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从木头缝隙里往外看,原来那头是条小路,黑鹰站在树下,他面前站着正用手帕擦拭眼睛的胭脂。她好像哭过,脸有点花。
“可我就是喜欢你、为什么不能说?”胭脂语带委屈和不满。
“你的喜欢我承受不起,四年前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结束了!”他沉稳冷漠的声音让云珊见识到他让人敬畏的一面。“你不要对云珊胡说八道,不要逼我恨你!”他的声音寒若冰霜。
“我什么都没对她说,你怎么能这样骂我?四年前叶儿出现时你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为一个女人责骂我。”胭脂生气的吼叫,不再柔顺的声音驱散了一群原本栖息在树叶间的鸟,鸟儿在空中盘旋鸣叫着。
“你进去,我等干佑回来就走。”黑鹰的脸朝向小路的前方。
胭脂忽然暴怒地扑到他身上,又打又捶地说:“你走吧,不要以为离开了你我会死,郝大哥对我比你好太多……”
看到两人纠缠在一起,云珊无法再继续站在这里,她转身回到厨房,颐着来时的路匆忙跑走,身后传来小侍女惊慌地喊叫声。
她知道这下一定惊动了黑鹰,于是使出流云步急速飞奔,并确信以她这样的速度,黑鹰绝对追不上。
可是当她离开丁堡城,沿着白杨河往南行时,身子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倒了,而压倒她的人竟是她全力逃离的黑鹰!
她立刻用力反抗。“放开我,你这个卑鄙小人!不知羞耻的坏蛋!”
因为怕伤到她,黑鹰很快就放开她,但仍紧握着她的手。
“你同意过我们不分开的,为何又私自离开?”他慢条斯理地问,一边还帮她拍去身上的杂草,仿佛她是在耍脾气的小孩似的,这让云珊很是气馁。
“那时是我傻,说了自己都不明白的话。”她避开他的手,自己拍去草屑。
看她气嘟嘟的模样,黑鹰好笑的问:“你是因为吃醋而生我的气吗?”
云珊用力甩手,想挣脱他的禁锢,可没能成功,她气急败坏地骂道:“谁吃醋了?自以为是的家伙,你爱谁找谁去!”
黑鹰微微用力,将她拉近,低头看着她说:“我正是在找我爱的人。”
“撒谎!”
“没有撒谎,你就是我爱的女人!”
云珊的心难以控制地发抖,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说出他爱她!她既感快乐,更难忍心痛地用力推打他,可是双手都被他控制住。
“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混蛋,我不想跟你说话。”她哽咽着,被拥进宽厚的怀抱。
拒绝被软化,她瞪着他,用力挣脱他的拥抱,想找更有力的词语骂他。可一时之间,她找不到更能表达她愤怒之情的词汇,而他则悠然地劝导她。“放弃吧,你已经用过所有最恶毒的字眼骂我。”他的脸散发出饶有兴味的光彩,藏着某种她不解的情感,而且好像还很快乐。他接下来的话更证实了她的想法。“我一直想确定你的感情,现在我完全明白了。”
“什么感情?”云珊戒备地问。
“你对我的感情。”
他得意洋洋的神情激怒了云珊,她咬牙骂道:“你这种人知道什么是感情?既然爱着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娶她?”
“我不爱她,从来都不爱!”
“骗子!不爱她,为何让她成了你的女人?”云珊愤怒地挣脱他的手。
“那是我犯的一个错误。”黑鹰再次抓住她。
“错误?!”云珊的眉头皱起,语气如同她的目光一样冰冷。“那也许你很快就会发现我是你的另一个错误,然后你也会离开我!”
“不!永远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敢说你没有抱过她,亲过她——像对我做的那样?!”云珊的谴责里带着掩饰不了的哭声,眼泪盈满她的眼眶。
“没有!”
“没有?!”
“没有!”面对她的泪眼,黑鹰第一次憎恨自己的过去。他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对男女情事完全不懂的小女人,说明自己与另外一个女人的旧事。可是,如果不说……
我简直是疯了!他暗骂自己一再被一个小女人弄得手足无措。
云珊挣脱不了他,又不忍心真的打他,只好委屈地问:“如果不爱她,那她为何说她跟了你很多年?”
她的问题让他感觉像是挨了一记闷棍。他站在她面前,木然地看着她,许久以前他就关闭了与人沟通的门,只把各种苦涩、痛苦的情绪埋在心底,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对她或任何人敞开。可是如今想要说服她,他知道必须对她敞开心扉。
他忧郁地看她一眼,低下头注视着被紧扣在自己大掌中的小手费力地说:“我不爱胭脂,但我感激她。”
他的话轻轻飘过她的耳际,但他的神情却震撼了她的心。从认识他以来,她何曾见过他的这种神情?这个小心翼翼、失魂落魄的男人一点都不像她所认识的他!
