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追问的她,就像咬紧主人衣角的小狗,非要他给个答案不可。
等马车的时候,他不作声,她也不好在外人面前穷追不舍。
可这会儿上了马车,车市又已覆下,正好方便她纠缠。
“哥哥常提点我,说人要是突然闷不吭声,就表示他心里有鬼——四爷,您该不会被哥哥说中了吧?”
烦死了!他放掉覆在窗上的竹帘,回头瞪她。“刚才是谁答应我,什么都要听我的?”
“您又没叫我不要问。”她理直气壮的咧。“而且您要是这么说了,那就表示我想得没错,您在乎我,而且比我想的还要在乎在乎许多,不然依您性子,早一句啰唆就把我轰走了。”
她想听是吗?他佯怒地板着脸。“啰唆。”
“哼!”她眉眼浮现委屈。“您赖皮,您根本就是故意气我。”
她啊,真的是。他一叹,心想自己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聪明得要命,又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发现只要自己稍不小心,心思就全被她给看透了。
浑不知自己已切中他心思的她,还在那儿嘟嘟喽嚷。“我只是希望能多了解您一点。您不知道,您比醪还难懂,醪虽然不会说话,可它想说的,我只要静下心看就晓得。可您不一样。不管我怎么看。我就是读不懂——”
这样还叫不懂?他暗翻白眼。他已经觉得,在她面前,他简直就像不着片缕般裸着身体。
从来没人这么接近他的心,当然,他也向来不肯让人这么亲近。她是头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不难发现,她在他心底占了多重要的位置。
“拜托嘛,您就答一句,一个字两个字也行——”她想知道他是怎么想她的。
吐露心事不是他惯常会做的事,但他不介意用行动表明。
他黑眸一闪,在她还来不及意识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头已朝她倾来。毫无预警,也不打算给她机会抗拒,他就这样亲密地覆着她的唇,品尝她、啜吮她,舌尖钻进她唇内,直到她再也想不起任何事。
当他唇稍稍离开她嘴,她双眼迷蒙地望着他,脑子早已记不起任何事情。
他粗长的指挲着她柔软的下唇,意犹未尽地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又低下头,吮住那甜蜜的嘴。
或许他暂时还没办法接受有人会喜欢他,可他明白,他喜欢碰她,打从他第一次吻她,他就知道自己喜欢亲她,喜欢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喜欢挲蹭她脸颊、嗅着她的体香。她闻起来,比盛开的牡丹还香。
不知过了多久,他湿润的唇才来到她耳边,一边轻咬一边问:“这样——懂了吗?”
只见她水眸迷迷糊糊地眨呀眨,好半天才记起他说了什么。
“所以——”她双眼仍有些呆滞。“您不讨厌我?”
说得太保守了。他鼻尖抵着她轻笑道:“我不会跟不讨厌的姑娘亲嘴。”
一听他这么说,她兴奋地瞠大眼。“您的意思是——您有一点点喜欢我?”
“——别对我寄望太多。”对他而言,“喜欢”这感觉,太陌生了,而他也不愿意骗她。只是一发现她脸上的光采倏地变黯,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过我知道,打从再见到你,我就想亲你了。”
她大眼睛骨碌骨禄地转着,好似要把他的话,跟他这几天的表现合在一块儿想。
他耳根微微红起,可恶。肯定会被她发现他一直言不由衷。
望见他的反应,恬儿笑了。
“怎么办,四爷?”她望着他的眼,你沾了糖蜜似。“您这样子——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您了。”
他斜眸瞪她。她想拿这等甜言蜜语骗他?
可他不知道,他这时的眸子,多甜。
“您这样子真好看——”她陶醉一叹,不由自主朝他偎去,可一想到他说不定不喜欢,又硬生生坐回原位。
“怎么?”
她憨气地傻笑。“我担心您不喜欢——”
贴心的丫头。瞧着她脸,心怜忽地白他心头涌上。他用力一环,牢牢实实地抱住她。“我特许你碰我,只要旁边没人。”
“真的?”她开心地仰着头。“我想做什么都行?您都会答应?”
他很喜欢她发亮的双眼。“先说来听听,你还想做什么?”
“我一直想摸您的脸——”她着迷地抚过他眉梢、眼脸、鼻尖——然后是他的嘴。“还想……多亲您一会儿。”
他望着她的眸子,一下子变深了。
他抗拒不了这要求,或者该说,他跟她想的是同件事,只是没说出口。
“这种事以后就不用问了——”他的嘴再次覆上她,先是轻轻的,然后变得热烈。他环住她腰,让她坐在自己坚硬的腿上,两人上身紧紧贴合,胸口到肚腹之间再没其他缝隙。
“四爷……”她娇娇地唤着,觉得身体变得又酥又热,手啊脚的全都软绵绵,仿佛喝醉了似。
“独斋。”他舌尖舔着她唇角,再含住她下唇轻吮。“只有我跟你的时候,我准你这么喊我。”
“独斋——”她这声唤,添进了她心头澎湃的爱意。十八年来,她眼睛里除了酿酒,就是家人;她从不晓得世上还有别的东丙,能令她如此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你这个样子——”他隐去了底下的话,因为害羞。他说不出口。她实在太甜、太可爱了,光听她喊他名字,就让他全身暖了起来。
他大手挲着她纤细的臂膀,在他怀里,她简直就像娃娃一样脆弱,真怕不小心把她掐坏了。
“我好开心、好开心。”她猫似地蹭着他肩口,暖暖鼻息朝他脖子吹来。“简直是作梦也想不到,能这样偎在你怀里,先前我一个人坐在这儿的时候,多担心你一气之下,真的就掉头回宁家堡了。”
他拧着她鼻头,故意吓她。“有那么一瞬,我还真想不理你,做事那么莽撞,还敢说你喜欢我?”
