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多想,从现在起她要吃要玩要快乐,她要恣情随性,要不顾一切爱上背后那个男人,就算他心里住着另一个女人。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今日不欢乐,明日徙留遗憾,何苦伤害自己便宜别人。
她扬起手管迎风大笑,她企图笑去满心忧郁,笑去满怀不平,不管能不能笑出一片美好光明,她都要笑,
“再插下去,我就变成刺猬了。”谨容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的银针,笑道。
“放心!还差得远。”简煜丰皱着眉头说。
“全身上下那么多洞,我喝进去的水会不会从洞里喷出来?”谨容继续笑。
“要不要试试,我让人去提一桶水。”他下意识蹙眉。
这些日子天天是这样的,她在笑、他皱眉,她开心得好像天一下掉下大把大把的黄金,他却愁苦得像被人倒了债。
很诡异的状况,而制造诡异状况的两个男女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诡异似的,成日凑在一起说话。
心撂开了,谨容不顾一切欣赏眼前的男人,欣赏他刚毅的五官,灭风凛凛的口吻,欣赏他的笃定自信,也欣赏他在她身上所做的努力。
她不停说话,说东说西,简煜丰在,她就对他说,简煜丰不在,她就对秦氏说,两个人都不在,她就拉着姜成和青竹说,好像突然间变成话篓子似的。
秦氏不知道状况,看一对小儿女成天溺在一起,还以为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偷偷地在谨容耳边说道:“下回写信给你哥哥时,可不可以请你父母亲回京城一趟?”谨容明白秦氏在想些什么,却没戳破,只是敷衍说:“可以啊,只不过怕是要再过一段时日,如今爹娘忙着帮哥哥张罗婚事。”说到婚事,只要是女人就会亮眼,然后话题转移,秦氏接着谈到刘阁老、谈到那位嫡女长孙,谈刘家的门风、谈嫁妆……
至于简灯半,他的眉头越来越皱,皱得眉心生出川字形,谨容见状便会伸手轻抚,笑着说:“本来就长得不怎样,现在更丑了。”
“所以呢?还是许莘那种斯文公子才入得了你的眼?”
“可不是吗?他嘴角总是带着笑意,便是为郡主的病忧心,也没卸下眼底那抹溢柔,他咧,是天底下男人的表率,如果大家都学他那斯文儒雅的摸样,哇,女人们有福气了,”
“夸成这样,好像他是人间无,天上有,美得胜过花。”他知道她想逗自己笑,却不知道这种话只会逗出他满心懊恼。
“不是吗?可惜被你们家天真浪漫的郡主妹妹给截足先登,偏我这人又不爱与人抢,只好忍痛割让。”他恨恨瞪她一眼,骂道:“没眼色。”
“嗯?”她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提了嗓子大声问。
“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什么好的,女人就是没眼光,放着真男人不懂得把握,只喜欢看表面文章……”他居然碎碎念起来,有几分三姑六婆的姿态,也有……几分可爱。
谨容笑了,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轻轻握住,像是要从他的掌心争取几分温度似的。他的心一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两人四目相对,灼热的目光落在对方脸庞,他缓缓叹息,将她拥入怀中亲亲她的额头,低声道:“没事的,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才两次练习,她便爱上他怀中的气息,爱上赖着他,贴着他的感受,她低声回应,“没有想出办法也没关系。”
“你不信任我?”
“也不是,我比较不信任自己的命,小时候娘带我去庙里,那住持算过我的八字,说我不是长寿有福之人。”
“别人胡扯你也信,小时候我娘也带我去庙里,那住持说我活不过十岁,难道我现在是鬼。”
“不会吧,他也说我活不过十岁,难不成我们碰上同一个骗子?”她从他怀里抬头。
“是城郊白云寺的住持?”他闷声道。
“对,就是那一家。”
“他说,要延寿得点长明灯,一盏长明灯要五两银子,我娘一出手就是五千两。”
“对对对,他是这样说的,只是我们家里穷,娘克扣我们的饭菜钱,又日夜为人缝衣服,养猪养鹅,把眼睛都熬得通红,像只兔子似的,大半年才撙下五两银子去买一盏长明灯,可她心里老觉得不够,老觉得要是有银子多点几盏,我不只能活过十岁,还可以免病免痛,一世无忧。后来济民堂开始赚钱,她硬跟我要一百两去买上二十盏,你不晓得当时我有多心疼。”
“所以你也点了灯?”
“可不,方外人士那么贪财,修行?我看修的是金钱道。”
“既然如此,他的话你还相信,又不是傻子。”
简煜丰越来越爱骂她傻子,老想着骂一次、傻一回,到最后容儿是不是能脑子一个不清楚,就嫁给他了,彻底忘记许莘那个虚伪的负心汉?
