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玺玉最受不了的是笑里藏刀,明明是来逼退情敌却装出大度,用本身的优势令人自惭形秽,虽不出半句恶语,但无形的软刃更伤人,直教人重伤倒地,未战先败。
“玉姊姊……”
她赶紧挥挥手,像要挥走脏物似的。
“请叫我玉夫人,别来攀亲带戚,即便我家门槛不够高。”
一再遭受打击,阮清影仍不改脸色的柔声说:“玉夫人的洒脱令人佩服,清影自叹不如,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说、重、点。”客套话就免了,短命的人等不到她说完所有话。
她一哂,“老太君对青墨哥哥期望甚高,他是潜龙在渊,不会久居民间,希望玉夫人能劝他回归本分,勿让老太君为他愁白了满头银丝。”
“然后呢 ?”话说一半总还有下文。
“然后?”什么意思?
“回去干什么,娶你为妻再生一堆小妖孽?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吧!明明想嫁人想疯了还搬出什么老太君,最好你敢当我的面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嫁巫青墨,否则一家老少死无全尸,子子孙孙为奴为娼,你敢吗?阮小姐!”想来给她下马威还早得很,她不吃这一套。
“你……”阮清影脸色微变,妍丽花颜蒙上一层惊色。她没想过这位玉夫人胆敢出言不逊,不留半丝颜面。
“休得无礼!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何许人也,巫少爷又是什么人,他们的出身不是你这市井小民能高攀得起的。”侍女秋绢代主扬威,怒斥安玺玉没有见识。
“哟,不就是将军府嘛!你家的巫少爷可是很不屑,至于你家小姐嘛!说穿了不过是寄人篱下,沾了点将军府的光,怎么,大宅里住久了就自以为是将军府的千金?要是他不娶你,你什么也不是,充其量是吃白食的。”
她多年的职场经验可不是盖的,老鸟她惹不起,但训起菜鸟可是头头是道,训得让人连头都抬不起来,哭着跑到楼梯口抹泪。
阮家小姐太生嫩了,不是她的对手,她骂人的词汇可是一大串,绝对让对手痛不欲生。
“你……你为什么晓得……”不到最后关头她并不想说出“将军府”三个字,没想到失了先机。
“当然是你的青墨哥哥在我们喁喁私语时提起的,他说他都被你逼得离家出走了,你还不肯放过他,非要他无家可归、流落异乡,当个只能替人看病才能糊口的小大夫。”当时他敢不说清楚,她就用扫把扫他出门。
开玩笑,对于婚嫁的对象她总要打探清楚,盲婚哑嫁绝对不行。
“什么?!”阮清影柔弱的身子微晃了下,不敢相信她的百般委屈竟成了别人口中的恶毒。
“鸠占鹊巢的滋味如何?老太君一定非常思念孙子吧!可是你待在将军府,妖孽……不,我是说巫大夫哪肯回去,分明是你阻碍了祖孙俩的团聚。”想找她麻烦就先让她刮去一层皮吧!
“不……不是这样的,老太君要我陪她……”阮清影想为自己辩解,这全是老太君的安排。
安玺玉很不厚道地欺负“小女生”,以她原本二十五岁高龄,猛下重药。
“孙子和你,你问问老太君要谁,还有你要不要试试离开将军府,从此不再出现?我想你一走他便会回家,毕竟他才是将军府的主人。”
“……我……我不要,老太君允了我,她要我等青墨哥哥,他不会不要我,你骗我,我等了他很久很久……”绝非如她所言,青墨哥哥离家是为习医,不是被逼走的,所以他迟早会回来。
“你在自欺欺人吧!不然你何必找上我,想用官家千金的身分逼我离开?还是老话一句,你不该找我,若是对自己深具信心,就自个儿来把男人抢回去,还是,为难我是你的本事?”男人要犯贱,十头牛也拉不回,事情如何取决不在女人。
“我……”阮清影慌了,眼中流露出惶惶不安。
“玉儿,你可让我找着了,跟我回府,立刻。”
突如其来的男声充满霸气,一人骑在马上背光而来,俯视眼中的唯一。
“不会吧,连他也来凑热闹?”安玺玉小声呻 - 吟,脸上表情变了又变,似笑似无奈。
“听见我的话了吗?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我的耐性有限。”商别离霸道地说,她是他的妻,理应柔顺听从。
“你的耐性有限?”她哼了两声,用野果朝他座下的马一丢。
“商大少,你这人脑子生虫忘性大,我们已经和离了,不再是夫妻,你少大呼小叫,高高在上的命令我,老娘不屑端你家饭碗。”
和离?阮清影美目一闪,恍如看见一丝曙光。
面色一冷的商别离表情微带别扭。
“我反悔了,和离书不作数,你仍是我商别离的元配。”
