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挖坟发现诈死计(2)
梁璟朱走到妆台旁,那里躺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他抽出信纸,另外三个男人同时把头凑过来,梁璟朱直觉想把信给塞回去,没想靖王冷冷丢出一声命令——
“打开。”
哪有这样的,那是他的信……但是,视线转向瑀晟,他坚定点头,视线转向瑀昊,他点头如捣蒜,再看一眼王叔……好可怕,像个阎王。
百般无奈,他在众目睽睽下打开自己的隐私。
那是封诀别信,她感激梁璟朱为她做的每件事情,虽然从来没有正面提过、正式谢过,但她很清楚,小说是他透过哥哥的手送给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他给的,她被欺负之后都是他暗暗地替她找回场子……
信中写下每一件他曾为她做的事,她啊,就是一整个心知肚明。信末,她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说书册画稿的分成送给他了,就当是他为她做那么多事的报偿。
信看完,几人沉默不语。
许久,梁瑀昊叹道:“你不能把曦曦的钱昧下,一文钱都要算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我知道。”梁璟朱无奈,他从来没想过要昧下。
靖王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对我女儿这么好,如果你做这些是存了心意,本王允了。本王没有别的条件,只有一个,这辈子你的枕边只能有我女儿一个人。”
这下子,无奈笑容瞬间灿烂,他庆幸隐私被公布,梁璟朱扬起眉眼,大声回答,“是,岳父大人。”
*
海风不断吹拂,叶曦松开发带,任由风将头发台到半空中。她赤着双足,走在无人海滩上,长长的海岸线上、金黄色的沙子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喜欢看海。
深吸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仰起头,心情无比的自在、无比的自由,彷佛又回到二十一世纪,那个和哥哥在海岸边追逐嘻闹的午后。
她的家住在海边,脚踏车一踩就能到海边挖贝壳,小时候她试过把贝壳带回家养,但贝壳在很短的时间里死亡。
她很伤心,哥哥便抱着她、坐在摇椅上,慢慢地哄着。
哥哥说:“风有风的家、雨有雨的家,而贝壳的家在沙滩上,妹妹离开家会思念,贝壳也会。”
“它们是伤心过度,死了吗?”
“对啊,以后别再让它们伤心了。”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挖贝壳。
渐渐、渐渐地长大,她认识爱情、为爱情心碎心伤,但她还是明白的,带走她的生命的是癌症不是伤心。
对啊,伤心不会死,心脏的复原力远远比她想像的更好,看,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在想起梁瑀晟的时候感到伤心了。当然,也许是因为她只想好的事情、避开坏的场景,好事只会带给人快乐、不会带来哀痛。
这些天没事做,她总是想,想前世、想今生,想京城里的人事物,想二十一世纪的某条街、某个人、某件事、某个场景,那些累积出她两世生命的成分,真的,快乐愉悦远远超过遗憾伤怀,所以她渐渐学会感激,感激生命中曾经有过的遭遇。
她带着李伯一家来到闽州,这边靠近海,百姓纯朴,多数以赶海为生,有近海渔船,因此饮食以海货居多。
鱼这种东西容易腐烂发臭,无法卖到太远的地方,并且家家户户都有渔获,因此创造不出太多商机,百姓生活普遍贫困。
她落脚的地方叫做许家村,村中百姓有一半以上姓许,家家户户间多少有点亲戚关系,因为穷困、人力相对便宜,因此她只花不到二十两银子,就盖了间比京城胡同还大的房子。
李伯总担心她手上银子用光,老让她节省点,李娇更可爱,明明长途赶路、腰酸背痛,却硬是咬牙说自己劳碌命,一天不做事就会骨头痛,总想着到市集摆摊子卖烤鸭。
她听了很想笑,为阻止他们莫名其妙的担心,她把用剩下的几十两交给李娇,这才让她安下心来,钱还是她从王府带到石榴村再带出来的。
刘掌柜那一千多两始终没落到她手上,有点闷呢,梁璟朱出京办差根本没把那件交代下去,刘掌柜也不敢自作主张,换言之,从头到尾她都被糊弄了。
白拼白忙一场,唉……一朝回到之前,她又是穷困潦倒身。
不过穿书一遭,她其实很幸运,身边的人对她都很好,她获得很多支持善意,她常想,如果自己真能在这个世界混得风生水起,这些善意居功厥伟。
大哥的新婚生活还好吧?二哥的药丸应该卖得不差,他是真有实力的,瞧、龟息丸做得多好,李伯说四皇子把她抱在怀里时,差点儿把他的心脏给吓跳出来,就怕穿帮。
她觉得很奇怪,性情纬密的他怎会没发现?还亲手葬了她,可见得那药真的很不简单,光靠这手技术,二哥定能赚得钵满盆溢、脑满肠肥,肯定能变成一代富商。
说到富商……她想起梁璟朱,这是必须的。
离开后,她想爹娘大哥二哥时也总想起他。
过去她明明知道他的善意,却总是刻意忽略,因为她害怕长情的自己,将会面对死亡这件事情。
她的病对自己、对哥哥、对全家人都是严苛考验,从发现生病到结束,整整七年、全家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那是何其大的压抑恐惧,所以是的,她怕死……真的怕死了死亡!
