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颓坍的毡房里,地上的火堆燃着耀眼的火焰。
火堆边,黑鹰裸露着半边身子靠在石墙上,云珊跪在他身旁将自己捣碎的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而毡房的另一头,三个没死的小喽啰被点了穴道昏睡在那里。
“解穴了,你为什么不离去?”黑鹰低声问专心替他敷药的云珊。她的抚摸让他没来由的战栗,他必须找话说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因为我师妹还没找到。”云珊低声回答,恼自己如此没用,以前她也曾多次帮助受伤的人包扎伤口,可从来没有谁的身子让她像现在这样困窘过。
“那些人犯说,红娇娃并没有跟随四煞到这里来。”黑鹰注视着她在火光中泛着红霞的面颊,纳闷在这么辛苦的奔波和打斗后,她怎么还可以如此美丽娇艳?
“师傅的宝剑没找到。”手指一次次划过他粗壮的臂膀,让她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热力,她低声回答,并极力控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刚才在四煞身上我们都没看到赤霄剑,那些小喽啰也说没见过那把剑。”
云珊垂眼沉默。
“你还没有回答我。”犀利的鹰焉肯罢手?
“你受伤了。”回答得似乎理所当然。喔,他的肌肉可真结实!
“这点伤不碍事,我早习惯了。”
又是难以忍耐的沉默。
“如果你想离开,你可以走。”他言不由衷地说。
“幸好只是皮肉伤。”云珊装没听见,用布条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我给你敷上这种药,包准两日后你的胳膊就没事了。”
“我说过的,这点伤你不需要管我,我能照顾自己。”他低头,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把布条缠绕过他的胳赙。
“那你为何要替我解穴?”云珊终于失去了耐心,而且发现这样的反击很好,起码能让她专注于他所说的话,而不再留意手指下的肌肤是多么坚硬,仿佛蕴涵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为了让你活命。”黑鹰简单地回答,但刨根究底的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想离开吗?”
“不!”云珊的回答简单但很明确。
黑鹰心里一阵狂跳,小心地问:“为什么?”
“我答应过帮你抓八煞。”喔,终于完成了艰鉅任务——替他包好了伤!
她长吁一口气,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边回答着他,边抓起他披挂在身后的衣服帮他套上,看到他精壮厚实的胸膛被遮盖住,她的心似乎不那么慌乱了。
“只是这个原因吗?”黑鹰伸展胳膊让她帮着穿好衣服,语气中的失望连他自己都惊讶。
“当然,不然还会有什么?”云珊替他拉拢衣襟,抬头盯着他问,那美丽的瞳眸让黑鹰费了很大的力才将目光转开。
“我很高兴你信守承诺。”心里的失望因她的回答更加扩大。可是,他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因为喜欢和你在一起?因为关心你?
想到这样的回答是他不可能得到的奢望,他的心情备感郁闷。
云珊却不同,听到他的话,她心情很好地告诉他。“我和师妹都很守信用,师傅从小就教我们做人要守信。”
“你师傅是对的。”黑鹰振作精神称赞她,并藉此间起了一直憋在心里、关于她师傅的事情。
这次云珊没让他失望,她将自己与师妹云彤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被师傅天山老人收养并传授武功的身世告诉了他。当然,在他的询问下,也将一年多前她们练武归家时发现师傅被害、密室被盗、宝剑失踪,及从奄奄一息的老仆口中得知行凶者正是“八煞”的经过告诉了他。
至此,黑鹰对她的身世有了真正的了解.
“原来你和你师妹过去一直住在雪岭,难怪大家称呼你们雪岭双娇。”
云珊笑笑,美丽的笑容里带着难以掩藏的痛苦和怀念。“是的,我们从小都住在雪峰下。以前这时,是我们师徒主仆一天中最闲适快乐的时候,师傅总是坐在炕头跟我们说古道今、谈武论文;忠厚仁慈的氓山叔叔为我们烧最好吃的山珍美味,而我们总是又笑又玩,那是非常快乐的日子。”
她平静中深藏痛苦的叙述让黑鹰听了十分动容,他自己何尝没有过那样椎心泣血的经历呢?他看着她说:“这一年多,你们真不容易。”
云珊因他话语中的同情和理解而感动,并蓦然发现,跟他倾诉了一年多来从未对人倾诉过的心事后,她觉得轻松了,于是,她的笑容变得甜美。“是的,那时忽然失去了依靠,不得不离开熟悉的家,我和师妹都非常的惶恐而迷惘,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已经习惯了。”
“是的,现在你们不会再孤单。”看着她的笑靥,他心痛地说,暗自决心要帮助她,永远不让她再经历以前那样的惶恐和迷惘!
