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学!我要学!”她雀跃得不得了。
“本来老夫已是不打算收关门弟子了,偏偏欠下的这个大人情又不得不还,只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叹了一口气,随即严肃地注视著她,“柳姑娘,如果你真的有心拜在老夫门下,那么三日后就随老夫回转南海吧。”
“三日后跟师父回南海,那有什么问——”她陡然一呆,满心欢喜打了个大大折扣。“回南海?”
“那当然,你想拜师学艺,自然得跟老夫回南海了。”老者有一丝不耐地道:“小丫头啰啰唆唆的,到底学是不学?老夫千里迢迢来到梅龙镇,可不是专程来找关门弟子,而是特地为了我孙儿的婚事而来,现下亲事已妥,老夫自然也该起程回归南海——这么说,你该懂了吧?”
为了孙儿的婚事……
柳摇金心头电光石火间闪过了一丝什么,可是没待想明白,另一个更严重要紧的念头立刻劈进脑子里。
“三天后就得走,可是、可是我还没跟我家姥姥说……”她嗫嚅著。
“三天的辰光还不够说吗?”老者挑眉。
“不是不够……”这明明是她多年来盼的念的想的呀,今日心愿终于有机会完成,她究竟在犹豫迟疑什么?
姥姥……姥姥一定不会答应的。
而且要到南海那么远的地方……将来要见姥姥一面恐怕就不容易了,姥姥年纪那么大,万一要有个什么……呸呸呸!
她甩去脑中突然涌现的乱七八糟想法,脸色微微发白,喃喃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姥姥身子一向健壮,家里又有那么多人伺候著,照看著,我不过去学个三年五载的功夫,待学成就回来了,姥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对吧?”
老者凝视著她,不忘加重证据叮咛道:“拜师学艺可不是嘴上说说的玩意儿,南海派更由不得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所以老夫奉劝你一句,好好仔细想清楚,三天后晌午时分,老夫会在出镇北门下,逾时不候。”
“我……”柳摇金还来不及说话,老者身形一闪,神奇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哇塞!
这样翩若游鸿的轻功,这样神出鬼没的功夫,就是她做梦都想学的啊!
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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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茶楼后,柳摇金只觉得彷若还在梦中,脑子里有两股势力绞拧缠斗成一团。
一股是深深的兴奋狂喜,另一股却是重重的忐忑不安。
“怎么办呢?”她紧紧绞著双手,“我好想去南海呀……可是姥姥会被我给气死吧?”
十八年来,她不是没有想过收拾包袱偷偷离家走人上山拜艺,可是只要一想到姥姥,就又犹豫却步了。
她在家里赖著缠著,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姥姥能够自己想开,明白她压根就不是当媒人的料,然后亲口同意她出门学武功。
可是她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姥姥就是抵死不从。
“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到底该不该偷溜呢?”她满心矛盾挣扎,脑子嗡嗡然像有一堆蜜蜂苍蝇在里头造反,闹得她头疼得要命。
就这样失了魂似地走著走著,等到她抬头时,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苏宅门口。
“假若换成是他,他会怎么选呢?他又会怎么说呢?”
“搞什么换?我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柳摇金双耳发烫得紧,心口堵得慌,二话不说赶紧转身拔腿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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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光负手伫立在桃花树下,神情郁然,默默望著即将开尽了的满树缤纷。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个春天,也快过了吧?
“少爷,”四喜小心翼翼地轻唤,“您该用午饭了。还有,待会儿您和东家约好了要试菜呢。”
苏瑶光回过头,平静地道:“知道了。”
“少爷……”四喜欲言又止。
他静静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贴身小厮。
“少爷这几日要不要出门走走,散散心?”四喜担心地望著自家主子。
“我很好,何须出门散心?”他微笑摇头。
四喜怔怔地望著他。
少爷这些天明明心绪不佳,除了日常上门委任亲事的客人外,足不出户。每回他送茶给少爷的时候,少爷总在发呆,英俊脸庞有著掩不住的一抹惆怅之色。
“少爷……”
“嗯?”
四喜硬著头皮问:“您心情不好,是因为柳小姐吗?”
苏瑶光脸色一变,更加沉默了。
四喜暗暗一叹。果然是为了柳小姐。
“少爷,请恕小的多嘴,您要真的喜欢柳小姐,就用不著顾虑柳姥姥和咱们苏家不对盘的事……”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她。”
“再怎么说那也是上一辈人的……啥?”四喜傻眼。“您、您说什么?”
“怎么样才叫作喜欢一个人?”他反问。
四喜张大了嘴,呆了。
“我老爱逗她,老爱看她气得脸蛋红通通,老爱让她对我动手动脚的……这就是喜欢吗?”
“呃……”
苏瑶光苦恼极了,“只要看到她,我就精神百倍,因为她真很好玩,很好拐,说什么她都听,做什么她都信……这也是喜欢的一种吗?”