知道梁璟朱将亡,她打死都不愿意与他建立关系。
但是多奇怪、多矛盾啊,为什么她深信自己能够扭转大哥和秦可云的关系,却不相信自己可以改变死亡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因为太害怕、太无法面对吗?
大家都好吗?远方的亲人、朋友,她但愿人人都好,但愿个个都平安幸福。
抬起手,围在嘴边,她对东南西北不是太有概念,只能朝着海洋大喊,“亲爱的家人朋友,你们好吗?我很好。”
她的声音被海风台走了,她再次圈起嘴巴,再次大喊,“你好吗?我很好!”
她疯狂地在沙滩上跳舞,举手、抬脚、旋转……再喊一次,“你好吗?我很好……”
“我很好,你好吗?”
突地她停下来,刚才有人回应吗?
“我很好,你好吗?”
不是幻听,她真的听见了,缓缓转头、慢慢转身,骨头一节一节扭转,像个机器人,然后……她看见了!
看见一张笑脸,一张熟悉的、温暖的,让人安心的笑脸。
她知道不能依赖任何人,知道独立才是王道,她很清楚能陪自己走完人生的只有自己……只是当她发现,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习惯依赖某个人时,晓得她有多心慌心虚吗?
来到闽州三个月,她每天都必须和这股心虚对抗,她甚至需要否认它的存在,才能够平平静静迎接新生活,可是这个“某人”怎就出现了?
梁璟朱也脱掉鞋,把长袍一角塞在腰带上,看起来有几分匪气,但他的五官俊美无俦,他微扬的眉眼带着太阳的光晕,闪了她的眼睫,控不住的脸部肌肉勾勒出一个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表情——她在笑,心满心足也心安的笑龉。
他朝她走来,和她一样在沙滩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足印,一个一个潮水来不及掩去的足印慢慢地、慢慢接在一起。
终于他站在她面前了,轻声笑道:“我很好,你好吗?”
她想要说好、想要点头,却怎么都没想到身体突然失去机能,她什么事都做不了,但泪腺还有作用,眼皮一眨,眨出两行泪水。
他摸摸她的头,轻声问:“苦吃够没?想回家吗?或者更喜欢外面自由的天空?”
梁瑀晟到石榴村想接她回家时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时候他皱着眉,但眼前的梁璟朱笑弯两道眉,好像不管她怎么回答,都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怎么会来?”
“还不知道吗?我以为消息已经传遍天下。”
“不知道,你要告诉我吗?”
“嗯,我是闽王,闽州是我的封地。”
“皇上怎么对你这么坏?”竟把他封到这个穷乡僻乡,叶曦气恼了,就算他只疼梁璟森也不能这么大小眼。
“与父皇无关,封地是我自己求来的。”
知道他竟然挑选择闽州时,父皇惊诧,大皇兄、二皇兄松一口气,好像挑选闽州便足以代表他示弱、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离京时,他向父皇要求带璟邺同行。
这个要求让很多人不解,他轻松笑笑、云淡风轻道:“不过是怜悯罢了,璟邺生母身分低下,在宫里时时受欺负,九岁的孩童、六岁的个头,我本就想带个伴,挑谁不是挑?选了他还能让他感激戴德,何乐不为?”
这副有也好没有也行的态度,让其他的皇子们放松警戒,相信这个举动无关利益,于是一个个都点头了,梁璟森甚至还帮他说起话。
之后父皇叫来璟邺,问他愿不愿意随行?被事先知会过的梁璟邺自然是点头如捣蒜,于是他们来了。
“为什么选择这里?”
他笑弯了眉心,不藏不躲不傲娇了,他再不要把好意藏在人后,因此他说:“因为你在这里。”
叶曦傻了,他说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很聪明的,她有很多表情,但多数的表情中都带着慧颖机灵,但现在傻了,憨傻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分外可爱。
揉揉她的头发,梁璟朱转身面向大海,圈住嘴巴大喊。“我来了!”
她傻笑。
他再喊,“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是的,他来了,她的安心也跟来了。
这一路,梁璟朱都在告诉她京城里的事情。
“我带了王叔、王婶和瑀晟、瑀昊以及秦氏的信。”
提到瑀晟和秦可云时,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还好,没有伤心。
是辽阔的大海辽阔了她的心情,还是海风治愈了她的伤心?如果是这样,他感激这片大海、这片天地。
“太好了,信在哪儿……等等,你的意思是,大家都知道……”
“知道你吃龟息丸诈死?对!不过梁瑀晨、父皇、皇兄们都不知道。”
“我以为自己做得很不错,怎会被识破?”