他双臂施上力气,将她楼得紧紧,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好似一颗心被人掏了出来,又搓又揉又拧,弄得他这个风里来浪里去,经历无数波浪的男子心疼心惊。
那天,简煜丰明明骂谨容是傻子,竟然相信那等鬼话,可是同样一天,他派了姜成到白云寺,丢下一万两白银,替谨容点上两千盏长明灯。
一个月后,谨容某天醒来突然觉得手脚刺痛得紧,接下来,那疼痛一天比一天猛烈,简煜丰轻轻一握,她就像被千针万针给扎上,一下地,裸足就像蕴贴在烈火上,她痛,却咬紧牙关冲着他傻笑,她让青竹悄悄地熬药止痛,只为着……不放弃与他握手相亲。
越痛,她越是笑得灿烂,她不知道能不能骗得过别人,但她至少得先骗过自己。
简煜丰当然发觉谨容的异状,他废寝忘食地想找出解决办法。
她心疼他这般执着,就想把他绊在身边,陪他说说笑笑,别让他再做徙劳无用之,但他固执,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
于是她只能用淡淡悲怜的眼光望着他,向上苍默祷,祝福他开心快乐……
第十三章 来世再嫁你,可好(1)
日子渐移,谨容的假装再骗不了人,疼痛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苍白的脸庞透着淡淡墨晕。
在秦氏的通问下,简煜丰说出事实,她心疼她望着谨容,不明白儿子的姻缘路怎就这么崎岖。
刚吐过一场,吐出来的东西里面和着几缕血丝,于是谨容心底清楚,那日不会太久了,她靠进青竹怀里,低声笑道:“这下子我可骄傲啰。”
“姑娘骄傲什么?”
自从谨容经常从疼痛中惊醒后,简煜丰便将她移到自己屋里,只要她一喊痛他便立即施针,但对谨容而言,能克制几分疼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浓墨似的双瞳盛满关心疼惜,在这样的注视下,便是再大的疼痛她也能鼓吹自己忽略。
“以后我的病治好了,我可到处嚷嚷自己有多神勇,什么疼痛也撂不倒我。”
“姑娘。”青竹心疼低唤,眼底浮上温气,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姑娘的身体状况,偏姑娘非要她藏着瞒着,不教王爷伤心。
好几回她偷偷跑进院子接着墙角哭泣,拭干眼泪回头,看见姜成定定地站在身后,眼里装着同自己一样的伤心,他们都知道姑娘不好了,可却还是选择自欺欺人,他说:“姑娘会好起来的。”而她认真附和他的话,跟着说:“姑娘会好起来的。”
再之后,她每次忍不住到外头痛哭,身后总会出现一堵墙似的高大身躯陪她。
“就说我这个人没有富贵命吧,好好的封什么郡主,一封就病了,我还是回去当平民百姓的好。”谨容想说笑话逗青竹笑,却没想到自己的笑话功力和她的身子一样,一天比一天差。
“姑娘,不好笑,皇家的封言不可以说嘴,要乐呵呵地受下。”
“真不好笑吗?那换一个,来说说桃花村李家哥哥的事儿吧。”
“李家哥哥挺喜欢我的,他以前回家对他娘说:‘娘快帮儿子到何家提亲,儿子喜欢容丫头。’”他娘面有难色,说道‘你喜欢容丫头什么?’李家哥哥想了想说:‘全都喜欢,喜欢她长得美,喜欢她说话有趣儿,喜欢她脾气温……’他列举了十几条好处,可他娘只消说了几句就让他打消念头,猜猜,李家婶婶说什么?”
“说咱们配不上容丫头。她识文断字又有一身好医术,日后是要嫁给王爷的,怎么会同咱们平头百姓论婚嫁。”青竹吸着鼻子说。
“才不是呢,她说:‘容丫头确实是样样好,不过她屁胶小、怕是不好生养,你可是李家的独根苗,而且她那身子连夏天都是冰冷冰冷的,你不怕咱们的被子焐不热?’瞧,李家婶婶是不是发傻了,我会挣银子的呀,大不了打上十斤棉被当嫁妆。”她说完,咯咯笑着,笑得青竹满心感伤。
“幸好李家婶子有眼不识泰山,否则咱们家王爷可怎么办?”
