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息怒,皇上保重啊!”周宰相赶紧躬身敬禀,额上汗涔涔。“也许事情尚有转圜余地,请吾皇切莫焦急……”
“说什么笑话?教朕如何不心焦?”御兆帝猛然一拍龙椅把手,龙颜大怒。“这都是宝娇第几次遭退婚了?”
“呃……”满朝文武静悄悄,没人敢回覆这个答案。
话说回来,应该也没人能真正回答出个正确数字来,因为若要认真数算,宝娇公主名义上被大小友邦王子退婚纪录不过三五回,可是宝娇公主主动退人家亲事就不下三五十桩。
林林总总,实是令人发指啊!
“她今年都十八了……”御兆帝向来威严的嗓音也不禁微微颤抖著,“再这样下去,朕必然会受尽天下人耻笑,笑朕贵为九五之尊,竟然连个公主都嫁不出去!”
“皇上明鉴,天下百姓皆承圣恩雨露,岂敢有讪笑圣明天子之理?”御史连忙上前安慰。
“皇上!”护国大将军义愤填膺地开口:“依微臣之见,今天全都是那东夷国王子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惹出的祸事,哼!上个月来朝见吾皇之时,明明就信誓旦旦说对公主殿下一见钟情,这辈子非公主不娶。言犹在耳,今日却悄悄一溜烟走人,只留下一封狗屁不通的退婚书,实在是太可恶了!”
“大将军半句不假,都是东夷国王子大逆不道,抗旨违上!”
“对对对,臣等请命,领百万大军去灭了他东夷国!”
朝野一片同声共气、怒火沸腾。
“唉。”
御兆帝又何尝不想把所有的过错全推给东夷王子那个倒楣鬼?
但仔细想想,那退婚书里字字血泪──真的是红艳艳的鲜血和湿答答的泪渍──说是宝娇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其行事种种,实非常人所能承受得住的,所以他干冒触怒龙颜的危险,也要留得一条小命回东夷国苟且偷生……
御兆帝叹息著,摇了摇头,将那纸退婚书搁到一旁,沉痛地道:“罢了。”
“可是皇上……那公主的婚事?”
一想起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还得面对被宝贝女儿给搅弄得天翻地覆的人生,御兆帝不禁打了个寒颤。
“朕也不知如何是好啊?各位爱卿府上可有年龄适合、尚未婚配的公子吗?”
文武百官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呃,这个嘛……”
“微臣犬子年方七岁……”
“小臣家中八个都是女的……”
“下官……下官那不中用的儿子不巧刚成亲……实是愧对吾皇……”
“小将汗颜,多年与拙荆连颗蛋都没孵出来过,真是有负圣恩……”
眼见文武百官个个惊吓,句句推托,御兆帝越听越沮丧。
突然,一个排于最末端的官员缓缓举步而出。
“皇上,微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位爱卿是?”御兆帝眯起昏花老眼,微微困惑。
“微臣是江南新任知府路绣衍,参见吾皇万岁。”
“原来是路爱卿。”御兆帝虽然对这位新上京面圣的小知府没啥印象,但是见他一站出来的气度,忍不住开始乱枪打鸟起来。“路爱卿是哪年登科晋榜?怎地朕从未见过呢?不知路爱卿今年贵庚?家乡何处?成亲了没有?”
“嗖──”全场官员纷纷倒抽口气。
开始有官员拚命对著路大人狂挥手猛抹颈、头摇得跟什么似的。
“回吾皇,微臣家中已有贤妻,谢圣上错爱。”路大人神情平静,不卑不亢地回禀。
“哎呀,可惜!”御兆帝闻言大大扼腕。
“吁……”文武百官高高提起的心脏总算回到原位。
再怎么说也是同侪,何况路大人年纪轻轻,将来前途大有可为,万万不能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啊。
“皇上圣明,”路大人恭敬开口,深邃眸光闪过一丝笑意,“微臣有一想法,或者能为吾皇稍解烦忧。”
“哦?”御兆帝顿时大感兴趣,热切的倾身向前。“路爱卿不妨说说看。”
“回皇上,在微臣治下之江南一郡里,有个梅龙镇,镇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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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家伙!杀千刀的王八蛋!该死的大混球!”
砰砰砰声巨响中,一旁的丫头小金心惊肉跳地抱著一颗包心菜,提心吊胆地望著恶狠狠用力剁猪肉馅的小姐。
柳摇金将一股恶气全都冲著砧板上的猪肉发泄,在一阵阵乱刀乱砍乱剁声中,小金小小声的“小姐,可以了,真的可以了”几乎不可闻。
“你说什么?”好不容易稍抑下怒火,柳摇金猛然回头,眯起狂怒双眼。
小金连忙噤声,瑟缩地把包心菜抱得更紧,半天才勉强挤出声音,陪笑道:“那个猪肉馅细烂得差不多了,该换包心菜了……可是可以请小姐别把菜剁成汁好吗?那样包成饺子就不爽口了。”
“废话那么多,给我!”她身手俐落地将包心菜抓过来。“这剁饺子馅就得像我这样,快、狠、准,缺一不可,瞧!没三两下这肉馅剁得多匀哪,包起来的饺子一口一个鲜。”
见小姐面色缓和不少,小金到现在才敢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却还是忍不住怯怯地问:“小姐,您今儿个心情好像不太好啊?”
