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有恼意的崔氏有著相同想法,绝不能让周明寰和孟府牵扯过深,她必须斩断他们的联系,否则对她的处境极其不利,她已经可以感受到无形的威胁正朝她席卷而来。若是溪儿有真材实料,能独当一面,而非不学无术、只会做表面功夫的花架子,她也省得操这份心,事事为他盘算,但事实不然,她只好辛苦点。
“大哥,你先回去,这事我再想想,总会想出法子应付。”其实她心里早有阴毒的计谋。
一不做,二不休。
斩草除根。
“那银子……”崔信良猥琐一笑,明著讨要,能多给的他不会少取,当作额外的奖贝。
崔氏不耐烦地摆摆手,一旁的钟嬷嬷取来梨花木镶如意纹匣子。“省著点用,别把我的私房挖空了,老爷的银子给得少,你得把生意搞好,不要丢我的脸。”
唠唠叨叨的,真罗唆。崔信良在心里咕哝,面上却笑得亲热。“我晓得,不会给你添麻烦。”将手里一叠银票往怀里塞,他走时脚步轻快无比,嘴里还哼著江南小曲,满面春风。
他是满脸爽快,殊不知妹子崔氏心口沉甸甸,两眉间尽是挥不去的阴霾,她担忧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年幼的周明寰能任由她摆布,纵使有老夫人和巧姨娘护住,她要他往东他还能往西吗?搓圆捏扁随她拿捏,就算她明里暗里的苛扣月例也没人敢多提一句。
可是日渐茁壮的狼崽仔牙长尖了,爪子磨利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城府,变得危险又凶狠,她控制不了他了。
既无法防范,又什么方法可以削弱他的实力,让他从此一蹶不振?
崔氏深深苦恼中。
但她的麻烦事不只一桩,让她头疼的人又添了一个。一道鹅黄绿,身著翡翠色八幅罗裙的身影如风飘至。
“娘,我听说大舅父来了,他在哪里?女儿要向大舅父请安呢。”周玉馨穿的是新衣,头上簪著双蝶珍珠花白玉簪,耳上戴的是赤金镶猫眼石耳坠,一身喜气的面露欢喜笑靥。
“馨儿,娘不是嘱咐你多在屋里绣花,把针尔女红的手艺学好了,日后到了婆家才不会遭人嫌弃吗?”女儿这说风是雨的性子是跟谁学的,让她愁白了发为女儿将来婚事忧心不已。
“腻了,老是绣花有什么意思,你瞧我十根指头都戳红了,娘就饶了我吧!让我过几日舒心的日子,把我嫁近点你就不用愁了。”她语带暗示。
崔氏没好气地往女儿眉心一戳。“就你没出息,谁不巴望嫁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偏你还嫌烦。”
“娘,别尽顾数落女儿,大舅父人呢?东岳表哥有没有来,我这一身衣服想让表哥瞧瞧,包准他看花眼。”周玉馨得意的原地转圈,飞起的裙摆缀了几十颗粉色珍珠。
孟清华送了她一匣子粉色珍珠,她全命人钻了孔,一颗一颗缝在裙子上,裙一摇摆便熠熠发亮。
看出女儿心思的崔氏面色微凝,并不作声。“娘给你看了一门亲事,是南柳张家,再过个几天就有媒人上门提亲,你赶紧绣嫁妆,最迟明年开春就要过门了。”
“什么,南柳张家?!”那是什么人家,听都没听过,南柳距离嘉安城有十天路程,她想回门一趟都得折腾大半个月。
周玉馨的表情不情不愿,还有一丝委屈,内心有怨气,觉得娘亲不疼她,随随便便就想打发她嫁人。那张家是哪根葱呀!配得起她这人比花娇美的周府四小姐吗?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东岳表哥才是良配,她和东岳表哥从小一起玩到大,最是知根底的,怎么不挑表哥反而要她远嫁呢,还是个默默无闻、没见过面的男人,她哪里嫁得安心!
“张家是书香门第,祖上三代都有功名在身,家中祖父是已致仕的翰林学士,其父是三甲进士,正等著分派外地为官,张家儿郎已考取秀才,打算往官途走……”民不与官斗,当官的威风,还能帮衬老三。
崔氏为儿女想得周到,文人之家向来宽厚,女儿一嫁过去绝对不会受人薄待,除了礼数多了点,不失是一户好人家,以后还能捞个官夫人做做。
而鱼帮水、水帮鱼,周府在财力上资助姑爷,姑爷投桃报李提携一下大舅子,有个官老爷当靠山,她崔家何愁不兴旺。
“那东岳表哥呢?娘把他往哪搁?”她盼著念著快快长大好嫁表哥为妻,娘为什么不成全她?