几天来的携手相伴已消除了他们之间的拘束和陌生感,今天的并肩作战和这番交谈更加缩短了两人的距离,信任与友情的种子在两颗早已相互吸引的心中播下。
“这些人怎么办呢?”看着门外的沉沉夜色,云珊意识到时间不早了,指着墙脚的三个人问。
“我会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云珊惊讶地问。
“没错,放了他们,让他们带我们进古台。”黑鹰胸有成竹地说。
“喔,我懂了,你想让他们做向导。”云珊明白了,但又略带失望地说:“可惜不知道是否八煞都在这里。”
黑鹰安慰她。“就算找不到八煞,探一探他们的巢穴也一定会有收获。”
云珊立刻点头赞成。“说的不错,我们可以去看看,也许我师傅的宝剑和那个老淫贼的宝物都在这里呢。”
“不过要谨慎,我去过古台,那里地形复杂。”
“你去过?是为了追犯人吗?”云珊感兴趣地间。
“没错。”
听他回答的简单,云珊同情地问:“你长年累月这样跑,不累吗?”
黑鹰淡笑。“捉拿人犯是我的职责,如果不跑,怎么追捕到人犯呢?”
说着,他身子往前倾,想取放在稍远处的包袱。
“我来。”云珊立刻走来将包袱递给他。“你确信他们说的是实话吗?”
黑鹰知道她说的是那三个他问过话的小喽啰,便接过包袱说:“信八成。”
当看到他要解开包袱时,云珊接手了,坐在他身边说:“我也信八成。”
“为什么?”黑鹰有趣地看着她,很高兴她与他相处已经很自然亲近了。
“因为你是分别询问他们的,而他们的答案都差不多,所以可以信其真。”
“那不相信的二成是什么呢?”黑鹰示意她把已经解开的包袱放下。
云珊照办,答道:“被你一吓,他们早没胆了,哪里还敢编谎话?可是他们只是小喽啰,知道的事情不多,所以他们的话虽然可信,但并不一定全对。”
“我早说过你很聪明。”黑鹰赞道。
“没错,我还知道现在你解开包袱是要吃东西了,对吧?”
黑鹰点头表示肯定,并抓起中午吃剩的半张饼咬了一大口。
看到他吃,云珊也饿了,便抓过他手中的饼,夹了几块牛肉在里面,再递给他。“吃肉养肉,这样你膀子上少了的那块肉才能补上。”
黑鹰吃着夹了肉的饼,逗趣道:“那如果长出牛肉来怎么办?”
云珊毫不含糊地说:“你本来就长了一身牛腱子肉,再多一块有什么关系?”
“我什么时候成牛了?”黑鹰作势地看看自己的身子。因为被她关心而开心,他居然也表现出了风趣的一面。
他的神情惹笑了云珊,她拍拍他没受伤的胳膊。“人可没有这么壮的肌肉。”
她开心的笑和纯洁的触摸让黑鹰忘记进食、忘了该说什么,只是忘情地看着她。火光闪闪映照着她的盈盈水眸,毫无戒心的笑容让她宛如迎春绽放的花朵,他无法自抑地伸手用手背抚摸她柔嫩的面颊,低喃道:“珊儿,多美丽的笑容!”
可是在他的抚摸下,那让他心醉的笑容倏然消失了,只留下一抹震惊和惶恐在那娇艳欲滴的唇边。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她乍然改变的神态让黑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唐突了,他猛地收回手,有几分狼狈地掩饰道:“那是你的名字吗?”
虽然对他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一事很不解,但云珊还是承认道:“是,云珊,那是我的名字。你知道?”
“对,我知道。”他简短回答后就不再多说了,只是专心吃手里的饼。
“你怎么知道的?”云珊冷然地间,想到他也许把她当作犯人追查过,心里难免生气。
听到她又是用那种冷冰冰的口气跟他说话,黑鹰蓦地抬头看她,旋即看出她的想法,不由淡笑道:“是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云珊狐疑地问。
“没错。”黑鹰回答,继续将手里的饼吃完。
“何时?”
“那夜在石鼓镇。”
“石鼓镇?”云珊秀眉高耸,想起与他同行第一夜的经历,不相信他的话。
“正是。”
他笃定的神态让云珊不快,她寒着一张俏脸指责道:“你胡说,那天我累得半死,上炕就睡着了,谁跟你说话啦?”
“正是因为你睡着了才说出来的。”黑鹰轻轻活动着受伤的手臂看着她。
“睡着了说的?”云珊转动着眼珠子,想起自己有说梦话的毛病和依稀记得的那个梦,恍然大悟道:“我说梦话了?”
黑鹰不语,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呃,对不起,我以为……”面对他罕见的笑容,云珊舌头短了。
“以为我像查八煞那样查你的底细?”黑鹰替她把话说完,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被他说中自己的想法,云珊红了脸,她不自然地抓起一把柴草添进火堆里,藉此避开了那双炯炯发亮的眼眸。同时也不放弃替自己辩护。“谁教你总跟我作对,还帮着老淫魔设计囚我?”
