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他皱眉瞪着她,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你呀。”他在床畔坐下,伸手替她掖好被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喃喃低语,“嘴上说得响,被卖掉都不知道……笨蛋。”
“……打扁你……”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挥了挥手,“死蚊子……”
他下意识往后一闪,眼底笑意更深。“连做梦都不忘打人,你真的是个姑娘家吗?该不会你才是男扮女装的吧?”
“……我要当男人……男人……给我当男人……”
见她喃喃梦呓,一翻身,又沉沉睡得活像被天蓬元帅附体的样子,苏瑶光脑中闪过一个促狭的念头——
“小丫头,其实你的心愿也不是这么难达成的。”他轻摸她的头,嘴角微微上扬,“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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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著名的桂花雨又软绵绵、轻柔柔,细细碎碎地轻飘在黄昏时分。
“这死丫头整日就只知往外跑,天天不在家,再这样下去究竟怎生是好?”柳姥姥手边一大叠待张罗的生辰八字,高高堆得人心慌,忍不住叨叨念念起来,“也不想想我姥姥都几十岁的人了,这整副家业全压肩上,我能挑一百年嘛我?”
“姥姥,参茶来了。”丫头小鱼端上茶。
“对了,张家少爷来了没有?”柳姥姥接过参茶,掀开杯盖。
“呃……刚刚张家差人来……”
“说了什么?晚些到是吧?”柳姥姥把杯沿凑进嘴边,眼儿瞄着摊开的红帖子。
“说是不来了。”小鱼低声回了句。
一口滚烫参茶登时烫了嘴,柳姥姥又慌又急又气。
“什么?怎么不来?他张家可是千求万退,我推却不过情面,这才勉强把他的名字给排进来的,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张家说……”小鱼慢慢往后退,手中茶盘紧紧抱在怀里,讪讪笑的开口:“张少爷婚事已经谈妥了,就不劳姥姥……费心……”
柳姥姥端茶欲饮的动作僵在半空,一时呆了。
半晌后,她才自震惊中转醒过来,气急败坏地把茶杯往桌上用力一放,茶汤四溅。
“姥姥,您别忙着生气,一、一定是误会的!”
“误会?”柳姥姥倏地站了起来。“他老张家耍我呀?他家少爷长得麻子脸长短脚的,好不容易我替他找了个身世清白、性子温顺的好姑娘,今儿个人都还没瞧上呢,他居然就给我另订了婚?他拿我柳姥姥寻开心不成?”
“这……这……”
“去!”柳姥姥眼里满是怒意,努力抑下沸腾欲炸的火气。“去打听打听,究竟是哪家媒人不知死活没管行规抢了我的客人?”
“是是是,奴婢马上就去。”小鱼一迭连声应道,忙转身去了。
“好家伙,想同我柳姥姥打对台?”柳姥姥手叉腰,心里燃起熊熊斗志。“没门儿!”
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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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降,苏宅大门前两盏灯笼才刚刚新燃起,在丝丝雨夜里渲染开了点点晕黄暖意。
一顶软轿在细雨中摇晃而来,一名家丁穿戴着蓑衣,手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
“到了到了!苏家到了!”
软轿在门檐前停下,家丁弯腰掀起帘子,柳姥姥在随行丫头打伞下,神情冷峻的下了轿。
“敲门。”她重重哼了声,“不,用擂的!”
“是!”家丁领了命,老实不客气地将大门擂得砰砰响。“开门!开门!”
门咿呀地一声打开,原本一脸凶相的家丁本想出言喝问,猛一打照面,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苏家俏丫鬟清新可喜的小脸露了出来,笑咪咪、甜糯糯地问:“这位大叔有什么事吗?”
“呃……”家丁脸色一红,不禁跟着好声好气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家老太太想找你们家少爷……问问事,小姑娘,你方便的话就帮我们——哎哟喂呀!”
“不中用的东西!”家丁被背后猛地一脚给踹到旁边去,柳姥姥拄着拐杖,忿忿地收回穿着绣花鞋的大脚丫,昂然地对着俏丫鬟道:“我是柳姥姥,专程来‘拜会’苏少爷,劳烦你通报一声。”
“是、是。”俏丫鬟被柳姥姥的气势震慑,连忙点头。“柳姥姥,您先请进,奴婢立刻去禀报少爷。”
“嗯。”柳姥姥傲然地抬起头,在贴身丫头搀扶下进了门。
被恭恭敬敬地请进幽静清雅的花厅里,苏家丫鬟训练有素地端上一盅顶级香茶,四碟子细致宫点,四碟子酸甜干果。
因为下雨天,怕客人寒,一名小厮还贴心地燃起一笼撒着檀香末的暖炉,小心翼翼搁在柳姥姥座位附近。
柳姥姥纵然见多识广,柳家多年来积攒的钱银也不少,生活起居自然非比寻常,但是就没苏家摆布得这样别致,这样教人舒服。
她冷眼旁观,默默看在眼里。
难怪苏家近几年来生意日渐红火,声势颇有凌驾柳家之上,就冲着“招呼周到”这一点,就足以为生意加分不少。
柳姥姥嘴上抿着微笑,心底危机意识却迅速窜升。
就在此时,一个修长高挑身形缓缓拾步而入,人未到,笑语先至——
“晚辈失礼,倒教姥姥久候了。”
她一挑眉,皮笑肉不笑的。
哟,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苏家少爷?