“感激?”她无法理解。“跟她在一起就是为了感激吗?”
黑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不是,跟她在一起不是我的选择。”
云珊不语,但会说话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里面写着一个个的问号,而他无法回避她的问题。
他抬起手抹去她面颊上的泪珠,拉她坐在河边的草丛里,决心把一切告诉她。
他将自己随父押镖出关后路遇强盗,爹爹被杀,他身负重伤、生命垂危,最后被当时安东都护府捕头、胭脂的爹救活的经过告诉了她。
“这么说,是她的爹爹救了你?”云珊明白了何以他感激胭脂。
“没错。当时我只剩下一口气,是他把我带回家,请郎中救我,让他唯一的女儿侍候我,还帮我安葬了我爹。在我伤好后,又把我引荐给李大人,从此我在安东府做了捕快。可以说,没有胭脂和她爹,我早就死了。”
他的语气平缓而压抑,云珊似乎能感受到他埋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和绝望,看到他眼底的挣扎和无奈。她不再为胭脂跟他的关系烦恼,忘记了自己的伤心,只为他能活着而心存感激。
“既然如此,那胭脂她爹为何不把胭脂许配给你为妻呢?”
“在我做捕快两年后,胭脂的爹爹曾有意如此,可是我拒绝了。”
“拒绝了?为什么?”
黑鹰的眼里闪过一缕难以捕捉的光芒。“因为我已经有未婚妻!”
“啊?未婚妻!”云珊光洁的额头出现细致的皱纹。“就是那个叶儿吗?”
黑鹰惊讶地看着她,想不出她是如何得知叶儿的。
而他紧闭的双唇让云珊心中充满了失望,原来他另有所爱!
她想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双手中抽出,可是被他握得更紧。
“是她,不过她已经在四年前嫁人了。”她落寞的神情像一道鞭子抽打在黑鹰心上,他急切地说。
四年前?想起胭脂悔恨的事也发生在四年前,云珊看着他,等待解释。
“是我的错,我因滞留关外,没有遵守婚约依时迎娶她。直到四年前,她独自来关外找我,被强盗劫持,后来嫁给了那个劫持她的人……”
黑鹰告诉她关于叶儿和劫持了她的强盗易水寒的事情,他低沉的声音在这个小树林里显得十分空洞寂寞。
“你很想娶她?”听完叶儿的事,云珊困惑又苦恼地问他。
“她是我爹替我定下的妻子。”他强调了“我爹”两字。
“你爱她吗?”
“爱?”一抹笑容浮现在他刚硬的脸上。“那时的我并不懂什么是爱。何况如果是你,你会爱一个在记忆里总是拖着两条鼻涕的黄毛小丫头吗?”随即他笑容一敛。“不,我想我不爱她,伹我喜欢她,她是个聪明可爱的好女人。”
第一次听到他赞美一个女人,云珊明白无论怎么说,叶儿在他心里都有很重的分量,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吃醋,反而对那个叶儿充满好奇。
“那你是以定亲为借口,拒绝胭脂爹爹的提亲?”她转了个话题。
“没错。”黑鹰眉宇攒聚,阴郁地说:“我很感激她父女俩,但我留在关外一心只想找到杀父仇人没有其他,可没想到一待竟是十年!”
听他语气沉重,想起与师妹一年多来寻仇的经历,云珊对他的遭遇和心情感同身受,她主动握紧他的手,关切地问:“你老家还有别的亲人吗?”
黑鹰摇摇头。“我很小时娘就死了。”
云珊动容地看着他,相似的命运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更贴近他,也更理解他了。“你一直没娶妻,终年奔波追拿人犯,就是为了报仇啊!”
她充满感情的目光让黑鹰心头波涛汹涌。他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那双白皙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纤细的手指在他黝黑的手背上摩挲着,仿佛在安慰他似的。
他抬头看她,却在她的凝视中看到一种令他不安的因素,包含着了解、同情和好奇。这眼神融化了他的心,他知道她不是好奇的人。可是长久以来,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心中有一部分自我渴望对她敞开心扉谈谈自己的过去,倾诉一下心中挥之不去的困扰相对她的感情。
“珊儿,”他轻唤着她,将她的手合拢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中,紧紧握着。“也许也是为了让我遇到你!”