她不依地嘟起嘴。“怎么能把两件事扯在一块说。”
“就是要扯在一块说。”他正色。“换作是你,如果有人前夜才跟你说喜欢你,一转头又马上因为救其他人丧了命,你说,你会有什么感觉?”
肯定是生气——还有怀疑,怀疑那人说的喜欢。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难怪他刚才那么生气,她懂了。她还把他想窄了,以为他只是关心她而已。
原来他比她想得,要更更更——不知多几个更的在乎她!
“我不是要你见死不救,我也不是觉得那孩子死有余辜——”
他叹了一声。
“只是在你大步奔出去救人的时候,我敢说,你脑子里肯定没有其他人。”
他说对了,她脸一红。在那当下,她连自己的安危都忘记了,哪还想得到其他人!
“不许你再这么做。”他望进她清澈的眸底。“我说真的,下回再发生这种事,我一定掉头走人。”
“好嘛好嘛。”她撒着娇。“你就饶我一回,往后,我肯定会把你的话、你的人,全牢记在心里,片刻不忘!”
他脸一臊,真拿她的慧点心思没办法,他心里有什么疙瘩她全摸得一清二楚,方才他说了那么一堆,真正涵义不过那么两句——不许你把我忘在脑后,即便是救人!
他霸道!虽然一直还没厘清自己的心意,可她说了喜欢他,他就这么理直气壮,当她是他的人了。
既是他的人——他要她满心满眼也只有他一个,多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他傲气一笑。“全是你自个儿说的,我可没逼你。”
他先挑白了,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以后可不许反悔啊。
恬儿的眉眼笑弯了。
越是多了解他一点,她心里的喜欢就多增加一些。瞧他现在的表情,哪里像威震八方的宁家堡四爷,根本就是个霸道任性的孩子。
不知他这个样子。有多少人瞧过?
说不定,只有她一个?
一想到这儿,她心里立刻甜了起来。她何其有幸!
第6章(2)
“独斋。”她勾住他脖子喊了一声。
他眸子下睇,带着疑问。
“我喜欢你。”她指尖溜过他炯炯的眼、挺直的鼻,最后停在他嘴唇上。
“不管是霸气的你也好、精明能干的你也好。以一挡百的你、淘气的你、凶巴巴的你——每一个我都好喜欢!”
说这什么话!“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淘气?”
“你亲我的时候。”她指头揉着他唇办,突然凑过来一啄。
敢取笑他!他一声嘟囔,接着俯头,扎扎实实吻得她头晕目眩、全身发软,才意犹未尽地把嘴挪开。
娇弱的她偎在他怀里连连娇喘,好半大回不了神。
而家,就快到了。
宁独斋没白白浪费那一锭元宝,隔天,红鼻子老头朗六一早起床,马上跑去拍金家的大红门。
“也不打听打听,一个穷酸老头也敢上咱们金家撒野——”
金家家丁哪把朗六看在眼里,不待他说完,一口气围了上去。
“唉,你们、你们做什么?我只是来送讯的?”朗六的叫嚷惊动经过的黑臣虎。
黑臣虎朝庭里瞄了一眼,扬手要众人缓缓。“等一等,听他把话说完。”
“还是黑爷懂礼数!”朗六理理被拉歪的衣襟。“你们可要知道,要不是赫赫有名的宁独斋大爷亲口拜托我朗六,我还懒得进你们金家——”朗六只是随口令耀。他压根儿不清楚宁独斋是何方神圣。总之打肿脸充胖子,先吓唬吓唬人再说。
没料到黑臣虎变了脸色。“你刚说谁?再说一次。”
朗六挺起胸脯。“宁独斋,宁大爷。”
黑臣虎跟班在旁窃窃私语:“这个宁独斋。好像是上回在时家跟咱们起冲突的家伙。”
黑臣虎早就从左捕头那儿得知宁独斋身份,这几天黑臣虎所以没带人到时家找碴。也是因为忌惮他。
宁家堡富可敌国。堪称一方之霸,小小金家,哪有办法跟宁家堡斗——问题是,金家老爷想要时家想得不得了。尤其是时家近乎神技的酿酒技术。还有那越来越娇艳美丽的时家小姐。
尤其一发现时家的酒,全是靠那粉嫩嫩的十八岁丫头一双手,金家老爷心痒得,恨不得立刻拆了时家。把人抢到他金家来。
本来事情都安排得好好的,偏就在这节骨眼上蹦出一个宁四爷!