她是哪一国的泰山?谨容想笑,却也同意青竹说的。是啊,她王爷师兄可怎么办,那郡主妹妹眼拙,只会挑脸皮不会挑心性,看师兄不上眼,偏自己是个无福的,这一拖二拖下去……多委屈师兄,都二十几岁了还没有人给暧被窝。
“青竹啊,我从许莘那里得来不少好东西,有空帮我归整归整。”
“是,姑娘。”
“里头有不少玉珊头面,你帮我挑一些好的给夫人送过去。”身边待她好的人就这几个,她回馈不了感情,只好用最俗气的东西还报一二。
“是。”
“里头有两间铺子,两块连田地庄子的地契,替我交给姜成,就说是姑娘给你们两个起家的,你性子精明,不像他傻大个儿一个,空有一身蛮力,所以日后还得靠你来经营,能够的话,就开个卖甜杨的铺子吧,我想念你的莲子杨了。”如今漫漫冬日哪儿来的莲子,可她一想起莲子在齿颊间化口的香甜滋味,不禁笑意漾起,眉头弯弯。
“姑娘,你在说啥呀。”青竹羞红了脸。
“休想瞒我,我只是痛得头昏,可不是真头昏,你每回躲出去伤心,那个人啊,两颗眼珠子盯着都快掉出来了,可惜我病得厉害,否则真想替你操持婚事。”她没等青竹回应便接起后言。
“没记错的话,我还有几百两现银,你差人送到钱庄兑成银票,贴身收藏好,就当是我先给你的嫁妆,千万记住,银子是胆,有银子才有底气,别滥发好心把银子随手给丢出去,就是面对丈夫也得给自己留个底,天底下男人不是各个都像你家王爷那样重情义的。”
“姑娘……”青竹欲言又止。
“别打断我,我这是在交代后事,要不交代清楚,财产全给你家王爷吞了,岂不冤枉?”她说笑。
青竹心底舍不得却还是瞪她一眼,前头才说王爷重情义,下一句又怕财产被王爷吞去,矛盾嘛,她才想说一句糊涂,却没料到某人一声斥喝,硬生生打断谨容的交代。
“谁允许的!”
简煜丰大步从外头走进来,怒声道:“以后你再说一次死字,我就从你的箱笼里头挑走价值千两的东西,庄子,田亩,银票都行。”
“连病人的东西都抢,你还真没医德。”她软软地靠在青竹身上苦笑。
“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是人都该懂得落井下石。”他说得理直气壮,走到床边接替青竹的位置。
突地,疼痛又从手脚处往身子中央传,一阵强一阵弱,痛得她跳牙咧嘴。
一个人若时刻处在剧痛状态,不知道可以忍受多久?谨容明明痛,却还咬着唇假笑,那装摸作样的表情青竹见过无数回。
她心疼地绞来温热帕子为谨容拭去冷汗,大冷的天,她却冷汗湿透衣襟,那是怎生的疼痛哪,青竹鼻子发酸,本想说一句“我给姑娘准备热水,泡一泡会好些”,可是声音卡在喉咙处,无声哽咽。
简煜丰也清楚她在犯疼,却也和她一样装着。
他重起金针,针起针落,她又变成一只金光闪闪的刺猬,没多久工夫,疼痛稍减,她又能缓过气儿,想来当刺猬好些,至少不疼。
她想说话,他却抢先开口,“要让青竹去提两桶水来给你喝喝吗?”瞧她出了那么多汗,肯定渴了。
“才不是要说那个,我想说的是金针很贵的,可不可以扎完直接赏我,以你每天扎的针数,我很快就会变成大富翁。”
“容儿,你就这么缺银子?满心满眼全是钱。”
她本想问问,死后可不可以把她埋进钱坑,可想到他说的,一个死字一千两银,她心疼,于是换了话。
“小时候亲眼看见旱年时,田里米都不出,爹娘愁煞眉头,可是为了我和哥哥,爹爹不得不走上个三五天去向亲戚借米,每次回来脸色都糟透了,爹爹定是受不少委屈却舍不得让我们知道。那候起我就发誓要赚很多银子,给爹娘过上好日子。”
“你以为我没穷过?我和娘流落在外头的前一两年,只有粗粮可以果腹,那馒头硬得像石头,还得吞下好几口水才能化开,可我也没你这么爱财。”
“那是因为你发啦,王爷呢,还是富甲天下的王爷,有一堆会帮你赚钱的叔怕,有个脑袋精明的娘,你们家的钱比泛滥的河水还多。”
“夸张。”他捏捏她的鼻子。
近日,他们突然亲近许多,也许都下意识知道,这种日子不多了。
“王爷……”她伸手抚过他削瘦的脸庞,看着他的憔悴真心疼,他何必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真是的,都说过千百遍的没关系了,他怎地还放不下心。
“叫我灯半。”他低头,用嘴唇堵住她的话,他轻轻吻着她,她也轻轻回应,像羽毛搔过,轻轻地痒着。
他吻她,她并不害羞,若不是手上插满金针,她也想回抱他,多一些主动,他吻了她很久,久到一旁的青竹面红耳赤地退到屋外守着,吻到她气息不稳,心脏想跳出胸口,他才松开她把她放在床上躺平。坐在床边,他从上而下俯看她,他不喜欢这个角度,比较喜欢欢欢坐在马背上时,她回头仰望,而他低头俯看时的那个角度。
他们……甚至还没一起骑过他送给她的那匹白马,来不及了吗?没有机会了吗?他不知道,只是天天害怕着。
“煜……半……”她被看得害羞,找话说着,“名字不好,还是叫王爷顺口。”
“这名字是我娘取的,我去同她说你嫌弃。”
“别啊,我说错了,煜丰好听,真好听,煜丰煜丰煜丰……”她连续喊几次,笑得满脸巴结。“嗯,还可以,不过可以喊轻一点,软一点、柔一点、更像女人一点。”他在逗她,企图逗得她遇忘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