“本来不太好,现在好多了。”柳摇金用袖子抹去额上的汗水,火气消褪不少。“我是在气自己怎么傻乎乎地在苏家出了那么大的糗!”
“小姐,您去苏家了?”小金闻言,花容失色。
“对,我去苏家了,可是我真后悔死了。”她回想起来双颊阵阵发烫,不由得呸道:“要是早知道那个姓苏的本来就长成那副德行,役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也就不会搞出那么大的笑话来……娘的,现下他可笑掉大牙了吧?”
“小姐,要是给老夫人知道您去苏家,她老人家一定会生气的!”小金急了。
柳家跟苏家一向就是死对头,尤其最近三年来,苏家的声势在苏少爷的带领之下,越见扶摇直上,颇有要压过柳家的迹象,老夫人更是跳脚不己,现在就连府里都见不得跟“苏”字有关的东西,甚至连核桃“酥”、凤梨“酥”等等食物,都不准上桌。
厨娘为此己经暗暗抱怨过好几回了。
可是这府里就数老夫人最大,所以也没人敢怎样。
“我是去找姓苏的单挑,姥姥要是知道肯定乐歪了,哪还会生气?”柳摇金脸上一阵热辣辣。
本来是上门去找人家麻烦的,不过谁知偏偏被她这个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笨蛋自己搞砸了。
“算了,这件事还是别给姥姥知道好了,”再一寻思,她忍不住千叮万嘱起来,“我到苏家的事半个字也不许提,知道吗?”
小金己经习惯屈服于小姐的淫威之下,问也不问就乖乖点头。
第3章(1)
第二天一早,柳摇金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戴顶纱帽上街。
也许是她自己心虚想太多了,可是保不准她昨儿个在苏家闹的笑话不会被大肆宣扬出去,早已传得街知巷闻了。
她脸上热辣辣的感觉从昨儿个到今日始终诡异未褪,尤其想起自己居然在那个姓苏的胸口乱摸了好几把,就懊恼得想吐血。
“柳摇金,你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唉,要不是今儿个约好了旧书摊的老板,要面交一本江湖传言中最浅显易懂,只要一刻钟就能上手的绝世神拳——无敌三邈焦拳谱,她还真不想走在大街上乱晃,徒增被认出的危险呢!
就因为低着头闪闪躲躲走路,所以柳摇金完全没有瞧见迎面走来的人,一家伙就撞了上去。
“哎哟!”她赶紧扶稳了头上的纱帽,自知理亏,忙脱口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忘了带眼出门——”
“不要紧,没撞疼你吧?”一双温柔却坚定的大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肘,声音低沉浅笑。“柳小姐。”
咦?
“何方高人?”她一僵,往后一跳,双手比出防御姿势。“我都打扮成这样了,阁下为何还认得出?”
“噗!”
有什么好笑的?
柳摇金怀疑地抬头,透过轻纱望去,脑子顿时轰地一声——
“好哇,就是你这姓苏的王八蛋!”她气急败坏,双手叉腰。“是怎样?昨天耍得我还不够,今天还想要再来整我吗?”
她一出声,大街上行人吓得纷纷走避。
柳家小姐又出来吓人了,只要一个不小心,是很有可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呀!
可是英俊斯文,身著一袭淡红色长袍,欣见喜气却不见脂粉味的苏瑶光笑容可掬地凝视着她,黑眸里闪动着饶富兴味的光芒。
“柳小姐,苏某是来向你解释昨儿个发生的事,并且向你赔礼的。”他微笑的开口。
“意思就是你今天特地来堵我的?”她眯起眼睛,面露防备。
“柳小姐误会了。”他好脾气地笑笑。“苏某真是诚心诚意来向柳小姐赔罪的。”
“免!”柳摇金神情戒慎地盯着他。“你们这些作媒人的就爱口蜜腹剑、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我要是信了你们,不就证明我真的很笨吗?姓苏的,我看起来真有这么笨吗?”
苏瑶光毫不生气,只是略觉好笑地微挑剑眉,“柳小姐家中不也是以媒为生的吗?”
“正因我家里也是干这种营生的,所以分外清楚你们这张嘴的厉害——”她忿忿然补了一句:“尤其是你们姓苏的!”
“我们姓苏的又怎么了?”他莞尔问道。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她狐疑地望着他。
被骂还笑得这么开心?