云珊调皮地一笑。“也许吧。可是如果你想留住我,就得让我了解你。”
黑鹰知道她说的对,正因为她是如此美好,他更应该对她毫无保留。
第八章
轻风沙沙舞动着柔软的苇叶,面对真爱,黑鹰打开了他封闭已久的心扉。
“在我拒绝婚事后不久,胭脂的爹染病,死前把胭脂托付给我,要我从今往后照顾她。”虽然说得吃力,但他没有停顿。“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如何能拒绝他的要求?更何况,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就因为这样,胭脂成了你的女人?”云珊平淡地问,仿佛在说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或事。
黑鹰沮丧地点点头,艰难地说:“那时她失去唯一的亲人十分悲伤,而我父仇难报,心情郁闷,就那样,两个失意人就糊里糊涂地凑合在一起了。”
沉默带着压力在他们之间蔓延,四周只有风吹过草叶和河水流动的声音。
良久,她又问:“那么胭脂怎么又嫁给郝干佑的呢?”
“四年前,叶儿与跟随她的夫婿离开了,我再也无心敷衍胭脂,她因此而心生不满。为了让我嫉妒,她故意跟其他捕快亲近。那时,郝干佑是我的副手,有一次我出外办案多日后回家,看到他们睡在一起。”
见他停住不说了,云珊问:“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样?在此状况下,我自然是顺水推舟促成他们的好事。不久后朝廷在轮台设置‘静塞军’,郝干佑奉命调丁堡城任参军,他就带着胭脂来了。”
“那以后,你来看过他们吗?”
黑鹰点头。“对胭脂,我有份愧疚,总觉得辜负了她爹爹和她的期望。”
云珊轻拍他握着自己的手背安慰道:“感情是无法勉强的,再说你不是给她安排了很好的出路吗?”
“是的,干佑会真心对她。”黑鹰抓起她的那只手,放在掌心摩挲着。“我知道她一直想要的人是我,可我就是没办法做到她希望的那样,甚至也无法接近其他女人,直到遇见你——”
他拉近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亲吻她的发,而后他温暖的唇移到她的耳际,动情地说:“过去,是我没找对人,如今我终于找到了你,如果让你离开,那我就真的该死了。”
她期待又忐忑不安地接受着他的亲近,不知道他到底还会做出多少让她惊讶的甜蜜事情来。
可他的吻总是轻轻的,仿佛怕伤着她似的,而她却感到心里有种情绪在激荡。于是她转身,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将他拉向自己,以炽烈的感情亲了下他的唇,轻声回应他。“我不会离开你!”
黑鹰黝黑的眼睛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见过的女人,然后,他俯身,将一个个温柔的吻印在她的嘴上。
他如痴如醉,心驰神往,感觉到她热烈的回吻正将他内心多年的空虚清除。
拥抱着彼此,一种温暖,一份柔情和一种满足伴着情欲带给他们无穷的快乐。
良久,一种异响惊动了他们,他们迅速分开。
“有人!”云珊用眼神告诉他,尽管因为激情狂吻,她面颊通红,双唇湿润,但她布满水雾的瞳眸依然十分机警。
黑鹰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他用手指爱怜地轻轻擦拭她诱人的红唇,示意她留在原地别动,然后像只狸猫似地拨开草丛窜了出去。
云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茅草外,用双手捧着发烫的脸,沉浸在他敞开心扉告诉她的一切和两人间动人心魄的亲吻所激起的余波中,发现自己真的很爱这个表面冷酷强硬,实则热情温柔的男人。
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烈的?她自己也不明白,但知道从此后她再也不愿离开他!
草叶摇动,黑鹰出现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她喜欢的柔情微笑。
“走吧。”一只大手伸向她。
走?云珊反应迟钝地看着他,转而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顿时神色一变。“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黑鹰吃惊地看着她。“你不去?!”
“我不去!”云珊气恼地说:“不管怎样,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前的女人!”
“噢,小醋坛,我不是说那里。”黑鹰蹲在她身前,用手指在她皱起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你不想跟我去水仙洞吗?”
闻言云珊眉头一展。“当然要去!我以为你要再回那个女人家呢……可是,你已经知道水仙洞在哪里了吗?”
“当然,在你生气乱跑时,你以为我在干嘛?”黑鹰拽起了她。
“真有水仙洞?”跟随他走离河边,云珊好奇地问。
“没有,没人听说过这地方。”黑鹰说,感觉到她的沮丧时立刻握紧她的手安抚道:“不过我相信干佑说的‘水涵谷’就是那地方,我们现在就去那里看看。万一不是的话,我们还得花更多的时间查访真的水仙洞。”
云珊懂了,立刻随他走过河滩。当见到前面有队骑在马上的静塞军士兵,发现先前见过的那几个穿皂色圆领衣的男人也在时,她心一沉。“他们在这里!”
“没关系,干佑会控制他们。”
“你是说郝干佑也在?”看着衣着打扮无二的男人,云珊纳闷地问。
“对,那个帽子上有红边的就是他。他是他们的头领。”
云珊很容易就找到了目标,并望进一对过于明亮的眼眸。那个男人脸庞黑瘦,个子中等,衣服裹着的肌肉却发达结实,眼睛里透着机警和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