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就这么恨我不成?我到底做了什么非要你亲手行刑不可?”被花世泽一把扯起的裘化真委屈极了,噙在眼眶里的泪水不住地打转,却是倔着脾气不肯让它滑落。
“谁要行刑了?”花世泽哑声问。
“你抓着我不就是要将我一把推进江里?”她哭吼着,满脸是说不出的委屈和惊惧。
花世泽蓦地愣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疯了,可是他偏又如此的清醒,但,如里不是疯了,为何他会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极了柳九?
明明眉情无一处相似,但那倔强忍着泪的神情,那大胆质问的性情,分明就是柳九……会不会她就是柳九?他被心底突生的猜想给震慑住,稍嫌随冷的眸蕴含着他不自觉的温柔和期盼,不住地瞅着她。
那气韵确实是像极了,彷佛柳九就在他面前。
虽说他想不出有任何的理由说服自己,她便是柳九,但是此刻,他宁可自欺也想相信。“我是我不对,心绪不佳却迁怒于你。”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道。
裘化真的泪水还凝在眸底,听他这么一说,眉头一皱,泪珠便扑簌簌地滚落。
花世泽怔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勉强自己开口,“先回客栈再说吧,裘姑娘。”
裘化真很恨地瞪着他,清楚地从他眼里读出那一丝丝的愧疚,当场豪不客气地发火。
“喏,你一句是我不对,这事就要两清了吗?”她怒声骂道,泪珠不断滚落。“身为皇亲国戚就可以恣意妄为,草菅人命吗?你的命珍贵,我的命就是贱吗,就这样任你践踏!”
花世泽怔住了。
他长这么大,还不曾有人骂过他,别说骂,连太声都不曾,就连皇上都不曾。而她,竟敢、竟敢……
“怎样?又想杀我了吗?来呀,千万别客气!”裘化真并非恶意咄咄逼人,而是转眼间她已经生死走一回,那恐惧还嵌在她的骨子里,怎么也甩不掉,而这始作俑者轻描淡一句话,就想交代过去……作梦吧他!
“别以为我不敢。”他咬牙道。
“你当然敢!你有什么好不敢的?不过是心绪不佳就可以迁怒他人,视人命如蝼蚁!可问题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条命,别人也一条命,大伙都是公平的,下了地府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尊贵!”
花世泽怒火正升,却在听她提起地府时,一口气狠狠地梗在胸口。“你……下过地府吗?”
“我去过,还常去,怎样,你也想去吗?很简单的,要不要我教你!”混蛋东西,只要她够狠,一把就将他推下江。
“那么,你见过柳九吗?”略过她的无礼,他吸了口气问。
裘化真瞅着他,嘴里的笑意愈来愈浓,愈来愈放肆。“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呢,侯爷?”她刻意把话拖慢,瞧他冰冷的脸有了松动的迹象,她心里就痛快。
“有没有?”他耐着性子问。
“花世泽,你至今还不懂得珍惜人命吗?”
花世泽黑瞳紧缩了下,胸口隐隐痛着,看着她的脸庞,既熟悉又陌生。
她……到底是谁?
为何她会说出柳九曾说过的话?
“没有谁比谁珍贵,是命都要珍贵,你不珍惜他人的命,他人就不会珍惜你的命,你也许不怕,但谁知道这罪孽会不会殃及你珍视的人?”
花世泽抽紧了下颚,目光如刃,彷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看看这躯体下的魂魄到底是谁,可裘化真却认为他只是被自己激怒又不敢反驳,正打算再酸他几句过瘾时——
“侯爷!”不等裘化真出言相讥,颜奎和易水已经从后头赶来。
“告辞。”裘化真哼了声,转身就要走。
“易水,将她绑回客栈!”花世泽恼吼道。
裘化真回头瞪他,就见易水下了马大步走来。“嗯、嗯……你凭什么绑我,我到底又做错什么了?唔!”
第六章 是柳九吗?(1)
悦来客栈上房里,小二刚摆好了菜色,躬身退出房外。
左脸上正敷着药的裘化真凉凉扫过一眼,满桌佳肴,却没她最爱的那一味。
花世泽见她始终没动筷,纡尊降贵地将几道菜推到她面前。“尝点吧,奔波了一整日,也该是饿了。”
“托您的福呢。”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站在花世泽身后的易水眉眼一沉,颜奎赶忙打圆场,“裘姑娘必定是饿了,吃点粥吧。”他将八宝粥挪到她面前。
要知道,打从他看见画像之后,他已经将裘化真视为神般膜拜了。
“我不吃粥。”她嫌恶道。
天晓得那粥里头藏着什么,要知道,这种汤汤水水最容易下毒了,她跟这家伙过节大了,天晓得这阴晴不定的家伙,心思一转又想着什么法子弄死她。
“呃……”颜奎看了眼易水,易水嗤了声转开眼,而花世泽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响。
“裘姑娘想吃什么,我马上让厨房准备。”
“馒头和牛肉片。”
花世泽一个眼神,颜奎立刻转身出门。
待颜奎一走,花世泽将画摊在桌面上,不管看了几次,那牡丹花和花下笔迹,分明就是出要柳九之手,可是她……
裘化真察觉他的打量,淡睨了眼,轻哼了声,懒得睬他。
对,她现在就是嚣张,谁要他有求于她?她要让他知道,人一旦有所求却又求不得时,身分再尊贵也没用。
良久,他才问:“为何画上添了牡丹?”
