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愁着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跟去选秀会,没想到祝平安竟先提起。
“这是皇上的意思,我想也许是皇上想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得要好生把握。”
祝平安低声说着。
“给我机会?”他还肯给她机会?
“少敏,皇上待你是与众不同的,当初皇上带你回玉隽宫时,我曾多次劝阻,要皇上三思,可是皇上根本听不进,执意要将你留下……如今出了这事,虽说皇上对你有诸多猜疑,可我知道你不会是夏侯决的眼线。”祝平安难得说出心底话。
正因为他愈是观察,愈是清楚他是个极为坦率真性情的人,这样的人想成为眼线几乎是不可能的。
“祝公公,如果连你都能看透,为何他看不透?”这说来讽刺,当初待她最好的,如今恨她入骨,当初一再试探的,反倒是最懂自己的。
“也许情爱太浓恨也太浓,遮掩了皇上的眼。”祝平安注视着她。“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先皇尚在时,摄政王待皇上犹如亲儿,正因为如此,皇上不允许背叛,他是宁可错杀也不会错放。”
辛少敏沉默不语。不用祝平安多说,她其实是懂的,但是理智上明白,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他的残忍无情。尽管如此,她会原谅他,然后再拿她这条命跟何碧赔罪。
“先前皇上正在气头上,说起话来难免伤人,但只要你有心补救,不会有事的。”祝平安见她脸色一沉,暖声安抚着。
辛少敏笑了笑。“谢谢你,祝公公。”她知道他人很好,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少敏?”那笑意没来由的教祝平安不安起来。
“没事,那咱们要开始准备了吗?”
“是啊,咱们待会随皇上到华若殿,会先摆筵,你先试毒……”祝平安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虽说不知道摄政王是否会在膳食上动手,但你还是先服下这药吧,这是那回你中毒时,皇上给你服下的救命丸,先吃下以防万一。”
辛少敏动容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替自己设想如此周到。“不用了。”她要是不死,这事情就没完没了。
“怎能不用,先吃下便是,否则皇上会担心的。”为了让自己安心一点,他硬是将药丸倒在她手心里,亲眼见她咽下。“好了,走吧。”
“等一下,我稍稍打理一下自己。”
“那好,动作快。”祝平安走出东暖阁外等着。
一会,辛少敏跟着他的脚步来到寝殿门口,候着夏侯欢。不一会,夏侯欢踏出寝殿,她眉眼没抬,没有感觉到任何视线,只见他那双团云乌靴从她面前走过。
她没有猜错,那救命丸是祝公公自作主张给她的……难免还是感到伤心,因为她早已习惯他的目光追逐,然而现在,她在他眼里变成了空气,存在着却被视而不见。闭了闭眼,将悲伤抛到脑后,她跟在祝平安后头朝华若殿而去。
华若殿上百官早已聚集,沿着殿墙两侧席地坐了两排,一进殿她就瞧见夏侯决坐在右侧第一位,距离皇上的主位极近。
祝平安扶着夏侯欢坐上主位,他随即微扬起眉,笑道:“今儿个华若殿摆了熏香炉,这香味还挺典雅的。”
“平安,今儿个风大,朕有点发冷,传令下去,待御膳房上完菜后,将殿门关上,你就待在殿外即可,直到秀女要进殿时再开。”夏侯欢淡声说着。
祝平安忖了下,立刻答应。“奴才知道了。”他退到阶下,想了下吩咐着辛少敏,“御膳房的人已经到了,待会你便先上前试毒,不用每样都试,但每样都要等待一会再试下一道。”
“我知道。”她轻点着头,突地抓住他的手。“祝公公。”
“怎么了?”祝平安不解的回头。
“谢谢你。”她笑道。
祝平安一头雾水,想了下以为她是因为救命丸的事跟自己道谢,忙道:“是皇上的意思,你要谢就谢皇上。”
辛少敏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站在阶下,等着御膳房的太监把菜一道地道送入,她才举步拾阶而上,就如以往替他试毒一般,她站在长几一方,光线突地暗了下来,她侧眼望去,才发觉几扇殿门全都关上了。
殿内无人有反应,她也不以为意,将原本就藏在宽袖里的药包,以袖遮掩倒进自己的碗里,便拿起了筷子。
夹起菜,看着碗里的粉末,她有片刻动不了。
她不能不吃,不吃会被夏侯决看出端倪,可是要她吃……她不禁想起夏侯欢说过,夏侯决在一旁盯着他吃下掺毒的菜,看着他痛苦倒地而笑着,可是为了要保住别人的命,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吃着,那时他原来就是这样的心情,不愿却不能抵抗,不想却又不得不做。