“嗳……”明知这样很怪,但是四喜突然有点同情起柳摇金。
“她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不需要去猜度,也不必要去怀疑,她的心像琉璃做的,一眼就教人看得清清透透。”
“嗯……”
“跟她在一起,不用大脑也没关系,不用一直保持温文儒雅的姿态也没关系,我觉得很舒服、很自在……但这真的就是喜欢吗?”
“这个嘛……”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她,”苏瑶光的语气有些沉重,“但是我倒十分确定自己是个王八蛋。”
“少爷?!”四喜吓了一大跳。“不不不,您怎么会是王八蛋呢?”
“我是。”他吁了一口气,神色郁郁难解。“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不是个王八蛋是什么?”
“那是因为……因为……”四喜支支吾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还是害她伤心了。”他眼神一黯。“一个男人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伤害一个女孩子,这是身为男人最基本的道德。”
“少爷……”
一个脆生生笑嘻嘻的甜美女声陡然介入——
“哎呀!苏哥哥原来也是个笨蛋呀!”
他们主仆二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望向声音来处。
“施施,怎么会是你?”苏瑶光黑眸里闪过一丝诧异。
有张可爱小圆脸的东施施蹦蹦跳跳了近来,丰润的身子像团小肉球似的,吹弹可破的粉嫩脸颊常被他取笑是刚蒸好的包子,而雪白小手永远捧著一袋零嘴。
今天桑皮纸里装的是枣仁核桃糕。
“施施,今儿个怎么是你来,你爹呢?”他疼爱地摸了摸义妹的头。“不是说今日要替黄员外试喜宴菜色的吗?”
“喔,爹没空,因为刚接完圣旨,他老人家正在家里乐得手舞足蹈,张罗著说要在矿三天的鞭炮,大摆三天的流水席呢!”东施施神秘兮兮地对他报告。
“圣旨?”他一震。
“咦,苏哥哥这儿没有吗?”东施施话甫冲口而出,随即后悔了,讪讪道:“苏哥哥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他失笑。
“因为……因为……”东施施有些犹豫。“苏哥哥,我说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他温和反问。
“因为皇上亲自下了圣旨,说要咱们梅龙镇四大世家联手为宝娇公主筹备婚事。”她顿了顿,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小小声道:“苏哥哥,你饿不饿?想不想吃块枣仁核桃糕?”
“谢谢,我还不饿。”苏瑶光胸口一紧,勉强扬起一抹微笑。“四大世家蒙皇上如此青睐看重,著实可喜可贺,苏哥哥也替你们高兴。”
只不过在内心深处,他依旧难掩一股苍凉悲哀的感叹。
柳氏媒人馆想必经过此番圣眷荣宠之后,越发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声势想必更回扶摇直上,三五年之内,恐怕苏家亦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他没有嫉妒愤恨之意,只有无尽的感伤之情。
所有的雄心壮志,在这一瞬仿佛也有些成灰了。
东施施只要一紧张就忍不住想大吃大喝,她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块枣仁核桃糕,这才鼓起勇气解释。
“苏哥哥,您千万别难过,皇上肯定是听了不详实的情报,这才舍苏家就柳家,让柳姥姥替公主作媒的……”她脸颊鼓鼓,诚恳满满。
“不能这么说,柳姥姥的确是咱们媒人界的第一把交椅。”他温言地道,“我是晚生后辈,尽管这两三年生意做得还行,可终究无法与百年来尽占鳌首的柳家相比。”
“可是……”
“施施,既然东大叔在忙,那么试菜之事尽可往后再挪一两日,不打紧的。”他笑笑的说。
“不不不,我爹没忘试菜的事,所以他让我送来了。”她赶紧解释,满脸堆欢,“就在厅上,苏哥哥快跟我试菜去吧!”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欠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有好料的可以吃,那就一点都不辛苦呢,呵呵呵!”东施施肚里馋虫早就大闹五脏庙了,要不是爹爹事先恫喝过了,她在路上早忍不住打开来偷吃了。
饶是心情沉重,苏瑶光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但尽管东施施的笑靥好不灿烂可爱,他脑中仍然浮起另一张爽朗率真、生气盎然的小脸。
他丝毫未察觉到,唇畔的笑意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半晌后,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施离,你刚刚为什么说我也是个笨蛋?”
第8章(1)
到底要不要告诉姥姥呢?