裘化真好笑地看他:“怎么,就不能画牡丹吗?”
“世上繁花难数,为何你独画了牡丹?”面对她的张狂气焰,他还是耐着性子。
“我喜欢画牡丹,成不成?”
“……所以,这只是你随意添笔?”
“不成吗?”被问到这般详细,裘化真忍不住狐疑了。
作画之人多少有所偏爱,喜欢多添点什么全凭当时的心情,他再不懂画,也不至于问到这分上吧。
“这下头的字亦是?”
她看着他指的小字,不疑有他地道:“我画的是美人,美人如画,有问题吗?”
话落,她对上他突地紧缩的瞳,知晓这话触动了他什么,但她却猜不出,垂睫忖了下,她蓦地想起,当初她拿起那香囊时,眼前画面不住地闪动,她瞧见了有着同样凤凰图腾的玉。
“你是不是有块玉,玉上也刻着凤凰?”她开口问。
“你怎会知道?”他定定地看着她。
“瞧见的。”
“……我并未带在身上。”
“我也没说从你身上瞧见的,况且,要真在你身上瞧见,我这话说出来还有价值吗?”就是要有这种高手级的能力,才能教他心服口服,对不。
只是为什么她会瞧见?这疑问她一直没机会问小清,而小青打从她被绑回客栈后一直不见鬼影,也不知道是跑哪去了。
花世泽神色不变,可内心却是翻涌不已。
她方才说的美人如画,就跟当初他问柳九时,柳九的回答一模一样……而她,竟还知道柳九赠与他的玉佩。
她……会是柳九吗?心底生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假设,但再如何推想也不过是假设,重要的是,如里她是柳九,看着他的目光为何如此陌生?
“裘姑娘,馒头和灸烧牛肉片来了,掌柜的说你每回来总是点这两样。”颜奎推门而入,动作飞快地将她面前的粥挪到一旁,俨然视她为上宾伺候着。
“多谢。”一见美食上桌,裘化真随即将满脑子思绪丢到一旁。
“不用客气,我还没跟裘姑娘道歉呢。”
“道歉?”她疑惑地看他一眼。
绑她回客栈的又不是他,有什么好道歉的?
“裘姑娘真是大人大量,不计较我有眼不识泰山,将裘姑娘误当为神棍。”颜奎满脸歉疚地垂着眼,瞥见花世泽将画摊在桌上。“那真是我家小七呢。”
“小七?”
“我妹子,从小体弱多病,去了都快两年了,想不到她竟然会跟在我身边。”
裘化真微扬起眉,咬了口馒头,咽下后才道,“许是她去时你不在身边,知晓你挂念她,所以才会一直在你身边徘徊,那日我捎话后,就没再见到她,许是消解了执念,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她……那日就跟你说了那句话而已吗?”颜奎哑声问。
裘化真皱起眉回想那一日。“嗯,就那一句,后来她就一直盯着我瞧,八成是她看穿你不信我,盼我再说一次吧,待我进客栈时,隐隐约约听她喊了声……喊了什么呢?就两个字,可我一时想不起来。”
因为没搁在心上,所以过了就忘了。
“真是多谢你了,事隔近两年还能有小七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见他眼眶微微泛红,真心诚意地向自己道谢,裘化真有种说不出的暖意,觉得自己总算做了件可以抬头挺胸接受道谢的事,哪怕只是代为是传话的小事。
易水在旁轻踢了颜奎一脚,颜奎才猛地回神,抹了抹脸,看向花世泽面前的画,轻声问:“侯爷,这画……”
花世泽摆了摆手,颜奎便动作飞快地取回画。
“对了,我寄在掌柜的那儿还有一只香包,那个香包……”裘化真突道。
“在我这儿呢。”颜奎赶忙从怀里取出,递给裘化真。
裘化真将香包给了花世泽。
花世泽接过手,听她道:“之前侯爷救我时,遭贼人割损了香包,所以我特地上药材行调配了一样的三香散。”喏,瞧瞧她这人多懂人情世故,哪像他,竟敢要县令押她沉江……可恶,想着又气。
“我那三香散不是一般的三香散,就算你让人调配……”他蓦地顿住,只因那香包里的气味意然和柳九替他调配的一样。“……柳九?”