崔氏的脸色一沉。“莫再提你崔家表哥,在你出嫁前给娘安分地待在屋里,不许再有往来。”
“娘……”周玉馨很不服气。她的婚事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娘是真的为她好吗?不懂事的周玉馨错怪了崔氏,善于花言巧语,嘴上抹蜜似的崔东岳绝非良缘,他长得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长了一副好皮相而已。
正妻未娶已有一堆通房、妾室,外头还养了几个,为了不让庶子先出于嫡子,他的女人们若传出有孕,一律一碗红花汤下腹,其中有几个因熬不过,失血过多死了。
他还狎妓、玩小倌,一次七、八个关在房里恣意纵情,极尽狂欢,常把人整得奄奄一息。
得知侄儿劣根性的崔氏当然不会让女儿下嫁,她不想让女儿受苦,搭上这么个作践人的丈夫。
可惜周玉馨不能体会娘亲的苦心,脸一捂,哭著跑开。至于她会不会跑去找崔东岳,那就不得而知了。
“唉!这个馨丫头,看著聪明伶俐,实则是个糊涂的,教我怎么能放心。”做娘的会害女儿吗?她怎么一点也不能体会娘的用心,非要往死胡同里钻。
“夫人,四小姐并不笨,她会想通的。”钟嬷嬷在一旁规劝,心里却想著四小姐恐怕要闯祸了。
“我也希望她机伶点,不要在这件事上犯傻。”南柳张家是好归宿,嫁得好,好过命好。
“不会的,夫人,有夫人看著哪还能出什么乱子。”这是安慰话,其实全府都知四小姐的性子,表面柔顺的她是个惹祸精。
崔氏面冷愁色地轻道一声,“去把温珍找来。”
“是。”
珍姨娘是崔氏以前的二等丫头,她在夫人的叫唤下不敢有迟疑,很快来到夏荷院。
一见面容平静的崔氏,她一如平常先叩首请安。
“嗯,起来说话,别跪著,地上寒。”先施予小惠是崔氏惯用的手段,通常相当好用。
“是的,夫人。”珍姨娘起身。
“事成了没?”丫头端上热茶,崔氏神情淡定的接过,以杯盖拨拨茶叶,闻了闻香气。
“没成。”珍姨娘回得极其小声,似蚊呐。
戴著鸽卵大红宝石指环的手顿了一下。“没成?”
“是的,眉姨娘事迹败露,还揪出她兄长,大少爷护著大少奶奶,未能成事。”想到锦儿、之韵一身刺目的血红,珍姨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手脚还冷著。
“败了就败了吧,不过是那个院子的事,人呢?罚抄经还扣月银?”
“全都赶出府了,一个不留。”眉姨娘的屋子空了,服侍的丫头、婆子全都发卖,院门也上了锁。
“全部?”崔氏微惊。
“锦儿是活活打死,之韵五十板子下去也差不多了,眉姨娘不肯离开,被打晕了扔出府,眉姨娘的大哥被魏总管带走了。”至于带去哪里她就不知情了。
崔氏一听,低忖了好一会儿。“钟嬷嬷,把我柜子里桃花红锦缎赏给珍姨娘,让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多往大少奶奶跟前走动走动,聊几句闲话。”
“是。”
捧著桃红色锦缎,珍姨娘的脸上没有一丝雀跃,反而有著惶然的惧意。以她对夫人的了解,这绝非仅是单纯的赏块布而已,这块锦缎上定是动了手脚,而夫人特别强调要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往大少奶奶跟前凑,这……
她不敢往下想,只能装作不知。
“还有,有些事我得交代你……”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崔氏冷冷地交代著珍姨娘。
她要先发制人,绝不让刀口悬在脖子上,谁敢挡她的路她就先除掉谁,毫不犹豫。
第十章 皇家的生意(1)
“九爷。”
一过端午,便是盛暑的六月,池塘的荷花全开了,粉的、紫的、红的,托紫嫣红,迎风摇曳甚是清雅恬谧。
六月初九是孟夫人的生辰,这一日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拜寿,挺著约莫五个月大肚子的孟清华小腹略凸,但没想像中大,像是偷塞了一颗蒲瓜,有点圆、略微尖头。
她不显笨重,还能走得俐落,急著见娘亲,几乎想飞奔而去,可是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一个个绷著脸,如临大敌地护著她四周,用团团围住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她们怕她被人冲撞、碰到,脚不稳滑倒……种种的意外先防著,好过真有万一措手不及。
因此她只能慢慢地移步,慢到孕妇很想发火,大声高喊,可是每一个人都认为这样的慢行很好,不急不躁,从容不迫,不会伤到腹中的胎儿,很好、很好。
尤其是周明寰更不许妻子走得太快,缓步徐行为最佳,若不是坐软轿摇来昆去让他看得惊心不已,否则他宁可她一步也不动。
不过岳母过寿总不能不出门吧,而且有些事不适合在周府说,眼线太多,便以祝寿为名登门,喜了娇妻,乐了岳母,愁了孩子的爹,慌了一干服侍的下人。
“来了呀!坐。”
不是书房却摆满了书,一面墙来三面窗,月白软绫为帘垂落,几株荷花插在羊脂白玉绘海浪纹梅瓶里,清风徐徐,吹动软绫,人影绰绰却看不分明,由内而外倒是能见分晓。
荷花送香,扑鼻沁心。
一名神色慵懒的俊美男子斜倚在软榻上,背后靠著秋香色金钱蟒条枕,手上一本绘著美人图的册子,薄唇微勾,似笑非笑的瞅著来人,翻了一半的美人册上是一男一女裸身相拥,以观音坐莲姿态相互交缠,面露陶然。
他看的是春宫画,色彩鲜明而生动,是大内画匠所绘。
“你呀!看这是什么东西,幸好我没让我妹妹过来,不然她瞧见了一惊一乍,你若吓著了我小外甥,不管你的身分有多尊贵,我先用拳头问候你。”教坏小孩子。
“送你如何?”美男子一挑眉,那满园的花儿像在他身畔盛开,美得像一幅令人陶醉的画。
一听到送他,孟观不客气地笑纳了。“这才是兄弟嘛!够义气,改天我送你一座珊瑚红美人出浴屏风,你盯著瞧,心就乐了,与美人同浴身心舒畅。”
“美人我有,揽镜自照不就得了。”要找出比他美的人,世上难寻,除非天上神仙下凡来。
孟观一怔,而后大笑。“男生女相是妖孽,你就是个祸国殃民的,不来为乱人世会被老天爷收回去。”
听著舅兄肆无忌惮的乱说话,周明寰暗暗心惊,大舅兄怎敢对贵人出言不逊,他不怕诛连九族?
