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婆婆曾提过,她以前病得厉害、烧得糊涂,双亲过来她都不知道,但她猜想这话中更多的是安慰。
他们乍看到她的容貌是惊是喜,听完他们的来由,她才明白他们复杂的情绪。
她的同胞姊姊竟然不愿嫁当今宰相,任性地逃婚了,宦家不能悔婚,否则只怕那权势倾天的宰相要迁怒于宦家,于是她这个被人遗忘的女儿被想起。
宦夏莲心中百般不愿,可不论双亲是否待她好,光是他们的养育之恩,她就必须要回报。
而且她也不怪他们,若不是他们,她也不会有如此间云野鹤的日子,只可惜这好日子转眼就到了头。
“小姐,不如我们逃吧?”青儿在宦夏莲抬脚迈入宦府时,轻轻地说。
哎,果然是她的好青儿。
“青儿,你忘记我之前同你说的?”她告诉青儿,这恩情必定要报的,所以她定会嫁给那男子,接着等男人喜新厌旧之后,她便抱恙,求得休书一封,她们便可去江南,从此摆脱京城的一切。
“只是委屈了小姐。”青儿红着眼睛说。
宦夏莲笑而不语,走进府邸。
其实倒不委屈,她也随遇而安,毕竟有些事情是天不从人愿。
“夫人?”青儿苍白了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夫人出现在她们面前,她心里暗忖她们的对话是否被听到。
宦夏莲微微蹙起了蛾眉,她也瞧清了娘亲眼中的不悦,她安抚地拍拍青儿的手,正要开口,哪知被宦夫人抢了话。
“这丫头毕竟是乡野丫头,跟着你嫁进宰相府实在是不妥,我想就让我的随身丫鬟春来服侍你吧。”
宦夏莲叹了一口气,不想争,却知道此时不得不开口,“我……咳咳!”她突地开始咳嗽,咳得剧烈,连身子都跟着一抖一颤。
青儿赶紧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瓶子,喂宦夏莲喝下,温柔地轻拍着宦夏莲的背,待宦夏莲稳定了,她朝宦夫人福了福身子,“夫人,这几日小姐感染风寒,昨日才痊愈,只是这咳嗽一犯,服下川贝方能止住。”
“娘……”宦夏莲干着嗓子,“青儿在我身边服侍多年,了解我这破旧的身子,还望娘让青儿留在我身边。”
“先去内厅坐着吧。”宦夫人看宦夏莲咳得厉害,便想先入内厅再谈。
她们一行人移步到了内厅。
宦夫人想起这小女儿虽然与大女儿长相一样,可身子是截然不同的,身子骨比起大女儿丰腴的体态要弱不禁风多了。
她忆起了初生产后,她对小女儿的悉心照料,只是她也是一个怕事的人,自己都尚未复原,又听老爷说这女娃是养不活的,她不得不同意老爷将其送走。
小女儿一离开,她哭得天昏地暗,若不是有大女儿的陪伴,她怕是熬不过来的。
过了几年,偶然得知小女儿尚在,她本想接回来,但是老爷说了,这女儿也只是苟活着,且人人都知她只有一个女儿,要是接回,到时就不知会惹来什么风言风语。
诸多的考量之后,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也因此加倍地宠溺着大女儿,这才养成了大女儿的任性。
再仔细瞧瞧这小女儿,虽眉眼熟悉,可神态却是出奇的素雅,倒没有因为她和老爷淡薄的对待而心怀怨恨,思及此,她慈祥地说:“夏莲,来娘的房里吧,娘有些东西给你……”原本是要留给大女儿的。
“娘,还是留给姊姊吧。”宦夏莲轻轻晃着脑袋,缓缓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想回房休息了。”这些东西怕也不是真心为她准备的,宦夏莲也不想要,再者她也不想欠宦家更多,不然到时要走怕是走不了。
“好吧,千红,领着小姐去厢房休憩。”
“是,夫人。”
望着宦夏莲与青儿款款离开,宦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哎……”
“小姐,你刚才演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青儿笑呵呵地轻声取笑宦夏莲。
宦夏莲苦笑了一下,“青儿,我今日起来,喉咙就有些不舒服了。”不是演戏,而是真的不舒服呢。
“什么!”青儿紧张极了,“小姐,你怎么不早说,你应该早点同青儿讲,青儿才能去给你抓药,你可别小看这咳嗽,以前有一回你也是这样,结果发了好几日的高烧……”
宦夏莲一边默默地欣赏着宦府的风景,一边乖乖地听着青儿的碎碎念。