一听她还没忘记那事,黑鹰急忙解释道:“那是因为我还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好人,而且,我不是已经纠正错误了吗?”
“那你现在认识我了吗?我是好人吗?”云珊直起身孩子气地问他,似乎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
黑鹰看着她,严肃地说:“正在认识,而且我相信你是好人。”
“你说我是好人?”他的话让云珊眉飞色舞,听他说她是好人,她很开心。
黑鹰淡笑道:“是的,你是好人。快吃吧,吃完也该动身了。”
看着他淡淡的笑容,云珊心想,他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尤其是那双黑得几乎看不见瞳仁的眼睛不再那么冷漠的时候。
“快吃,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没什么!”云珊转开眼,埋头大口吃起来。
等她吃饱后,黑鹰先出去往四处看了看,再转回来将那三个男人弄醒。
“大……大爷饶命哪!小的们除了偶尔偷鸡摸狗,没杀人放火……”
那三人一醒来,立即翻身跪倒在黑鹰身前磕头如捣蒜地哀求。
黑鹰右手提剑,冷冷地打断他们的哀求。“滚吧,若敢杀人放火,爷的鹰头剑定不轻饶!”
三人一听得了赦免令,立刻头都不抬地窜出门去了。
“吓,果真还是萧捕头威风!”云珊擦擦手站起身,打趣着道。
黑鹰没说话,往火堆里再加了几块粗大的木柴。云珊也帮着他添柴。
他既纳闷又有趣地问她。“你知道为何我们要走了却还添柴吗?”
“知道。”云珊回答道:“山那边肯定有人监视这里,看到火光,就会以为我们还没离开。你是不是这意思?”
“没错,这正是做给山里那帮人看的。”黑鹰点头。
云珊佩服地说:“难怪捕头黑鹰名声响亮,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黑鹰被恭维得有点窘,却很愉快,但仍维持着一贯的冷漠。“拍马屁可不是你白娇娃的个性!”
见真心赞美换来一记冷眼,云珊训道:“你这人真怪,赞美你都不行……”
“帮我系上!”话被打断,一个包袱被递到她眼前。
云珊气恼得想拒绝,可看到他受伤的胳赙又无从发作,只好一把抓过包袱。
“弯下身!”她气势不弱地命令。
“干嘛?”难测深浅的黑瞳在长睫毛后闪动,一束疑惑的精光直射她心窝。
“你不弯腰我哪能构着?”
黑鹰明白了,微微弯下身,看着她将包袱绕过他的颈子,再在他胸前打上结。
“好了,我们走!”云珊说着率先走向门口。
站在门口她又迟疑了,停住脚看看他一身黑的装扮问:“我的白衣会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黑鹰摇头。“没事的,看看这月色,黑与白正是夜晚最好的隐蔽。”
听他这么说,云珊四处看看,果真发现在月色下,白色山岩沙漠、黑色树林草原,就连河流都闪动着黑白的光。因为自小穿白色,她以前很少注意过白色竟是如此自然的颜色。
“走吧。跟上他们!”黑鹰持剑的胳膊轻轻碰触她。
第五章
那三个男人一离开破毡房就死命地往山峦里奔。他们逃命的速度丝毫不慢,但对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来说,要跟上他们易如反掌。不过喘气时间,那三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
为了不惊动他们,黑鹰和云珊只好远远地跟着他们。
很快,他们尾随着那三人绕过耸立的山峰。一片平展的草场出现在眼前,还有不少木屋和游牧民常用的临时帐篷散布在附近。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灯火,也看不到人畜。
“这里就是古台吗?”看着消失在前方的三条黑影,云珊凑近黑鹰低声问。
“没错。”黑鹰耳语似地对她说:“前面就是耿氏点将台。”
耿氏点将台?云珊心中一动,那可是她久仰的地方呢!虽说从未来过,但师傅和氓山叔叔告诉过她和师妹,这里就是西汉名将耿恭点兵抗击匈奴的地方。
跃上台阶,她看着月色下寂静宏伟的点将台,想象着这里曾战鼓雷鸣、战旗飞扬的景况,心里充满了崇敬之情。
“走吧,以后再慢慢看。”黑鹰低声招呼她。她一看,那三人已消失在殿后那排马厩内,黑鹰正如苍鹰般飞上屋顶,她立即展开流云步腾空而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
黑鹰满意地看着她灵巧的身形,贴着她的耳朵说:“注意听下边!”
“小六子,你们几个是怎么被放回的?”马厩内有人严厉地问。
“谁知道?也许我们不是他要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又听那人间:“挨打啦?”
“没,没打。”
“那就好,照姑奶奶的规矩,做了俘虏放回来,都得去她那儿回个话。”
“庙里?”
“没错。主子来了,八神伤了三神,如今都在庙里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