打从茶楼回来后,柳摇金时不时徘徊在大厅门边窗口,偷偷摸摸地望着在厅里和客人口沫横飞的姥姥。
只是当她下定心来,仔细瞧着正在应付龟毛难缠客人的姥姥时,她突然发现姥姥嘴上的胭脂好像画得太红了,厚厚敷着的粉怎么也掩饰不住眼角深深的鱼尾纹,还有额上那层层像是可夹死蚊子的皱纹。
她赫然惊觉到——姥姥真的老了。
尽管嘴上依旧舌粲莲花,滔滔不绝,可是她老人家说了一长串话后,就得换口气,频频喝茶润喉。
而且她坐着的时候,躯着的背看起来更加地驼了。
柳摇金望着厅里那强打着精神、强颜欢笑的姥姥,鼻头一酸,喉头莫名地缩紧了。
“姥姥……”她紧紧捂住了嘴巴,强忍住夺眶泪意。
怎么会这样?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姥姥……姥姥竟然变得这么苍老了呢?
印象中姥姥永远是嗓门儿奇大,说起话来中气充沛,嗲劲十足,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精力。
可是眼前的姥姥以宽袖掩口,竟然偷偷打了哈欠?
柳摇金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姥姥,我要去南海拜师学艺,三五年恐怕也回不来。
这样的话堵在喉头,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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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房里对着打包到一半的包袱发呆老半天,柳摇金怀里抱着件厚厚冬衣,却怎么就是没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放进去。
放进去,就表示她一定会在南海停留至少一年以上,这才需要换上冬衣。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那就代表至少三百六十五日是见不着姥姥的面。
姥姥要是病了怎么办?还是做媒时一不小心出了岔子,给人家欺上门来,又该怎么办?
“我在瞎操心个什么呀?”她喃喃自语,自我安慰。“姥姥做媒都作成精了,从来只有她挖坑给人跳的份,哪有人欺负得了她呢?”
对对对,她对姥姥通天彻地的能耐还不清楚吗?
“就是说嘛,我们家姥姥可是一张嘴打遍天下无敌口的呢!”她松了一口气,宽慰的笑了。“除非是遇上像苏瑶光那种精明干练、奸诈狡猾的笑面虎,要不然的话,姥姥不可能会吃上什么亏——”
她一顿,心儿突然酸酸的,喉头涩涩的,眼眶热了起来。
她如果去了南海三年五载都没回来,他……还会记得她吗?
她突然气氛地一拍大腿,生气自己的气来。
“柳摇金,你这个大笨蛋!究竟还想被他耍上几百次,你才甘愿死心地认清楚他天杀的可恶的真面目啊?”
不过就清静了几天,她就忘了被当做傻子恶整的天大耻辱吗?
她忿忿地把冬衣丢进包袱里,咬牙切齿道:“哼!等姑奶奶我学回一身惊天动地的好武功之后,第一要铲除的就是你这个梅龙镇头号大败类!”
“小姐!小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天大喜事啊!”小金乒乒乓乓地撞了进来,满脸欣喜若狂。“咱们柳家要发了,要发了呀!”
柳摇金一惊,赶紧抓过绣被盖住包袱,连忙转移丫鬟的注意力。“发什么发?难不成是姥姥今儿个又大大敲了哪个旷男怨女傻瓜呆的竹杠吗?”
“不是的,”小金满面春风,兴奋难掩。“是皇上……皇上颁下圣旨来了!”
她张大了嘴,傻了。
皇上?至高无上的天子?万民爱戴的一国之君?下圣旨?
到这鸟不生蛋的小镇?
“小姐,快快快——”小金一把拉起她,兴高采烈的说:“那位公公说全府上下都要齐聚跪迎圣旨,咱们千万不能耽搁了!”
柳摇金就这样一头雾水又惶惶不安地被拖到了大厅去。
果不其然,柳府上下主仆二十八口全到位了,齐齐伏拜在地,等候京师来的公公宣读圣旨。
在梵起檀香的香案下,柳姥姥难耐万分荣幸却又紧张的心情,急忙将她拉到身畔跪妥。
“回张公公,柳氏一门阖家到齐,恭聆圣谕。”柳姥姥深吸气,恭敬地禀道。
“嗯咳。”银发苍苍的张公公清了清喉咙,拔尖着嗓音恭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闻江南梅龙镇‘柳氏媒人馆’、‘东家喜宴楼’、‘风门凤轿坊’、‘花房嫁衣阁’四大世家,世代以来善营婚事喜庆之事,颇受江南百姓称许,朕闻知甚喜,特将帝姬宝娇公主婚事托予尔等。今著柳氏新人继承人,于三个月之内,在当今状元、榜眼、探花之中,考核何者契合,从中择一为公主之乘龙快婿。若能于期限之内玉成此金玉良缘,朕心大喜,当御笔亲书‘天下第一媒’圣匾颁封,并赐下黄金五千两,以兹奖赏;如若有违朕意,有负朕深切托付者,自当重重领罚,钦此,谢恩。”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柳姥姥听完圣旨,刹那间惊异掺和着悲喜交加,一时间也分不清是酸甜苦辣,总觉得应该要仰天长笑,可是心头却怎么隐隐约约感觉到大事不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