第2章(1)
黄道吉日,华丽喜庆的八人大轿到了宦府,一身凤冠霞帔的娇娘子被扶了出来,正要抬脚上轿时,一道响亮的男声传了进来,“青莲,你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
喜庆的氛围顿时静谧了,来者一手做出捧心状,一手指着新郎官,于是众人的目光顺着男人的手,齐齐看向骑于白马上神情淡定的新郎官。
“青莲?”男子状似深情地看着心上人,心里却想着一定要把戏给演足了,否则让那柴郡主知道,定不会让他好过。
坏人姻缘,不得好死,可若不坏,他会立刻被郡主给整死。
这人是谁呢?宦夏莲从红色的盖头之下隐约看见来者,青儿因为经验不足,被宦夫人换到了陪嫁队伍的最后,没有一个好心的人告诉她,这演的是哪一出。
可惜她不是宦青莲,一不做二不休,宦夏莲干脆就不说话了。
前日,她的爹特意跟她说了,这族谱里是没有她的名字的,她当时心里一酸,看来身为太医的爹并无仁心,他明确地告诉她,她是替她姊姊出嫁,她的名字便是宦青莲。
接着又说了很多,宦夏莲心情沉重地听完他的话,也明白如果自己以宦夏莲的身分出现的话,只怕宦府要陷入一片舆论风波。
她默言,却不认同爹的话,爹把她当宦青莲,那就由他去吧,她是宦夏莲,这是不改的事实,容貌相同又如何,她只知自己是宦夏莲。
“青莲,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
一旁的宦太医看得一个头两个大,一个箭步拦住了他,“这位公子你是谁?小女不认识你,今天是大好日子,希望你不要闹场!”他严肃地说。
真不知道同胞姊姊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竟会惹来这桃花,宦夏莲如一个局外人似地看着这一出戏,眉眼间尽是好奇。
“青莲你说,我是你的谁?”苦情公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
“我也想知道。”坐在马背上的新郎官闲来无事地插了一句。
宦夏莲是被宦老爷扯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爹是要她开口说话,她想了想,“我不是宦青莲……”她甫一开口,宦老爷脸色一时全黑,她又缓缓地开口,“今日之后我便是姜夫人。”
不想因为宦青莲的桃花儿沾了一身腥,也不想还未过门就惹得流言蜚语,她不得不明哲保身。
苦情公子一愣,“这……”
姜燮廷无声笑了,他倒没想到他的小娘子竟是这么有趣的人,先前便收到消息,说柴郡主要在大婚之日为难他们新人,料不到的是新娘的淡定。
众人皆是傻眼,苦情公子又开口了,“你这么说,便是承认我们……”
“公子可是从东北来的?”宦夏莲悠悠地开口。
“是。”
“是否喜爱食用葱蒜?”
“那是自然。”
宦夏莲笑了,“我最厌恶的便是这两样。”虽不知道宦青莲是否喜欢,但宦夏莲很讨厌。
“不知是哪里得罪公子,小女子这厢赔礼了。”宦夏莲有礼地福了福身子。
这话是再明白不过了,这公子是不知哪里来的人士,存心搅乱了这场婚事,宦夏莲心中巴不得这场婚事就此罢手,可她又一想,有了这一回也许还有下一回,不如早早将恩情给还了。
今日的宦青莲让姜燮廷刮目相看,他见过她几回,也知她的娇蛮,却不知她也有这么慧黠的一面。
李牧和廖峰则是互看一眼,正准备要上前架走这惹是生非的公子时,一道女声又响起。
“姜公子……你怎么可以抛弃已有你子嗣的我?”那女子娇柔地插进人群,半跪半哭地在马蹄边哭泣着。
宦夏莲可以看清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那姣好的脸庞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高高隆起的肚子看似有五六个月身孕了。
姜燮廷不置一词,置身事外地听着她的哭诉,而两名手下则是按捺不动,心想一定要在爷不耐烦之前将这女子给拉走,免得一尸两命。
宦夏莲心思缜密,多少明白这一男一女是有人特意安排了,就不知是谁的主意,是宦青莲的爱慕者,还是那白马上男人的追随者?
宦夏莲同情地听着那女子哭哑了声音,而白马上的男子竟是不发一言。
宦老爷神色不悦,朝姜燮廷说道:“女婿,这成何体统!”