“你是做得不错,但你肯定没料到,事后我们会去刨你的坟。”
“刨坟?哪有这么缺德的。”
“是王叔的决定,他要把你葬入梁家墓群。”
“怎么可以,那是……”
“皇家墓区?对啊,但王叔王婶打定主意,他们不允许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野地里。”但最后没有刨出尸体,他们还是装模作样地选了块风水宝地,把空棺葬进去。
叶曦闻言鼻酸了,有这样的养父母,她哪还需要亲爹娘?
“那梁瑀晨呢?”知道后,她会更生气吧!
“这回王叔、王娇对他失望透顶,不过再失望他们还是把当年的过错算在自己头上,尤其是王婶。后来府里又请了两位嬷嬷,从早到晚拘着她学礼仪、明事理,也许是这次的事闹得太大,她竟也乖了。
“春天会试、殿试轮番上场,许睿过关斩将考上二甲二十七名进士,王叔向许家透了意思,许家长辈很快请官媒上门提亲。过去梁瑀晨口口声声想当举人娘子,如今又觉得许睿配不上她,许是县主这身分让她低不下头吧!”
“她闹了吗?”
“这回倒是不敢,大概也看出王叔王娇对她的失望吧,她蒙在被子里哭过几场,婚期订在八月,我猜王婶会用嫁妆来补偿她从小到大缺失的疼爱。”
“真正大闹的是许睿,他不愿意娶梁瑀晨,一心想上叶家门,无奈亲娘太强势,非逼他低头就范,许睿绝食数日,亲娘非但没低头,反倒取来七尺绫布挂梁上,孝字大过天,许睿不点头也得点头。”
梁璟朱说到这里扬起浓眉,突然发现出身贼重要,往后若是再埋怨自己是皇室子弟,定会遭到天打雷劈。想想许睿的娘、再想想一路支持自己的亲娘,他着实太幸运,该给母妃写封长信,同她提提他心悦之女……
“希望梁瑀晨能够学会好好过日子,这样娘的罪恶感会少一点。”叶曦叹道。
“你也别太担心,许睿颇有几分本事,日后为官应会平顺,若梁瑀晨能安分认命、满足现况,夫妻之间自然能够和美。”在仕途上,他愿助许睿一臂之力,就当是还报恩惠,感谢他在吴家一事上的帮助。
“但愿如此。”
“这次过来,瑀昊逼着我一定要把卖书和图画的钱结给你,这两个月我快被他闹疯了。”
叶曦呵呵笑开。“还是二哥疼我。”
“他担心你舍不得吃穿,说人在外头不靠朋友就得靠钱财,他怪死我了。”
“这里多数百姓都穷,有人终其一生没攒过一两银子,我手上的钱还足以应付,你看……”她停下脚步,指向前方那幢青瓦红砖屋。
他喜欢她的房子,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但一踏进去就感觉温暖。
她有一个铺着碎石的大院子,院子里有几个铁架子,上头摊着许多竹筛,李娇和两个媳妇正在晒虾米、小鱼干,那是叶曦吩咐,昨儿个跟渔夫买来的,都是新鲜货,晒过一天带着浓浓的腥臭味,却也是货真价实的海味。
看见梁璟朱,在惊诧之余,李婶几人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媳妇们拉拉婆婆的衣袖,只差没跳起来了。
李婶笑道:“快去告诉你们公爹。”
二媳妇笑着应下,推开门就往外跑,公爹和丈夫正在外头跟人学着张网捕鱼呢,虽说家里还有银子,但总不能坐吃山空。
“臭吗?”叶曦看着他,嘲笑的目光定在他身上。
“很臭,但必须习惯,未来几年都得在这里待着。”
“我刚来的时候也有点痛苦,不过闻着闻着就习惯了。”
他点点头,指指那些晒干的海物,问:“晒过还能吃吗?”
“能,等处理好了,请你上门吃饭。”
“等下次?有朋自远方来,你竟然不留客?好歹让我住几天。”他一脸苦大仇深。
“都封了闽王,难道没有王府可以住?”
“当然有,不过刚准备盖,尚未选图、选址,一番折腾下来,总得花上一年半载。”
“你是要盖什么大豪宅,需要这么多时间?”她这宅子也不过盖二十几日。
“不必非要豪宅,但得你心意。”他笑出魅惑风情。
“干么合我心意?”
“你不住进王府?”他一脸的诧异,但演得很差劲,看起来有点矫情。
“当然不,我有自己的房子。”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要让王叔骑白马拿把刀,披星戴月飞奔闽州,把我往死里砍?当然还有更省事的做法,直接派人带瑀昊做的药,偷偷下在我的饭菜里。”
闽王府刚盖成,就得接着建起闽王墓,惨呐。
叶曦咯咯轻笑着,他一贯的痞,痞出了她的笑意,她说:“你自己挑屋子吧,空房间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