“所以我才盯上你这个有钱的,找你要钱来了。”东方浩云摇起扇子,清风明月来相伴。
“要多少?”一句话。
面对孟观的豪爽,东方浩云以扇柄抵额轻笑。“先寄放,等到我想用时再来取,别给爷儿闹穷。”
“没问题,随时来取,我孟观不当守财奴。”反正银子多得用不完,拿点出来玩不枉世上走一回。
“啧!财大气壮的土财主模样看来真讨厌,俗气又市侩。”他嫌弃地摇了摇头,摇扇扇面。
“没人叫你看,而且你这人间凶器也不是来看我的,何况我就是银子多如何,哪天用黄金铺地,你来踩踩看。”孟观意有所指地看向妹婿,学人卖弄风流地仰首赏风月。
“俗人他妹婿,你看这天地何者为大?”东方浩云笑著问,刷地扇面一打开,一面是山水,一面是流月。
“君父。”这是周明寰的回答。
“君父?”他呵呵低笑。“有趣,天地为大是君父,可我眼中看到的是江山,锦绣山河。”
扇面是山水为画,点就江山,若不成就一幅锦绣,那便是如流月一般,镜花水月一场空。
暗喻他有意争位,不怕死就来掺一脚,他不缺银子为后盾,只缺有才华的能人,成者,海阔天空任君游,荣华富贵一生,败了嘛,把脖子抹净了,有他这美人陪著受死,也该死而无憾了。
“江山为画,山河为界,这天下大了些。”周明寰淡然道,怕穷其一生也走不遍天下每一寸土地。
“有人怕把生意做大的吗?你要想躲在老鼠窝里造兵器,我劝你赶紧把你周府的家业交给你三弟,说不定他还能把肥胆一横。”孟观这人有点江湖人的匪气,看不惯别人拖拖拉拉。
“大舅兄……”周明寰苦笑。
他不是犹豫不决,而是要做好万全准备,如今他的人手不足,真要干大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得做好全面的盘算才敢应允,商人讲求诚信,他不想当个背信之徒。
“孟大胖,你别把我的兵器师傅吓跑了,我还等著他替我打造千古名剑。”东方浩云妩媚美瞳中迸出厉光。
一提到千古名剑,他的眼睛就发亮,凡是豪气万丈的男人都想拥有一柄千古流传的好剑。
“我哪里胖了,臭妖孽。”他是壮实,浑身是男人的阳刚味,瞧那些女子多爱往他身上贴。
他一啐。“一说大话就喘还不胖,我就看到一个吹牛的,把牛皮吹得快要胀破了,人胖别瞒著,藏不住。”
孟观了悟他话中之意,咧嘴一笑地勾住妹婿颈项。“你不会让我失信于人吧,我可是把你捧得天高。”
“……”他勒得太紧了。
有点喘不过气的周明寰面色发紫,将舅兄的手扳开。暗忖,是他承诺于人,于自己何干。
“周明寰,你知道哪里使刀用剑的人最多吗?”东方浩云修长的手指转著折扇,笑良儿人。
“习武场。”动辄千人。
“错。”
“错?”
“是军队。”
“军队……”他忽地黑瞳发亮,身体发热。
“我朝有百万雄兵,这兵器的耗损你可算得出来?”东方浩云笑了,带了一抹令人生惧的邪佞。
“九爷,你打动我了。”他不能不动心。
“这还是太平盛世,若是打仗呢?”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英雄埋骨处是铁血打造出的江山。
周明寰的眼热了。“九爷,这是利诱。”
是生意人都不会错过。
虽卑鄙,却切中正心。
“若是皇商呢?”东方浩云噙著笑,继续抛出诱饵。
“……九爷,你需要多少把刀、多少柄剑,矛和盾的数量,将单子开出来,小民给你备著。”不求流芳百世,但求一生无憾,人这一世也就轰轰烈烈|回,只问无愧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