“吉时可拖不得!”宦夫人也不满地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无伤大雅的,可这样闹到迎亲队伍上就是笑话了。
终于姜燮廷有了动静,嘴边带着冷冷的笑,他正要启唇说什么的时候,一抹红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宦夏莲弯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女子,红盖头遮掩了她的视线,她虽然看不清孕妇的神色,但也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宦夏莲柔和地说:“姐姐不用担心,宰相不是不认帐的人,愿姐姐随我们回去,待姐姐产下一子后,必不会委屈姐姐的。”
她心中窃喜,若是这女子的身分是真的,那么她也就可以早点“退位”了,她的语气过于轻快,让姜燮廷怀疑地眯起眼睛。
“是、是吗?”孕妇捧着肚子,暗中瞄了姜燮廷一眼。
姜燮廷没有看她,他的眼睛一直落在他未过门的妻子身上,他慢条斯理地命令道:“廖峰,将国法的第九十八条说一遍。”
廖峰不慌不忙地应道:“国法第九十八条,若有人存心欺骗朝廷命官,轻则杖刑,重则终生为囚。”
宦夏莲感觉到身边的孕妇身子抖得异常的厉害,孕妇期期艾艾地开口了,“宰相大人,奴家认错人了。”
姜燮廷抿着唇,一脸冷淡,但眼里的坚定让属下明白他的意思,几个手下走向了闹场的人。
“大人……饶了我这一回吧!”孕妇尖着嗓子喊道,她吓得浑身发颤,她不过就是财迷心窍,才会答应柴郡主闹上那么一回。
“咦,你们干嘛抓我?”苦情公子反抗道。
热热闹闹的迎娶,随着这场闹剧的落幕又重新开始,鸣锣开路,新娘子进了八人大轿之内,心中一阵唏嘘,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欢喜。
@@@
喜房中,宦夏莲静静地端坐在大红窗前,红烛摇曳着,似是诉说着等待的无奈。
一位年长的嬷嬷和几位丫鬟笔直地站在床边,她们安静地垂头看着脚上的绣花鞋。
喜房的门被打开了,新郎官走了进来,嬷嬷和丫鬟们讲了几句吉言,便退了出去。
姜燮廷拿起桌上的秤杆快速地挑开喜帕,接着他愣了一下,一向冷漠的瞳孔闪过一抹笑意,“宦青莲。”
她没有反应,闭着眼睛,粉色的小嘴微启着,白嫩的肌肤如白玉一般,在红烛之下,涟涟红晕微浮着,她的发丝乌黑,头上的凤冠衬出了她的雍容华贵,身上的霞帔勾勒她的玲珑有致,她绝对是绝色佳人。
姜燮廷没想过要进喜房,毕竟她不过是他娶来躲避皇上逼婚的障眼法,众多佳人他偏偏挑中她,因为她够刁蛮,足以跟柴郡主抗衡,如此一来,即便是柴郡主不死心地要嫁进来,以宦青莲的性格绝对不会同意,但此时此刻,他一向寡欲的心竟因她的出尘而浮躁。
他本想来喜房走一回场子,再回自己的房间里,喜房不是他的住处,他特意将两人的院子分在了一北一南,免得她扰了自己的清宁。
“宦青莲。”这一次他加重了语气。
迷迷糊糊中,宦夏莲缓缓地睁开眼,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张出色的男人面容,她顿时惊慌,“你、你是谁?”
姜燮廷脸色不变,“我们早见过几次,如今我是你夫君,你也认不出来?”
他嘲讽的话让她明白了他的身分,她抓了抓身下的床铺,吞了吞口水,缓下心来,张张嘴正要唤他相爷,可又觉得过于生疏,但他又没要她直接唤他名讳,她想了想,怯怯地喊了一声:“夫、夫君……”见他没有反对,便决定私下如此称呼他。
原来他们之前,不对,是他和宦青莲见过……
无视她古怪的神情,他不当一回事地坐在了凳子上,“过来。”
宦夏莲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他的眼神很冷冽,她不敢稍加迟疑,快步地走到他的身边。
见她迟迟无动静,他开口了,“替我更衣。”
怎么他做的事情与嬷嬷讲的完全不同?掀起盖头之后不是该喝合卺酒,接着吃些东西,最后才是洞房?
宦夏莲从未服侍过人,她虽不会,却也听话地替他脱了喜袍,少了那喜庆的红,他的脸更显得冷酷。
换好衣服之后,他便坐着不动,并未执筷,更没有说什么话,就以一双乌黑的眼紧盯着她瞧。
这时门上一阵轻敲,仆人的声音传了过来,“爷,热水来了。”
“嗯。”他应了一声。
几名仆人将热水抬了进来,放在了屏风后,快速地离开了。
姜燮廷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让人看着心惊,宦夏莲垂着脸,尽量不去瞧他。
她心知这洞房花烛夜是免不了的,她又不能在他面前装病,毕竟宦青莲的身子好,没人会信呀。
“愣住做什么?”姜燮廷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漫不经心,“出嫁之前没人教过你出嫁从夫?”
她动了,垂着眼,轻柔地走到他身边,替他脱下剩余的衣服,眼不斜视,却仍能不小心瞄到他健壮的身子。
第2章(2)
随着他坐入桶中,宦夏莲松了一口气,可惜她放心得太早了,下一刻他又说:“替我擦背。”
姜燮廷的背部有些伤痕,有浅有深,她拿起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背部,乖巧的模样让他起了疑心,姜燮廷知道不少人怕自己,连他的新婚妻子宦青莲也怕他,但她怕归怕,却是倨傲的,而如今在他身后的女人……
大掌将她拉近,她一个不察,差点要摔进木桶里,小手紧紧地抓着木桶的边沿,“夫君。”她胆颤心惊地唤着。
她看着他的水眸似乎很陌生,好似她不认识他一样。
他放开了她的手,冰冷地说:“力道再大一点。”
“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也许是这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力,她的一反常态令他心生疑窦。
怎么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夫君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宦夏莲在心中默默地叹息。
水桶里的人忽然站了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她羞红了脸,赶紧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