇子罗非,不久之后,皇帝之位当罗非莫属。
严寒冬末,罗非归来,皇帝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离世。
武宗皇帝驾崩,留下遗诏写了继位人选,只要诏书一颁布下来,便可结束宫中暗潮汹涌、各为皇子争夺皇位的黑暗期。
谁知诏书一开,却令百官哗然,天子龙位,既非大皇子罗登,也非二皇子罗非,竟给了性情温和无争的三皇子罗宋!新皇帝带孝登基,一个新的时代来临。
先皇武宗丧礼一过,满朝百官纷向龙椅上的天子祝贺。习惯巧言令色的官员不免紧张地想着,过去未曾多巴结,甚至冷落了这位三皇子,这时候堆着满满笑容来奉承,希望还来得及。
天气依然冷,街上食馆、小贩照样做着生意,往来人群不变,小老百姓照样嬉笑怒骂地过活着,就像冷三儒所言,天下不为一人而存在,死了一个皇帝,天地万物依然运行不变。
但是,总还是有人深深为武宗皇帝的死而难过吧……
唉!难过就难过吧。
想哭也就哭吧!
他毕竟也才将满十六岁,失去疼爱他的父亲,的确是种难以承受的痛,该难过,该大哭一场。但是不管他如何悲恸,他若想找个地方疗伤,他有宛芳园;若是想找人陪他思念已然不在的亲情,他有一群手足,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闯进总管的菊园里,缩在总管的床上,抱着她这总管痛哭吧?
害她以为又有厚颜丫鬟爬上她的床来,正要开口怒斥!
“父皇……父皇……呜呜……”
冷少怀全身僵硬,平躺在床上不能动,呼吸急促,胸口疼痛。
经过白天忙碌,她疲累至极,深更半夜里,她早已宽衣就寝睡过一阵。
她万万料不到罗璟会在她入睡之后来到她的房间,爬上她的床,掀了一床温暖的棉被,趴在她身上哭泣。
若非黑暗之中他猛然扑上来压住她,把她惊醒,更撞痛她胸房,她甚至还会以为此情此景是在梦中……
深夜冷空气不断,她却冷汗涔涔暗想,她虽无丰满胸房,但此时未束胸,胸前柔软……他未发现吗?
她双手紧贴身侧,紧握成拳,惊吓之中思绪迅速转动,立刻想好了借口。此时只要罗璟发现异状,质疑她的性别,她马上一拳打昏他,等他醒来,再有怀疑,她只须推说他是梦到宛儿便罢!
“父皇……父皇……”罗璟两手紧抓她肩头,痛哭的脸深埋在她胸口,难抑悲恸情绪,哭得不能自已。
他抓痛了她的肩膀,只是这点痛远远不及一股更椎心的疼痛,那是胸口上的箭伤,曾经伤深刺骨,注定此生难愈要留下病痛。偏偏他正挤压着痛处,痛到她紧咬牙根,直冒冷汗,却不能吭声。
“……王爷,夜深了,请回房休息。”
罗璟恍若未闻,止住哭声,却更深埋她胸口,五指深陷她肩膀,紧咬唇瓣……
她忍住疼痛,慢慢发现伏趴在她身上的身躯因为努力压制哭声而颤动得更为厉害……
她发觉,他整个人深陷在悲伤的情绪里,对她的胸膛是软是硬似乎毫无所觉……
她暗暗松了口气,放开紧握的拳头,眉心仍锁着难忍的疼痛。“……王爷,请回房休息吧。”她把手挤进两人之间,用力撑起他的脸,使她的胸房不必再承受他重压的折磨……她却意外地捧了满手湿。他竟眼泪难止如雨下,哭得满脸湿……
早已明白他感情丰沛,真情至性,连宋宛儿的牌位都迎娶供奉,何况生他、养他,宠爱他甚深的父亲……他实在不像一个亲王,起码不像一个身在权力核心,活在争权夺利的皇族之中,本能该懂得隐藏弱点的亲王。
双手让他的泪浸湿了,也把她的脸皮烫热了。
“你……起码别压着我,我喘不过气来。”心软,她让了步,让他待在她的床上。
罗璟没有出声,但是翻了身,滚进床里头去,背对她蜷缩着身躯。
身上不再有重量,她大大吐了口气,仰望黑夜,静默一会儿,开始感觉到寒意袭来,她从床上爬起。想了想总是不妥,还是到书房去。
她两脚才沾地,腰身就突然被一双手紧紧抱住。
她略略施力,无法起身,“王爷,我口渴,想去喝口水。”
他紧抱不放,不理会她的托辞。她仿佛能听到他伏在她身后抽泣的声音,最后只好叹息,“王爷,你放手吧,我不下床就是了。”
过了好一会儿,腰间的束缚渐松,她很无奈地转回床上。
她才一躺上床,罗璟立刻又扑上来紧抱住她,她眼捷手快地拉来棉被挡去胸前柔软,同时侧身,不让他爬到她身上来。
他对她的动作和心思完全不察,只是连同被子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埋首呜咽 。
这一夜,他抱着她哭了一整晚。
而她睁眼到天亮,一夜无眠。
一条被子盖了两人……
她缓缓张开眼睛,窗外透着月光,描绘了“枕边”人的轮廓,宁静深夜里,传来一个年轻少年的均匀呼吸。她不由得皱眉不悦。已经半个多月了,每睡到深更半夜张眸醒来,都会发现他。
前几夜他经常抱着她暗自饮泣,随着日子过去,他悲伤的情绪逐渐抚平,最近已经不再“偷哭”了……
她看见他的侧颜慢慢缩进棉被里,突然腰间一股力量收紧!
