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儿身子猛烈一晃,他的祖父,那位威严又慈祥的老人死了!他刚刚丧失了他唯一的亲人,而她……
“木楠!”无法往不想,她盈满泪水的眼睛闭上,紧紧抱住他,发出一声不像十七岁少女该有的、充满绝望和痛苦的悲泣。
她的呼唤震撼苏木楠的心,他抛开悲伤,抱着她纤细的身子轻轻摇晃着、安慰着。“青儿,不要再哭了,祖父从跌倒后就一直没再醒来,他走得并不痛苦。”
话虽如此,但想起祖父硬朗的身体竟经不起一摔;想到偌大的宅院从此再也听不到祖父爽朗的笑声,看不到他逗弄孙子,戏弄仆从的闪亮目光时,他仍感到痛不欲生。
怀里的柳青儿伤心痛哭,那份深沉绝望的痛苦令他感动,他抚摸着她丝缎般的长发轻声安慰道:“别难过,虽然祖父去世了,但我还是会尽快到你家去提亲,没有了祖父,我更需要你的陪伴……”
“不……不要再说了……”她的嘴贴在他胸前嘶哑地说:“喔!老天,我如何能告诉你?如何能求得你的宽恕啊?”
她的话含糊不清,却仿佛一道冰冷的寒流穿透他的心房。
他强托起她的脸,想要问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月光下的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看着她悲伤欲绝的面容,他只想用自己的爱抚平她所有的痛苦。
他带她坐在他们专属的小天地一一花丛中的木椅上,为她擦拭着眼泪,可是,他的关心和爱意似乎起了相反的作用,她的泪水越流越多。
她激烈的反应引起了他的疑惑。“青儿,告诉我,还有什么事困扰着你?”他搂着她单薄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焦虑地问。
她抑制住抽泣,侧过脸与他四目相对。
此刻,他眼中的痛苦正被对她的关心所覆盖,对如此有情有义的男人,她怎能弃之而去?
无法再面对如此深情的目光,她猛地跪在他面前,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入他的双膝,眼泪立刻染湿他的衣裳。“原谅我……求你……原谅我……”她喃喃地说。
他的心颤栗,手颤抖,但他仍撇开心头的焦虑,弯下身抚摸她耸动的双肩和凌乱的长发,用满腔的爱给予她所需要的支援。
“我原谅你,只要你快乐……”
她猛地扬起头,激动地说:“我不快乐,没有了你,我再也不会快乐!”
“你有我。”尽管心里的忧虑越来越深,但他没有逼她,只是温柔地安抚她。
“我们说过永远不分开,我会信守承诺,尽快去柳家提亲,永远陪伴你。”
然而,他的话带给了她更多的悲伤,他对她越好,她越痛苦。
她伏在他膝上无声地痛哭,他的爹娘早逝,是祖父一手将他养育成人,他们祖孙二人感情笃深,如今,在突然失去唯一挚爱的亲人,他的痛苦和茫然可想而知,她怎么能再给他致命一击?怎么能在这艰难的时刻弃他而去?
她闪避的目光和含混不清的话语,终于让他感到事态严重,不由双手托起她的脸,看着她令人心痛的泪眼再次问道:“青儿,你是为我祖父哭泣吗?”
一声发自心灵深处的呜咽几乎撕碎他的心,可是他还是硬着心肠要她的答案。
“是的,我为你祖父哭泣,为你哭泣,也为我自己哭泣……”她想垂下头逃避他锐利的目光,可是他不许。
“为你自己哭泣?什么意思?”他双手的力量迫使她不得不迎向他的目光。
不能再隐瞒,不能再拖延,该来的总是要来,她抽泣地说:“我姐姐跑了。”
“跑了?”他疑惑地问:“你姐姐不是明天就要与董浩成亲了吗?”
“是的,可是昨天深夜她跟柴士俊私奔了!”
“私奔?跟士俊?”他震惊地问。
他与董浩、柴士俊还有吴家二公子不仅是同龄人,更是好朋友,他不敢相信聪明的柴士俊会做出这样荒唐悖理的事情来。
“是的,他们只传回几句歉疚的话……”她哽咽地告诉他。“姐姐与他早就私下相好,我原以为姐姐没有那胆子,可是,她真的跟他跑掉……”
听完她的话,他不由义愤填膺。“朋友妻不可戏,士俊疯了,竟敢抢走董浩的女人,胆子真不小!”
柳青儿无法回答,她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似地依偎在他膝盖上。
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他似乎理解了她的悲哀。“你爹娘一定深受打击?”
“爹气得吐血,娘也病了,哥哥发脾气。”她喃喃地说:“现在,只有我代姐姐出嫁才能挽救柳家……”
“不!我不准!”他终于明白了她如此悲伤的原因,明白她姐姐与好友的私奔带来的严重影响,可是,她竟然不为他们的爱情奋战,轻易牺牲他们的幸福去挽救家庭的名声,这对他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
绝望与愤怒令他失控地抓住她的下颁,迫使她扬起脸来。“听到吗?我不准,你是我的,我们在这里的山盟海誓难道你都忘了?”