柳姥姥不得不承认,这年轻小伙子长得着实形容俊俏,笑容可亲,举手投足姿态翩翩……是个人物。
“苏少爷真是客气了。”她笑嘻嘻的开口,“其实姥姥我早就该来跟你打声招呼的,再怎么说,你新来乍到,有些咱们当媒人该记的、该守的礼,姥姥是过来人,也理应同你提点、教授几句,省得你一时没留心吃了亏、失了礼,那就不好了,对吧?”
笑里带刺,烟硝味十分浓厚啊。
“姥姥请先喝口茶。”苏瑶光微笑开口,神情悠然地坐下,“瑶光在这儿洗耳恭聆您的教诲呢。”
柳姥姥眯起眼,锐利目光和他的温和笑意在空中铿然交击——
“既然如此,我就倚老卖老一回,索性开门见山和苏少爷说个明白吧!”她冷冷一笑,“梅龙镇上媒人界里有个行之有年的不成文规矩,就是不得削价竞争,以及恶意半途拦截客人,不知苏少爷可晓得不晓得?”
“家母仙逝前曾授予瑶光苏家历代媒人谱,里头条条清楚、律律分明,姥姥方才所提醒的这两项,自然也在其中。”他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地道。
“苏少爷知道?那就怪了。”她眼神更加犀利,杀气腾腾,嘴上似笑非笑,“可原来委任予我的张家少爷,今儿个他的亲事怎么就由你苏家说成了呢?”
“原来是为了张少爷这门亲事……”他轻轻笑叹,“也难怪姥姥生气,今日之事的确是瑶光行事不周全之故。”
“既然你认了这事,那么苏少爷是不是该给我老婆子一个交代呢?”柳姥姥哼了哼,心下暗自一喜。
啧,她还以为这毛头小子有多大的能耐呢,没料想到三言两语就认输赔罪,真是不堪一击。
看来外头的传言也不能尽数当真,梅龙镇其他媒人对苏瑶光的顾忌更属多余了。依她猜呀,这小子能够让苏氏一门再度重振家声,靠的多半是这张俊俏迷人的脸皮罢了。
就他这块料,还算不上是她的对手。
“晚辈的确该给姥姥一个交代。”他脸上掠过一抹诚恳,“张家少爷对我家丫鬟双吉一见钟情,也大大出乎瑶光意料之外……”
“啥?”柳姥姥得意的笑容瞬间凝结。
“冥冥之中,想来也是月老牵线,一桩天生大好姻缘,偏偏张家少爷日前路过我家门前,偏偏我家双吉朝外头泼了盆水,不小心就泼着了张家少爷的鞋,然后偏偏——”
“行了行了!”柳姥姥望着他一副深感歉然的表情,勉强压抑怒气。“你意思就是,这门亲从头到尾都不是你主动介入的?”
睁眼说瞎话!
“姥姥果然深明大义,无怪乎梅龙镇上人人赞您是女如豪杰,个个称您为媒人之光。”
……耶?
柳姥姥一阵愕然。
“瑶光为后生晚辈,对您的风范真是自叹弗如。”他一脸尊敬地望着她。
“咦?喔?嗳?大家真的那么谬赞我老婆子吗?呵呵呵……”柳姥姥被他这诚诚恳恳,温言顺语的迷汤一灌,不禁晕陶陶了起来。“哎呀,说什么女中豪杰、媒人之光,这都是乡亲父老过誉了,其实姥姥我呀,平时是最不好这类风头的,盛名多累人哪!”
“您说得是。然而姥姥在媒人界的重量级地位一向无人能及,您实在也毋须过谦了。”他微笑道。
“哟呵呵呵……看不出你小子嘴倒挺甜的嘛!”柳姥姥听得心花怒放,笑眯了眼儿。“油腔滑调、舌粲莲花……这一向都是跟谁学的?”
“瑶光说的话发自肺腑,句句由衷,在本行老祖宗面前,我又怎敢耍弄嘴皮子呢?”
“真不愧是苏大娘子亲手调教出来的孩子。”柳姥姥心情一好,柳苏两家的陈年宿怨一时也抛在脑后,满意地频频点头,“这么懂得尊贤敬老,又这么懂得说老实话……呵呵呵,不错不错。”
“谢姥姥夸奖。”
“好啦,就冲着你对本姥姥尚有崇敬尊老之心,姥姥这次就不同你计较了。”柳姥姥不愧是出来江湖走跳的,是台面上的角儿,豪爽地挥了挥手,“既是你家丫鬟得了好姻缘,那姥姥就顺便包个大红包替你苏家贺贺喜,你看如何?”
“这怎么好意思呢?”苏瑶光连忙推辞。“为了我家丫鬟的事惊扰姥姥已经太不应该,又怎能收您老的红包呢?”