昨儿夜里,黑臣虎才刚被金家老爷叨念,要黑臣虎别光拿银子不办事,快想想办法把时家废了。省得他看了碍眼。
谈何容易!
黑臣虎板起脸。“你把宁独斋交代的话再说一遍,一字半句也不许漏了。”
“你们可仔细听好了,”朗六抖擞起精神。“宁大爷是这么说的……”
朗六一说完,黑臣虎下巴一抬要人轰走他,随后一转身。进了金家主厅报讯去了。
金当家是个五十开外的肥胖老头,长得方头大耳,乍看是挺富态,但坏就坏在他那双眼,贼溜贼溜,一看就知居心叵测。
金家老爷发起脾气。“我说臣虎啊,你前前后后拿了我那么多银子,少说也上千两了,遇到这情形,你难道只能双手一摊说没辙?”
黑臣虎嘴巴没说,心里却想着,使个千两银就想跟宁家堡斗,开什么玩笑!
“我说金老爷,您也别净怪臣虎不争气。您自个儿算,自您说要拿下时家,臣虎哪回不是帮忙到底?可现下问题,时家多了个靠山——宁四爷,臣虎自认还惹不起!”
金老爷皱起胖脸。“你意思是没办法了?”
“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但就是——”黑臣虎捻了两下指头。
金老爷知道他想要什么。
不怎么情愿的,金老爷掏出三张百两银票。
“就这么一点?”黑臣虎表情不怎么高兴。
“这是订金。”金老爷没那么傻。“事成我再补你七百两。”
“爽快。”黑臣虎两手一拍。“不过有件事得先跟金老爷您商量,如果您想拿下时家,时家小姐那儿,得先死了这条心。”
“怎么说?”
“您想也知道,时家所以能撑到现在,同是因为有那丫头。您没听左捕头说,那丫头多悍,连左捕头也没放在眼里,所以要散了时家,一定得先除掉她。”
“不能想个计策,把她关起来就好?”金老爷还巴望着时恬儿能当他第五个姨太,一直舍不得对她下重手。
“太迟了。”黑臣虎说。“现在时家有宁四爷守着,谁敢动她一根汗毛?”
“这个……”金老爷沉吟,“做或不做,您只能选一个。再拖,小心宁四爷发威。”
“可除掉时恬儿,往后谁来酿酒?”这也是金老爷另一个顾忌。
黑臣虎一叹。“我说金老爷,时家都几代了,怎么可能手边没藏个几本酒谱面谱?再不济,时家还有江老头,您要拿下时家,他能不跟您磕头要您赏他口饭吃?”
金老爷被说动了。“好。就按你意思去做。记得。做得干净俐落点,别让人想到种们头上。”
黑臣虎一拍胸脯。“老话一句,我办事,您放心。”
五日后傍晚,时家酒铺。
“来来来,各位大爷大娘里边请——”酒铺掌柜站在店前大声吆喝。“今晚只消一两银,就能吃遍十余道由我们当家掌杓精心烹调,保证诸位以前从没尝过的功夫菜,机会难得,今晚您要是错过,往后可再没机会了。来来来,大伙儿挤挤挤挤,哪里有位子就先坐——”
为了一炮打响王叔学来的新菜,宁独斋和恬儿特意安排了场别开生面的时家宴。一般人吃宴总是一群相熟的人闹着一张桌子,但酒铺这回打破惯例,把所有菜色搁在同一桌,由手脚麻利的伙汁负责盛盘,来客们想吃什么就拿什么,要吃多少就拿多少。
恬儿窖里一忙完,马上换了件衣裳到灶房采看情况。前头铺里实在太多人,时家宴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还是络绎不绝,感觉前脚才刚送出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眨眼间又盘子全空地送了回来。
瞧灶里忙乎的馍样,恬儿心里不无感慨。自金家找来官府做靠山,封了铺里的酒牌之后,这里已好一阵没这么热闹了。
说来,全都得谢谢他。
她双眼往灶前一挪,见宁独斋跟王叔分据一个灶头,一柄锅,杓舞得虎虎生风。
一旁帮手的三厨一把葱段儿撇下,他立刻翻起锅杓舀来秋油、蒜办跟辣椒,激起的焦香连她也闻得到。等三厨放进发好的鲍脯,他一点头,要脚边杂办把火催猛,接着顺风顺水翻搅数分,一道热腾的红烧鲍脯便烧好。
一把锅里菜倾出,他不稍停地继续拦炒,热得上衫都湿了,也不见他停下休息一会儿。
她心里一动,眼泪差点又掉了下来。
说真的,酒铺生计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为了帮她,自江边回来,就不断扯着王叔研究功夫菜,据王叔说,好几道菜色都是四爷提供,王叔能做的就是拼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