“你反悔关我什么事,我手上那份和离书有你的指印,而且我也到衙门盖了官印,明文你、我再无夫妻关系。”有人把头发剃光了才说不剃吗?为时已晚。
“大不了,我再娶你一次。”他翻身下马,以施恩的口气说,想拉她上马。
安玺玉一闪,避开他的手。
“你想娶我就得嫁?这般天真的想法打哪来,夫人我的行情好,抢手得很,求亲的男人排到城门口了,不信你问问这位阮小姐,她还来劝我别和她抢男人。”
几名衣饰精美的女子站在一旁他不是没瞧见,商别离不带情绪地瞟了一眼,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他一向不上心,大略一瞟便掠过。
因安玺玉的特意提起,他才漠然地多看两眼。却不以为然的轻哼,说了一句,“美则美矣,灵慧不足。”
灵慧不足,是说阮清影不够聪明吗?安玺玉差点因他这句话而笑出声,他干嘛直言,让人没面子。
“玉夫人说错了,清影的意思是希望玉夫人不要阻碍青墨哥哥的前途,毕竟你是有过夫婿的人,对青墨哥哥的名声总是不好。”她是不完整、有瑕疵的下堂妇,将军府断无接纳之意。
“她口中的青墨哥哥指的是巫青墨?”商别离眉头一皱,听到妄想夺妻之人的名字就浑身不痛快。
娇笑声一起。
“真巧是不是,你有个可柔表妹,他呢,多了个甩不掉的小媳妇,我就倒霉了,两个想娶我的男人都“使君有妇”,教我想嫁都嫁不得。”
“我还没娶可柔,她不是你的问题。”
“清影不是我的小媳妇,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一沉厚,一温润,两道男子嗓音同时响起。
“青墨哥哥……”阮清影欣喜地走上前,想在第一时间站到他身边,但是——
一身白色儒袍的巫青墨避开阮清影的碰触,在她快步走到身侧前大步一跨,越过她走向凤眸眯笑的恶女,之后大掌顺势往养出肉感的小蛮腰一放。
瞬间,好几道视线盯着他的手,四周气流微微凝滞,有哀怨,有杀气,还有一丝莞尔,他出现的时机太微妙了,正好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安玺玉看戏似的笑说:“哎呀!真要为难了,两男两女如何是好,要拆成两对配成双呢?还是四人走四方,各自散了……”唉!她怎么觉得自个儿心肠有点黑,将人当棋盘上的棋子耍着玩。
“我要跟着青墨哥哥,我们是一起的。”阮清影想牵巫青墨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闪开。
“玉儿是我的妻子,理应与我同路。”商别离不理会别人眼光,照样自以为是的想带走离缘妻。
可惜他连前妻的衣角也没碰到,某个妒性重的男人巧妙地往前一站,将两人隔开,堂而皇之地以行动彰显谁和谁才是一对,其他闲杂人等介入不得。
“玉儿,红浆果生性偏寒,对女子有损,可食,但不宜食多。”妖孽毕竟是妖孽,风采迷人地扬唇一笑,就着安玺玉的手咬向她手中浆果,明艳唇瓣落下,轻巧咬住多汁果实。
那宛如画一般的动作,美得令人震撼,没有人不看傻眼,屏气地瞪着他的一举一动。
唯一不受影响的例外是看透妖孽本性的安玺玉,她趁每人注意的时候朝他身上一掐,警告他少作孽。
“巫大夫的医术卓越,能悬丝诊脉,小女子见识浅薄,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以“无子”下堂,这辈子注定无子嗣了。”她垂眉低目,故作哀伤,玉手一拎,拿了颗野生浆果往嘴里放。
“无子”是个笑话,知情的人都晓得她在指桑骂槐,故意拿出来说嘴,巫青墨笑得春风得意,满目生光,商别离则是一脸尴尬,独吞苦水,笑得比哭难看。
唯独不知情的阮清影面泛喜色,以怜悯的语气轻启樱唇。
“原来你不能生育,真可怜。”
“可怜?”安玺玉笑睨她。
“可是你的青墨哥哥喜欢我,他想娶的人也是我,就算我生不出来他也甘愿绝嗣,你说我哪里可怜了?”
“青墨哥哥,你不能糊涂……”她眼泛泪光,想要女子的柔情留住他的目光。
“清影,你很好,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女孩,但是我要的是玉儿,她才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美好,错过她,我的心会荒芜一片。”巫青墨当她的面执起心爱女子的手,深情相望。
“青墨哥哥……”他怎能无视她多年的深情,狠狠捏碎她的心!
“放开她,巫青墨,她不属于你!安玉儿,你给我过来,你的任性举动该停止了,我答应你不娶喻可柔,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将她介意的事排除,她不会再和他斗气了吧!
不娶她?