她噙着泪闭上眼,把菜缓缓地送入口中,她不由得想起那个午后,他们在小厨房里吃吃喝喝,她虽然只能吃粥,但看他们大快朵颐,她也很过瘾,在那时,她是真的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她甚至认为穿越至此,是老天替她安排了另一个家,不管相隔多远,只要他们在,她的家就在那里,可是家不见了,因为他不承认她是他的家人了……
夏侯欢垂眼瞅着辛少敏,想起她第一次试毒时,那般无惧,吃得那般痛快,他恐惧着吃食,而她满足愉快的吃食模样异常地吸引自己,彷佛光看她吃着,他就能得到同样的满足。可是,他曾经拥有的,竟都是假的,犹如他年少拥有过的幸福,犹如镜花水月,一夜消逝得连影子都寻不回。
但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想起父皇母妃,一如现在,他依旧会想起那回在御膳房仓库外遇见她的那一瞬间,想她在宫外护着他,说她会保护他……假的,他却认真了,所以输了,把心给输了。
所以,在今天,他要做个了断。
殿门已全数关上,只要一盏茶的时间,熏香炉里的毒烟就足以取去在场所有人的性命,即使不死,也离死不远,只余已服下解药的自己。
而她……就在今天,他要与她告别,只要她死,他的心就不会再痛,只要她死,他就不会任她左右,只要她死,他就可以回到以往的平静。
可是,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个吵闹的午后,想起了爆栗子满厨房飞跳,太斗以锅盖为盾,成歆则是躲到一旁,她一脸抱歉却是无计可施……他们斗嘴作乐一个下午,那是久违的幸福滋味。
他在那个下午,决定让自己双手染血,只为了守住他要的幸福,可是她大骂他是凶手,为了那个宫女怒斥他,那般鄙夷愤怒……
明明是她背叛他,明明是她该死,她是凭什么责怪他?
是她该死,她必须死,把她彻底抹去,就当她不曾出现过,他不曾爱过,那么他的心就可以回到原本的平静,不再为她伤神痛苦。
对,他的决定是对的,可为何眼前的她却模糊了?
想把她看清楚,又怕把她刻进记忆里……夏侯欢转开眼,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他的命是太多人的命牺牲保下的,他必须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负责,他得活下去,他要重掌大权……
一抹身影突地窜到他的身旁,他还未抬眼,手已经被握住,是他记忆中柔软的小手,但此刻却冰冷得吓人。
“大哥,殿里这股香味有毒,你赶快走!”
他缓缓抬眼,模糊的眼瞧见了她毫不遮掩的担忧骇惧。
为什么?她不是背叛了他吗?眼前又是作戏给谁看?熏香炉里的毒是他亲自放入的,无人知晓,她这般紧张是真心为他担忧?
见他动也不动,辛少敏以为他不相信自己,顾不得自己服毒后的痛楚,只想扯着他快走。“大哥,信我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害你,你赶快……”瞬地,体内翻搅而上的痛楚伴随一股腥腻,血从她口中逸出,她楞了下,不敢相信这毒性竟这般凶猛,太狠了,要她下毒,竟还点了毒香,夏侯决怎能如此可恶?!
“少敏?”夏侯欢怔楞地看着她。
“大哥……快走……香有……毒……”她用尽气力说着,血从口鼻逸出,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她伸手却抓不住他。“快走……”身形一斜,便往他身上扑去,推开了长几,巨大声响引来众人注意。
第13章(2)
夏侯欢压根不管底下的议论声,他垂下眼,泪水掉落的瞬间,教他清楚瞧见辛少敏口鼻不断地渗出血,他伸手抹去,但更多血水又流出,彷佛要将体内的血都流尽,他将她一把抱起,“平安,开殿门,传御医,快!”他声泪俱下地吼着。
祝平安闻言,立刻差人开了殿门,一见夏侯欢抱着辛少敏急步跑来,而血水染上两人的衣衫,他连忙喊道:“传御医,快!”
夏侯欢像是发狂一般,等不及御医到,抱着辛少敏一路朝御医馆奔去。
谁?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他是多么愚蠢才一错再错!怎会蠢得以为只要将她抹灭,他就能恢复平静?!
她的血染湿了他的龙袍,冰冷的躯体怎么也暖不了,他开始怀疑这一瞬间死的会是谁……他无法冷静,他无法思考,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恐惧将他团团围绕,他才惊觉,在抹灭她的同时,等于谋杀了自己。
意识飘忽着,一如当初她穿越而至时,一切显得不真实,她想逃,却又被拉着往下坠,耳边响起谈话声,彷佛由远而近。
“夏侯欢,你真的是疯了!”
“成歆,别再说了!”
“你居然把毒藏进熏香炉里,如果不是平安给了她救命丸,她早死了!”