下颔的痛感与内心的伤痛令她眼泪进出,“我没忘,可是我爹娘病了,董府不肯放弃婚约,哥哥不许柳家丑事外扬,我该怎么办?”
她的眼泪和无奈的语气打动了他的心,可是刚失去亲人的他没有承受另一个失去的勇气,他猛地站起来,让依偎着他的柳青儿跌倒坐在地上。
“你不能轻易放弃我们的爱,我们发过誓要终生相守,你就得信守承诺!老天在上,看看这里。”见她一心只顾虑到她的家人,而忽略了他们的感情,他激愤地指着椅子,再指指天空。“就是在这里,在这轮明月下,你与我定下了盟约,你说要做我的妻,爱我一辈子,可才多久,你竟然想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他的怒气吓到了她,这个她从小就认识,情窦初开时就爱上的男人虽然个性强悍,但从来没有对她高声说过话,此刻却仿佛一匹被激怒的雄狮,对着她怒吼还冤枉她。
“木楠哥哥……”她用幼时习惯的称呼呼喊他,可他立刻瞪着她。
“不要那样叫我!”他生气地说:“我早爱上了你,你也说过你爱我,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眼看终于可以在一起,你却要离开,难道你过去所说的全是假的?”
“不是假的,我爱你,只爱你!”她坐在地上抱住自己,伏在手臂上哭泣,感觉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正把她撕裂。“替我想想,我该怎么办?爹娘在病榻上要我代姐出嫁,哥哥要我顾全家风,旁人要我恪尽孝道,你要我遵守承诺,而我……我不想辜负你,也不想做不孝女,难道你不能体谅我吗?”
她的痛苦同样折磨着他,看着哭泣的她,他心里只有不舍,可是,她要放弃他们的幸福,这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他走过去单膝跪在她身边,将她搂进怀里,激动地说:“我能体谅你的难处,让我去找你的爹娘,告诉他们我们要成亲。”
她摇头。“不行,就算我爹娘答应,董府也不会让步。”
“那我去找董浩,或者直接去找他母亲,我知道董浩一向听她的话,我去求她不要拆散我们!”
她依旧摇头。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那我带你私奔,跟我走,我绝不会让你吃苦,我会一辈子爱你、珍惜你!”
他描绘的前景是如此诱人,月光下的他,仿佛是无所不能的神,她希望自己能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愿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啊!可是,她不能!
“木楠,”泪流满面的她忽然拉下他的头,用力亲吻他,可那个吻并没有往日的激/情和快乐,却仿佛是犯了错的孩子,想用一个亲昵的动作求取宽恕。
“青儿,求你不要离开我,让我们一起……”感觉到她的放弃,他抱紧她,用充满承诺和哀求的吻回应她,可她却颤抖地退开。
“没用的。”她啜泣地看着他,明知话一旦说出口,将会逼他恨她一辈子,可是为了救爹娘的性命,为了保全柳家的名声,她不得不说。“忘记我吧!因为今天下午,我已经答应嫁给董浩……”
他眼睛一黑,双耳轰鸣。
生平第一次,他放弃了尊严,卑微地哀求一个女人,只因为他爱她超过一切,只因为他以为她也像他一样。对他们的爱忠贞不二。
可是他错了,他用心宠爱着、呵护的女人,残忍地将他的爱与哀求踩在脚下,如此沉重的打击,对一个羽翼初丰、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来说,足以毁天灭地,更何况,他刚刚才失去唯一的亲人,仿佛顿失母船的弧舟,漂泊在迷茫的大海上……
在这个时候,她竟然抛弃了他!
剜心裂肺的痛苦中,他感到被所有的爱抛弃与背叛了。
往日的快乐成了梦魇,美好的希望、追求和等待都成了泡影,爱成了对他绝妙的讽刺,他的世界在这一刻被颠覆,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唯一剩下的是魔鬼的宣告。
我已经答应嫁给董浩……我已经答应嫁给董浩……
她站在月光下,白裙黑发在夜风中飞舞,她是如此美丽,却如此绝情!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碎裂的声音。
当她白皙的双手将一只白玉双凤玉梳捧到他眼前时,一声犹如地狱之声的怒吼从他破碎的心灵深处爆发。“残忍的婊子!你今天带给我的痛苦,我定十倍、百倍讨还!”
一声惊人脆响中,那件他送给她作为定情之物的玉器,在青石板上摔成无数闪亮的碎片,一如他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梦想……
一声响动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他霍然坐起身来,与仆从惊讶的面孔相对。
“这样看着我干吗?”他恶声恶气地问,心里却高兴着因此而逃离痛苦的回忆。
“爷……你不舒服吗?你的脸上……”仆从的神情十分古怪,而那双盯在他脸上的眼充满惊恐。
“我没事,脸上怎么了?”他纳闷地摸摸脸,竟摸到湿湿的一一泪水!