柳九首说过,她调配的三香散,这世上绝无人能仿,就算相近也不可能完全相似,因为那是她的独门配方。
可是,这香包“对了,就是柳九!”裘化真接口道。
花世泽蓦地抬眼,不只是他,就连易水和颜奎都死死地瞠着她。
见众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她随即解释。“我是说,那日小七最后喊的就是柳九这两个字……有问题吗?”好像事很大呀,大伙眼睛都瞪得很大,见鬼了吗?她不禁偷偷往自个儿身后瞥去。
没呀,一个鬼影都没有。那么,为什么要这样盯着她?
“她对着你喊柳九?”好半晌,花世泽嗓音沙哑地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见她这么喊。”顿了下,她试探地问:“柳九是谁?”
怎么觉得这像是个禁忌,又像是个甜蜜的记号,瞧花世泽忽悲忽喜着,着实教人捉模不透。
“当时,颜奎身旁除了小七之外,你可还有看见其他姑娘?”
裘化真皱了皱眉,用力地回想了下。“说真格的,我并没有注意太多,一般而言,除非有先跟我开口,否则我不搭话的。”她是脑袋残了才主动搭话,天晓得搭话之后会有什么麻烦,又不是所有的鬼都跟小清一样和善。
花世泽垂眸若有所思,不死心地再问:“裘姑娘户籍何处?”
唉唷,打探起身家来了?裘化真忖了下,道:“我是打翻阳山来的,从小就被我师父捡在身边养着,直到我师父仙逝了,我才遵师命下山。”这是之前拿来唬弄人家的,以防被识破,如今自然口径要一致。
“年岁呢?”
“……”这下子真教人摸不透了,连年纪都要过问……想论她婚嫁不成?无声嗤了声,她抿了抿道:“十四岁。”虽然小清已经十七,可她这身皮囊要不是这三个多月娇养,看起来根本就像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不像。”
“侯爷问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问到她都没胃口了,能不能消停一会?
管她今年几岁,住海边的也犯不着管这么宽。
着手中的香包,心里逐渐拼凑出一个大胆又荒唐的可能。但是,哪怕荒唐,哪怕滑稽,他都要试着信一回,谁要她身上存在着太多柳九的影子。
“这香包是裘姑娘亲自调配的?”
“我原本的香囊是他人赠与的,她总说那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三香散。”而他也证实过,柳九确实是好本事,她所调配的三香散,不但能清神醒脑,亦能解暑防煞。
皇上也喜欢这个味,让宫中太医调配,却怎么也调配不出来,哪怕借了香包也调配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可是,她却能。
裘化真不以为然地微扬起眉。“这天底下没什么绝无仅有,这三香散确实是特别的,但想要调配压根不难。”不是她要夸自己,她这鼻子比狗还灵,药材里宄竟掺了什么,她一闻就知道。
“裘姑娘可知道三香散搁放的是哪几味?”
“说是三香散的话,里头约略就是沉香、广枣、诃子、肉豆蔻、木香、木棉花、石膏、枫香脂这八种调和比例,每个大夫喜好不同,放的比例不同,味道自然不同,可是你的香囊放的并非正统三香散,减了一些又添了一些。
“里头少了什么,又添了什么?”他又问。
“檀香、白芷、细辛、苍术和生艾叶,但是添了什么减了什么倒不难猜,难猜的是药粉掺进的经例。”也许帮他调配的人确实了得,但一闻就知晓的她,才是真正了不起吧。
不过,这味道她也挺喜欢的,“这配方清热醒脑又可驱邪,可以想见调配这三香散的人,花费了不少心思。”说不定小清不敢近他的身,就是因为它呢。
“驱邪么?”花世泽喃喃自语。“她确实怕鬼呢……”
柳九生在太医院院使大人府上,日里防人算计,夜里防鬼魂乍现,她总是香包不离身,可眼前的她,却能见鬼。
他猜错了吗?是他太渴望,逼疯了自己?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破损的香囊,哪怕已破损,他还是舍不得丢,因为这是少数几样柳九留给他的东西。
瞧他那眼神,裘化真恍然大悟,原来调配的人便是已逝的柳艾,是他的小姨子……原来这人是想大享齐人之福啊,可惜,出了意外,教他无法如愿。
不过,瞧他如此珍惜,倒有几分情深,那个叫柳艾的也不枉此生了,至少能让个男人在她死后还念念不忘。
发觉她的目光,花世泽将香包与香囊一起收进怀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认为,她为何要送我凤凰香囊?”
裘化真想了下,“侯爷乃皇亲国戚,凤凰图腾配与侯爷,乍看之下是与侯爷身分相衬,可要再任细往深处想,这姑娘心思颇重。”
“何以见得?”他浓眉微扬,眸底又生出些许盼望。
“凤为阴阳之体,朝堂上,天子以龙为尊,侯爷以凤为之,在此凤为雌;然当凤与凰为对,凤为雄,凰为雌,凰为凡皇,与龙对仗……”裘化真说得太快,不禁顿了下,瞧他一眼,才又继续说:“我猜想两个意思,一意太过大逆不道,我就不说了,其二则是,她认为凤为凡凡鸟,本该天地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