他钻进了棉被,年轻脸庞埋在她胸口,紧抱着她睡。
她双眉皱得更深,却没有任何动作。自从他爬上她的床,隔夜起,她就不敢解下束胸了。
“王爷。”她声冷清晰,打断他熟睡的呼吸。
搂抱她腰际的手松了,过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头颅从棉被里冒出来,把背对她,继续睡。
她知道他已醒来。
“王爷不该屈就自己,夜夜来此……长此下去,总是不妥,盼王爷别再来属下的房间了。”
罗璟沉默半晌,终于轻叹出声,“本王的房间太大了,自从父皇过世,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仿佛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有父皇的身影存在,到处回荡着父皇的声音,我一个人无法睡。”
“王爷可以叫小六在房内陪你。”她是府内总管,不是贴身随从,他似乎找错对象了。
“小六会打呼、只会吵得本王更睡不着。”
“……府内人多,明日属下挑一个不会打呼的在王爷房内打地铺就是了。”
“哼,本王何等身份,哪一个下人敢与本王同房睡?何况你以为本王不挑的吗?”罗璟翻过身来,就着倾泄进来的月光,俊眸盛怒瞪她,“哼!冷少怀,本王想来此睡,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你该感激!”
“……属下光荣。但是属下的床真的小,王爷夜夜来此睡!”
“这不成问题,明日本王换张大床进来。”
“不,属下的意思是!王爷!……你做什么?”她大惊急忙按住他的手。罗璟没在听她说话,居然两只手在棉被里摸着她的身子!难道他已经发现她……
“唔,我找到原因了,就是你这身子不像小六硬邦邦,抱起来软软的,还挺舒服的……”他凑近冷少怀,往她脸上嗅去。
“王爷!”她低斥,撇开脸去。
“你抹了什么,我老觉得你身上有说不出来的好闻味道,比姑娘家的脂粉味还好闻,这床、这被子都沾了你的味道,我闻着特别好睡。”罗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口气直率听起来不像有特别意思。
冷少怀却心虚,耳根子又烫又热,拨开了他摆放在她腰际上的手,坐起身来,冷冷说道:“王爷,属下不习惯与人共眠,王爷已经打扰属下作息,请王爷回房。”
罗璟一怔,瞪视她许久,恼火地丢开了棉被爬起身,“你以为你是谁?敢如此与本王说话!又不是女人,本王才不希罕你!”
他爬下床,摸黑找着搁在柜子上的外衣。她坐在床上看着他怒气冲冲,心里暗松口气。听他此语,是未怀疑她的性别。“王爷,需要属下点灯吗?”看他摸索的动作迟缓,她想下床帮忙。她才开口,罗璟马上就找到外衣套上了。
“不必!”什么东西,该死的冷少怀是什么东西,他不嫌他就不错了,他竟然……“混帐东西!”
他磨牙切齿的朝她骂来,开门离去。
她坐在床上,听着脚步声远离,才下床去把门关上了,爬回床上。
只要没人打扰,她一向好睡,罗璟一离开,她头一沾枕就睡了。
该睡,该好好的睡,养足精神,才能坐稳“总管”这个位置……
第3章(2)
半年后
“找到了……在哪里?”
“回总管,‘京子戏园’ 。”
“……准备马车。”
“是。”
冷少怀搁下笔,望着烛光闪烁,思忖片刻,才起身离开书房。她走到门口,忽又回头望……王府内最大的书房,书案上堆满书函、账册、请柬,一堆政务本该由他亲自过目,他却成天往外跑,不理事。
先帝驾崩半年多,这半年来,他像脱缰之马,逮到机会就溜得不见人影,在外头饮酒作乐,逍遥度日……曾经寒冬深夜里在她房内埋首大悲痛哭,在此盛夏之夜,仿佛昨日梦一场。
她为了保住总管的位子,处处帮他收拾善后。
她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夜幕低垂,灯火通明,西门大街上有两家戏园,分别是“京子戏园”和“华生戏园”,这里通常一入夜就挤满了人。
一般戏园内的格局差别不大,园内正中央是戏台,戏台两边有齐腰高的栏杆,旁边有一个小门通向后台,除了背对戏台那一面,其它三面便是看台,摆放了椅子。正面对着戏台的,多了一张张四方八仙桌,其中二、三张比较考究的桌子,是给有钱大爷准备的。
离戏台愈远,椅子就愈差,到了最后靠近门边的,就剩下长条凳可坐。
来此看戏的没有阶层之分,来自各行各业,有做工的、拿锄头的、开店铺的、谈生意的、富家大爷等,可说是龙蛇混杂之所。
上流阶层的达官显要、豪门贵胄通常不会来此,一来身份特殊,更有安全顾虑,再者,他们想看戏,只须找戏班子进府内搭台献艺,根本不需在此人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