恍恍惚惚之中,辛少敏明白了,原来毒香不是夏侯决动的手脚,而是他……所以才会关上殿门,他也想杀了她……
她想笑,却哭了,原来他恨她,恨到想杀了她……既然如此,她就成全他,就成全他……意识涣散,她被卷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再也不愿清醒。
“成歆,她为什么哭了?”夏侯欢将辛少敏一把搂进怀里,神色癫狂地回头问。
成歆本是一肚子怒火,在瞧见夏侯欢有几分癫狂的神情,不禁一楞。
“成歆,是不是御医用的药不对?她还有没有救?你快过来替她把脉,快!”
夏侯欢本是软声问着,到最后仿似失去控制般吼道:“救她!”
成歆抿紧嘴走向床畔。“你不是想杀了她?既然如此又何必救她?”
华若殿出了事,闹得整座皇宫人人皆知,只因夏侯欢抱着昏厥的辛少敏跑过大半座皇宫到御医馆,把御医揪了出来医治。而同时,华若殿上传出有官员身体不适,怀疑膳食亦有问题,几经追查却发现是熏香有毒。
有谁会利用熏香下毒?听祝平安提及当时的情况,他唯一能猜想的人就是他!
少敏原本是不需要到华若殿试毒的,但却是他要祝平安带她前往,他要求关上了殿门,是存心毒杀在场所有人,就连少敏也不放过!
“朕……”夏侯欢神色恍惚地望着面色如纸的辛少敏。“朕是真的想杀她,心想只要杀了她,朕就不会痛苦,可是当她喊着大哥,要朕快走,当她吐出鲜血还是催促朕快走,朕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动。”他觉得那一瞬间,死的人是他。
成歆替她把着脉,浓眉紧蹙着。“这是砒霜的毒发……不是你用的毒香吧?”
夏侯欢抚着她的颊。“御医说她是中了砒霜,但朕下的毒不是砒霜……”
“所以膳食里真的被下毒了?”
夏侯欢不语,一会殿门被推开,太斗端了药碗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封信。
“皇上,卑职本想到东暖阁找些线索,却见这封信放在东暖阁的桌上,没见过的笔迹。”太斗把药碗先搁在桌上,再将信交给夏侯欢。
夏侯欢接过一瞧,信封上头的字迹极为潦草,简直跟孩童习字没两样,但夏侯欢一看信的开头就笑了。“原来少敏的字这么丑……”他笑着,眼泪却缓缓掉落,沿着俊挺的鼻,一滴一滴地掉落。
祝平安见状,赶忙拉着太斗走出殿门外。
成歆凑过来一瞧,脸色黯然不语,只因信上写着:
大哥,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是不是得要以死明志?如果这么做可以让你相信我,我会做的。
夏侯决给了指令,要我在选秀会上下毒,可是我怎么肯,我宁可吃下所有的毒也要保住你。
大哥,请相信我,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我爱你,我为你留下,但是如果你不需要我了,我会静静离开,我只是担心你,人心一旦扭曲,行事会跟着偏颇,愈走愈偏,终成另一个夏侯决,可是大哥,我真的不希望有一天你变成了他。
你如此痛恨他,你就不该成为另一个他。
大哥,今天过后,我们不会再相见了,可是大哥,我很想你,我很想念咱们几个人在小厨房里玩闹的时光,那就是我想要的幸福,我想要的家人。
大哥,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这辈子没机会,下辈子,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的家人保护你?
好不好?
夏侯欢紧闭双眼,却抑制不了溃堤的泪水。
他到底做了什么?在他一心只想杀了她的当头,她却写下这封信……多么讽刺!为什么他会如此愤怒到不愿相信她?双眼被仇恨给蒙蔽,只想借着杀了她还自己平静,他真的变成了另一个夏侯决了?
他坐在殿上,却不知道她正为了他一口一口地吞下毒药,他竟然让她尝到他曾经尝过的苦……
成歆睨了他一眼,哑声道:“少敏不会有事,虽然身子骨是虚了点,只要多加调养就不成问题,不用等到下辈子,这一辈子你们就可以成为家人。”
夏侯欢不语,缓缓抹去脸上的泪,起身端起药碗晰回,成歆帮他把辛少敏扶起靠在他的肩上,好让他可以一口一口地慢慢喂着药。
“少敏曾说,宫中多的是六亲无缘的煞星,她亦是,所以就算遇到我这个煞星,硬碰硬,谁克谁还不知道,但依我看……我注定孤独。”
成歆正要反驳时,外头响起祝平安的声音,“启禀皇上,萧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遵旨。”
萧及言踏进殿内时,就见他正喂着药,抽起方巾替辛少敏抹去唇角药渍,眉头不禁紧蹙着。“皇上。”他沉声喊着。
“何事?”夏侯欢专心一意地喂着药。
“玉隽宫外被禁卫包围了。”
成歆横眼望去,夏侯欢却老神在在地道:“是吗?”
“皇上可知道,当皇上抱着这小太监离去时,摄政王便抓了个御膳房太监,对着李铎咬耳朵。”
“是吗。”
“皇上!”萧及言心急喊道。
“静。”夏侯欢横眼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