“不知怎的,苏某一见柳小姐天真未凿、直言坦率的模样,就觉得无比亲切。”他笑吟吟的回首。
吓!
柳摇金往后退了两步,警戒地瞪着他,结结巴巴起来。
“你、你有病啊?”
“柳小姐何出此言呢?”他神情和蔼的看着她。“说起柳苏两家渊源甚深,瑶光论理也该唤柳小姐一声世妹,唤柳姥姥一声婆婆了,所以柳妹妹实在不需要同我如此生疏拘礼才是。”
他说得如此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好似打从开天辟地以来他们柳苏两家就是世代交好,从未有过任何嫌隙似的。
恍惚之中,柳摇金还有想点头附和的冲动,但总算在最后一刻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大声反驳。
“谁是你柳妹妹啊?”她受不了地摸摸手臂上纷纷竖起的寒毛。“我鸡皮疙瘩都掉满地了……姓苏的,你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吃你那一套,什么哥哥姊姊弟弟妹妹的,少来跟本姑娘套这种烂交情了!”
“柳妹妹果然非寻常脂粉、池中俗物。”苏瑶光不以为意,明亮的笑眼里闪过一抹欣赏之色,“行事潇洒且快人快语,实令我辈自叹弗如,是瑶光唐突了。”
啥?搞什么?这样都不生气?
柳摇金一呆,双颊没来由地微微发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字字泼辣无礼,他却句句温柔和善,修养好到不行。
相较之下,柳摇金觉得自己既没气度又没格调,跟个当街撒野的泼妇没两样了。
“拜托你……有点正常人的反应好不好?”她忽然很无力,喃喃道:“照理说,被我这样劈头乱骂一通,是神仙也该发火了,你这样实在让我很为难耶。”
“你说的话字字属实,我又有什么发火的理由呢?”苏瑶光含笑眼眸突然掠过一抹自疚,叹息道:“做人做事本就不该一厢情愿,反徒增他人困扰。柳小姐,真的很对不住,方才是我失礼了。”
这……这……
见他惭愧内省,面露忧郁,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晓得该从何安慰起。
“那个……其实……”她吞吞吐吐的开口,原本凶巴巴的表情被讪讪然取代。“坦白说……你也用不着这么内疚……反正我这人说话不经脑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苏瑶光眼神郁然地凝视着她,嘴角微微扯动一丝苦笑。“柳小姐不需要安慰我了,我都明白。”
“不不不,你不明白。”柳摇金有些懊恼和心慌。“虽然……我自己也没搞得很明白,但是你肯定不明白我刚刚话里真正的意思……所以你且不忙自责反省……就……等我自己也想明白了该怎么跟你说明……再说。”
“柳小姐究竟想说什么呢?”他抬眼看着她。
柳摇金一下子被问住了。对喔,她颠三倒四的,到底想说些什么东西呀?
哎呀!不管啦!
反正他方才拿热脸贴自己的冷屁股,还被她没头没脑冷嘲热讽一顿,现下心底一定是受伤得紧。
嗳,她是怎么了?几时变成了那种自己向来最瞧不起的尖酸刻薄鬼呢?
她张大嘴,极力想解释,脑中却一片空白。
“柳小姐,就别让苏某再多耽误你的时间。”他眼带浅浅悲伤之色,言谈间依旧不减温文儒雅,朝她拱手行礼,转身就要离去。“在下先告辞了。”
可……可是……
柳摇金焦躁不安地咬咬下唇,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他高大落寞的背影,挣扎犹豫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冲口出出——
“喂,等一下。”
背对着她的苏瑶光,英俊的脸庞浮起了一丝诡谲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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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你,做人别这么老实巴交的行不行?”
“……”
“见人只说三分话,莫对人抛一片心,你小时候在学堂里没学过呀?”
“……”
“像你这种善良到活该被欺负……呃,我是说,善良到‘容易’被欺负被压榨被拐骗的好孩子,实在很不适合在这个阴险的、狡诈的……”柳摇金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筷子,夹着的一片酱牛肉险险飞出去。“危险的媒人市集上讨生活。老实说,你到现在还没被我家姥姥和其他刁蛮媒婆给生吞活剥下去,我真觉得是你苏家历代祖宗有保佑。”
苏瑶光替她舀了一碗老参炖鸡汤,温文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喔,谢了。”她瞥见他这体贴举止,不忘道谢,继续慷慨激昂地道:“但话说回来,你这三年来作媒可以如此顺利成功,甚至连我家姥姥都感备受威胁,也许正是因为好人有好报,傻人有傻福的缘故呀!”
“我的确很幸运。”他笑笑,谦逊地道。
“但是人呀,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就拿我来说好了,虽然十八年来出门拜师学艺的心愿一直没能实现,可是我时不时就买些武林秘笈温习温习,就算是学个一招半式也好,必要时候也很能唬人的……你想不想看?我房里藏了一大柜子,改天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