“去去去,同我客气什么?再推辞就是不给我柳姥姥面子!”
“那……”他一脸为难,最后还是低叹一声,满眼崇敬地望着姥姥。“瑶光就代双吉谢姥姥了。”
“小意思,小意思,呵呵呵……”柳姥姥高高在上的自尊大大得到满足,笑得合不拢嘴,“这就是我柳姥姥向来以德服人的行事风范,没什么,没什么,呵呵呵……”
趁柳姥姥乐不可支的当儿,四喜忍不住偷偷凑近自家少爷耳畔,小声问:“少爷,柳小姐跟柳姥姥真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真像啊!”
“别瞎说。”苏瑶光忍住笑意,低声交代道,“对了,柳小姐醉卧客苑的事千万不能说予柳姥姥知道,懂吗?”
“小的明白。”四喜吐了吐舌。
哪敢讲呀?柳姥姥要是晓得,怕不掀了天才怪呢!
第5章(1)
翌日早晨,崔闹枝头春光媚。
柳摇金睡了长长的、饱畅淋漓的一觉,醒来的时候还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腔意犹未尽。
她做了个好美的梦呀!
梦里有双好温柔的手在摸她的头,有个好可亲的声音在安慰著她:“其实,你的心愿也不是这么难达成的,相信我……”
虽然她己经忘了是要达成什么心愿,但是这句话怎么听怎么爽,让她醒来后还念念不忘,心情好得不得了。
“咿……”她舒展着浑身筋骨,觉得这十八年来好像从来没有睡得像咋晚这么好过。“咦?这是哪儿?”
柳摇金怔怔地看着窗明几净,布置典雅清幽的房间,不禁一呆。
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门被人推开,一个含笑的声音随着优雅的身影缓步而入。
“早。”苏瑶光对着她笑得好不灿烂。“昨夜睡得好吗?”
“早……”她呆呆地回答,下一瞬间小脸滚烫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昨儿个喝醉了,我不好直接进你回家,怕柳姥姥责怪于你,所以就将你带回我家来了。”他手上捧了一盆清水和帕子,黑眸里闪动着一丝趣意,唇畔笑意深深。“摇金妹妹,你要不要先照照镜子,然后再梳洗一番?”
柳摇金脑子轰地一声,脸蛋红得活似可以在上头煮蛋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昨、昨晚……你……我……我们……你……”
“昨晚自然是你在客苑睡,我在我房里睡。”他微挑一眉,“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下流胚子吧?”
“不不不!”她松了一口气,可是双颊灼热的羞意怎么也褪不去。“我、我思想才没那么龌龊下流,会胡乱冤枉好人,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万个心!”
“我想也是。”他回以一笑。“摇金妹妹英姿飒爽、行事坦荡,高洁品格自是令人信得及的。”
“那是当然啦。”她被褒得有些飘飘欲仙,得意地仰天长笑。“知我者,苏兄也,哈哈哈。”
她的脸配上这样的姿态,真是……
苏瑶光努力憋住笑,愉快地凝视着她的小脸,越看越是趣意盎然,忍不住冲口而出——
“金儿,你实在太可爱了。”
金儿?
她一怔,双颊涌起红霞,不知怎的突然害羞了起来。
“苏兄,对不起喔,昨天我喝醉酒,一定造成你很多麻烦吧?”她呐呐道。
他脑海闪过她发酒疯时种种教人手忙脚乱、啼笑皆非的情景。
“并没有。”他面不改色地道。
“真的吗?”她脸儿一喜。
他想起她昨天吐得面色惨白的模样,心下没来由一紧,劝了她一句:“但是女孩儿家喝酒终究是不太好。”
“女孩儿家又怎么了?凭什么男人可以大杯酒大块肉地装潇洒,偏偏女子就不行?”她有些不服气。”
“并非因为你是女子,所以不行。”他凝视着她,温和道:“而是饮酒伤身,并无好处。
“可是那些江湖儿女……”她的抗议声越来越小。
“一名江湖人士是否拥有侠气纵横的慑人气质,并不在于他饮多少酒或是嗓门多大,而是在其行事风范是否称得上公义正直,如何能令人发自内心钦敬心服?金儿,你有你的风采气度,又何须藉酒以壮声色呢?”
他的话句句精辟,掷地有金石之声,柳摇金不禁升起崇敬之意。
“怎么没声儿了?”见她呆呆的不回答,他哑然失笑。“是我太冬烘了吗?”
柳摇金这才回过神来,小脸一红。“不,不是耶样的,我真觉得你说的话挺有道理的。”
也因为他这一番话,她突然省悟到,平常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胸中有鸿浩大志的女中豪杰,所以她说话嗓门儿奇大,动作特别粗鲁,以为这样人人便会对她另眼相看。
可是现在想来,街坊邻居好像是敬她的人比怕她的少,说她闹话的比赞她厉害的人多?
柳摇金双颊涨红,莫名有些羞愧了起来。
“金儿,怎么了?”他注意到她的异样,不禁温声问,“怎么突然变得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