乘着马车偷偷跟在表哥身后,偷看他和谁碰面的喻可柔心都碎了。先前听见下人说起他仍留恋下堂妻,多次前去探访,所以一见他骑马出门她便悄悄的跟着,想证实传言的真假,接过传言是真的,他不仅心有牵挂,还想重新接纳安玉儿,为了无缘妻宁可舍弃她,将对她的承诺抛却脑后。
姑姑说得没错,要让两人之间再无复合可能,必须狠下心使出非常手段,快刀斩乱麻地斩断一切,那件事就势在必行。
喻可柔死命地捏紧手心,一小截药包的黄纸从指缝间透出。
第9章(1)
“青墨哥哥,真的是我逼走你吗?”
玉夫人的声音就像一张张开的网,不论她走到哪里都逃不开一条一条交错的细线,在心底形成阴影,令她始终忘不了对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是谴责,更是怪罪,针一般地扎入她心口,又深又重,扎得她想哭,想大吼,想辩解,想……她什么也不敢想,只任由那痛深入骨髓。
她从没想过青墨哥哥为什么不肯回将军府。
她一直觉得那是他的家,他的归处,不管他走多远,游子的心总渴望回家,重回到充满回忆的地方。
但是玉夫人的一番话点出她不曾真正地了解过他,只一味地以自己的想加诸于他,认定她要什么、想什么,所思所想皆与他一致,所以他们是佳偶天成,任谁也拆散不了,她只需温顺地等着他来迎娶。
可是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阮清影的眼眶是红的,她哭了一下午想找寻答案,但除了心乱如麻外,她找不到自己哪里错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会跟着青墨哥哥一生一世,他是她的良人、她的依靠、她一辈子的归宿,深爱一个人何错之有?
所以她要问清楚,不让痴心爱恋变成空。
“你拦下我就为了这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巫青墨的神色不若往日的温润,甚至有些冷淡。
“对你来说是小事,可是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它扎得很深很痛,不拔出来我会更痛。”她绝不像玉夫人所说的鸠占鹊巢,她不是。
老太君喜欢她,对她有恩,收她为义孙女,让她学画学琴,熟读诗词,教她如何成为一位受人喜爱的大家闺秀,谈吐有物,进退大方。
这所有的安排只为一个人,一个令她一眼倾心的白衣少年,他的绝尘丰姿让她深深倾倒,甘愿一生等候。
“作茧自缚罢了,每个人都有过不了的坎,无论是你或是将军府,都不是我想要背负的责任。”太过沉重了,他的人生不该活在别人的期待中。
明知他的回答会伤人,但是没料到会这么痛,阮清影娇躯微微一晃,“如果我离开将军府,荆钗布裙地跟着你……”
他果决地截断她的话。
“世上没有如果,发生的事不会改变,打从我离家的那一刻你就该明白我的决定,清影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即使不需说明也心知肚明,你等的是什么自己很清楚。”
“可是老太君的意愿我不能违抗,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你着想,你怎忍心令老太君失望,罔顾她的期盼?”她慌了,盼抬出老太君,能将他留在身边。
“那我的愿望呢?谁又替我着想过?你们想的全是你们要的,有谁来问过我要什么?”将军府的声望、因母亲而来的皇恩,这些不该由他一个人承担。
他的母亲身体孱弱,生下他不久便香消玉殒,他也因母体的虚弱几乎活不了,太医束手无策,眼睁睁看他弱小身躯渐无气息。
是他游走四方的师父救下他,未满周岁便带在身边,一边调理他先天不足的身子,一边传授救人的医术,整整十年在外游历,直到老太君以思孙名义命人将他带回将军府。
之前,他和师父一个城镇走过一个城镇,医治一个又一个的病患,有的痊愈了,有的病重不治,他用双眼去看,用心去感受,发现人不管怎么过一生,终究得一死。
在外十年,长了见识,眼界变宽了,他的心也大了,这是老太君不愿了解的一面,总以为他在外头受苦,吃不饱,穿不暖,受尽折磨,非要接回将军府看护才是福气,殊不知他乐在其中。
当一个人的心野了,习惯外面的海阔天空、自在畅快,却突然被困在高墙大院内,面对你争我夺、算计陷害,那不是福分,而是一种迫害。
在忍耐了六年,他确信这并非他要走的路,于是趁着老太君寿辰那一天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门,不曾回头,走得决然。
“我的人生我要自己过,不是你,不是老太君,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活一遍,那是为人的尊严。”若是他从未走出去看看这花花世界,也许就由人摆布。
阮清影抖着唇,发白的指尖紧揪裙带。
“青墨哥哥怨……怨我吗?”
非笑非怨的扬唇,清雅脸庞透着一股妖异之色。
“这世上令我分心的事繁多,但你不在其中。”
怨她何用,不过是痴傻的棋子,由富贵、权势豢养而成的棋子,不过,在不知真心为何物的权贵中,她算是可取的。
“不在其中……”她先是迷惘,继而明白其意,霎时脸白得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