“走开,看什么看?做个恶梦出身汗,有什么好奇怪的?”他长腿一抬,从床上蹦下来,对自己的脆弱感到羞傀和不满,那个女人不值得他感伤。
那是汗吗?仆从暗暗地想,知道主人一定又在为柳青儿伤心,也知道这事别人管不上,于是沉默地为他倒来茶水,取来布巾。
接过布巾用力擦拭脸后,苏木楠看看窗外的月光,估计已快半夜,便问:“打听到什么吗?”
“有,还不少呢!”仆从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他。
听到天星山庄左得到他的警告后,仍在骚扰青桑坡时,苏木楠心头一冷,“你是说,顾行天真的抢了柳青儿的马车?”
“没错,就在三天前,要不是保镳护着柳姑娘逃脱,那天被抢的恐怕不止一车蚕丝。”
“其他的还会有什么?”也许是今晚的回忆让他格外敏感,苏木楠立刻听出仆从的话外之音。
仆从闷声道:“听说顾行天每次遇到柳姑娘都色眯眯地看个不停,那天他就是冲着柳姑娘来的。”
苏木楠当然知道顾行天好色本性,不由握着拳头一擂桌子,生气地说:“柳青儿也不检点,她为何不避着那个老色鬼呢?”
仆从扶正因他擂桌面而歪斜的茶碗,小心翼翼地说:“这就是爷不公平了,人家柳姑娘来这里就是为了收丝买茧的,爷要是买玉石,能不去看货比货吗?”
知道他说得没错,苏木楠一时无语,但随后又恨声骂道:“董浩没用,自己的生意就该自己来,派个娘儿们来冒险,自己躲在家里算什么本事!”
仆从了解他并不是真的在骂人,而是在为柳姑娘担心,但却觉得他如此冤枉好人不妥,于是再透露道:“是她自个儿要来,还求了碧箩夫人做说客。”
“你怎么知道?”
“保镳李小牧说的,不信爷可以去问她。”
“京城那么安全,她为何偏要到这种地方来?”
“这……小牧说柳姑娘想出来散心。”
散心?散什么心,他自然心知肚明。“算了,睡觉去吧。”他心烦意乱地将仆从这走,自己也随意倒在床上。
第4章(1)
深夜,一道模糊的声音将睡得并不深沉的苏木楠惊醒。
他睁开眼躺在床上倾听,那声音时断时续,像风声,又像海潮声,而那两种响声刚好都不可能在这个深秋的青桑坡出现。
不对,一定有事发生!
凭着对危机的直觉反应,他匆匆起身穿上衣服,叫醒睡在外屋的仆从。
“爷,什么事?”仆从翻身而起,穿着衣服跟在他身后。
“不知道,只是听到有人在吵。”他说。
两人来到院子里,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洁的月光将四周的景色照得清晰可见,院子里没有人,但隐约传来的吵杂声令人不安。
“那边!”仆从忽然指着东面大声说:“爷,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苏木楠也听出来了,两人立刻往那里跑去。
跑出院子后,吵杂声愈加清楚,可以听出其中夹杂着人声和马蹄声,可是由于距离远,听不清楚究竟在吵什么。
路上不时遇到抬着竹篾编织的蚕簇往相反方向走的人,但每个人都脚步匆忙,他无法拦下任何人询问。
越往前走,紧绷的气氛愈加明显。
忽然,几个手持武器的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当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他喊住他,他是李小牧的师兄李东林。“东林,发生了什么事?”
“苏爷,您也来了?”看到他,李东林立刻跑过来,自从他帮忙找郎中救了师傅后,他和师妹就视他为恩人,对他深有好感。
“天星山庄又来捣乱,毁了东面栅栏,还想放马冲蚕棚,被我们打退了,师傅怕他们使诈,要我带人巡视各处。”
“那你快去吧!我明天再找你。”看出他很急,苏木楠不再耽搁他。
李东林点点头,转身离去,他也继续往东面桑林走去。
桑林外一片狼藉,不少人正修复倒塌的栅栏,看到墨叔和几个人站在桑树下,苏木楠大步走过去问道:“墨叔,损失大吗?”
墨叔对他的出现颇为诧异,却没有多间,只是回答道:“现在还说不清。”
“为何说不清?”他皱眉看了看一片狼借的现场,不解地问。
“因为为时尚早。”
听到回答他的竟是柳青儿的声音时,他大吃一惊,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就站在另外两个人的身边,只因刚好站在树影下,因此他一时没看到。
开口即后悔的柳青儿,被他毫无顾忌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但仍镇静地看了眼散落满地的木桩和附近的桑树。“现在能看到的损失就是这些,等天亮后才能确定蚕棚和桑叶是否受到虫灾,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的损失将非常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