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意外中毒,骆冰儿丢下他去采药,他便想藉此引出邪月老人,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既然知道,还不放手?」邪月老人没好气的。
莫离松手,作揖道:「莫离参见前辈。」
邪月老人回他一个很大的白眼。
「你痛不痛?难不难受?」
他纳闷,但依然颔首。「很痛。」
「那不喊救命,搞那么多规矩干么?」
「礼不可废。」
邪月老人只有两个字送他。「白痴。」但还是给了他一枚解毒丹,又助他行功化开药力,解了痒痛之苦。
肿胀的身体恢复原状,莫离松了口大气。
「多谢前辈,晚辈——」
「停!」邪月老人截断他的话。「老夫最不耐烦那些繁文俗礼,少跟我前背贴后背。我出来不是上了你的当,实在是受不了你这个笨蛋。老夫让冰儿去找童男、藉其元阳之气化解体内的玄阴之毒,她不懂事,你也笨,什么叫童姓男子必然擅医?你有没有脑子啊?」
呃……他是被误导的吧?莫离好冤。
「你体内的毒总逼不乾净,就没想过问题不在伤口上,而是敷药出了差错?」
「药是骆姑娘——」
「冰儿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你好意思跟她比?」
莫离懂了,这邪月老人是个护犊的主儿,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绝对不能牵连到他的宝贝徒弟身上。
「我就不懂,天底下男人这么多,冰儿偏挑中你这一个。」很明显,邪月老人在吃醋。「给你弹的琴比水还柔,不准我喝的酒,全进你肚子里了,你你你——」他多凄惨,十几年含辛茹苦养大的漂亮徒弟就这么被人拐走了,呜,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可怜的人吗?
「晚辈会告诉骆姑娘,莫再阻挡前辈取酒。」
邪月老人死命地瞪他。「哼,老夫是区区一点猴儿酒就能收买的吗?」但那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告诉你,我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在学医方面……那个……差了一点点,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最好少接触她弄的药。」
骆冰儿是个挺神奇的三脚猫大夫,不管怎么弄错药,她永远都不会中毒,倒楣的始终是别人。邪月老人想起殷殷前鉴,还会微微打颤。
「晚辈受教。」莫离拱手。
邪月老人叹口长气。生平最受不了这种一板一眼的人,怎么徒弟会挑上这样一个无趣夫君?
「算啦!老夫现在交代你三件事。第一,别再去找姓童的男子了。第二,你的伤能好这么快,是因为老夫喂了你一颗合玉丸,但那药效还没发挥完全,你和冰儿要捉紧机会双修,等合玉丸彻底改变你们的体质,这世上怕就没任何药能伤你们了。第三,你带冰儿下山,要教会她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称职娘子,将来成为一名合格娘亲。」
莫离大惊。「合玉丸?传说中的不死仙丹?」
「放屁,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不死仙丹,否则李世民还坐在龙椅上呢!」
一个人活得太久未必是件好事,曾经的亲友、后来的知交,一个接一个故去,看皇朝更替、风云变换,最终只留自己一人,所以邪月老人后来再也不下山了,因为累了、倦了,也厌了。
莫离能够了解一个孤独老人的心。「待晚辈处理完手边琐事,便带骆姑娘回山,长侍前辈左右。」
这是一个很守礼、很固执,但是也很体贴的男人。邪月老人双眼带着深意直视他。
尽管衣衫狼狈,他依然昂首挺胸。
平心而论,骆冰儿选中了一个很好的夫君,只是……
邪月老人摇头叹笑。「义之所趋,虽九死而无悔吗?你这相貌啊,一看就是个操劳短命鬼,幸亏遇到我徒弟,没心没肺的,你做不到的事她可以帮你、你杀不了的人,她替你下手,有她在你身边,你有福了,好好待她,知道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照顾自己的妻子、爱护她、珍视她,乃天经地义,他本就打算如此。「只问前辈,第三个要求是什么意思?我瞧骆姑娘很正常,没什么需要特别教导啊!」
「你瞎了吗?」才刚起的一点好感又全消失了,邪月老人吼道:「别说涂脂抹粉了,冰儿连女儿家的衣服都不会穿,你你你——我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这跟当年他丢下一堆医书逼徒弟自己看,学习处理葵水问题一样尴尬。
莫离也是俊颜栖霞。「前辈,这种事怎么教?」
「我管你,总之你得把整套女儿闺中事、人伦大道全教会冰儿,才准回山,知道吗?」说着,邪月老人扔了块令牌给他。
「这是——秦王令?」传说秦王李世民未登基前,与旗下文臣武将相处甚密,曾制令牌二十四,赠予诸人,言明共享富贵。所以贞观年间,太宗建凌烟阁,设二十四功臣时,天下便有谣言,这二十四功臣便是得二十四枚秦王令的人。
秦王令不只可让人平步青云,甚至是枚免死金牌,犯下任何过错都可以被赦免。但事实是,二十四功臣中的候君集事涉谋反,照杀,世人对于秦王令的热哀这才渐渐止息。
至今,人们已经不相信天下有秦王令的存在。可老人却给了他一枚,这是怎么一回事?
「狗屁秦王令!这叫欠条,李世民那小子总共欠了我二十四个人情,这是拿来跟他讨债用的!虽然他已经死了,不过你拿着这东西上衙门,只要不是想做皇帝,你提出的任何要求,上自大唐君王、下至奴隶都得替你办成。现在我把它给你,你要吃要喝、哪怕想封王拜相也不成问题,一句话,别让我徒弟受苦。」
谣言果然不可信,莫离被「秦王令」的真相打击得有点发懵,但还是拱手行礼。
「多谢前辈,晚辈定不负所托。」
「少罗嗦,这包袱里的衣服也给你。瞧你,弄成什么鬼样子,能见人吗?」
「失礼。」莫离接过衣服,赶紧穿上。
邪月老人一边骂,礼物却是一件一件掏。这小子,人虽古板,倒不迂腐,颇懂老人家护短的心情,不拆人台,让他很开心。
莫离收了灵药一堆、秘笈数本、宝剑一柄、金丝甲一件、夜明珠两颗,转瞬间,身价直比公卿。
「好啦,算算时刻,冰儿也快回来了,我先走一步——」
「请等一下,前辈。」
「干什么?」
「敢问前辈,近日太白山区发生数起血案,前辈可知是何人所为?」
「你觉得呢?」他每天照看徒弟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再去注意其他?
「是晚辈唐突了,前辈慢走。」这种答案也在莫离的猜测中。
邪月老人一个闪身,人影已杳,那殷殷叮嘱的关怀却还在山林里回旋未退——
「记住,好好待我徒弟——」
莫离百感交集。曾经,曹邢远也这样对待他,无微不至的宠疼、不分是非的呵护,而今……骆冰儿还有师父,可他的师父呢?
不自觉地,他握住了碎成两半的玉佩。「师父,不管是谁,只要他敢伤了你,徒儿绝不放过他。」
暗自立完誓,他对着老人离去的方向深深一叩首。「前辈放心,纵使莫离身首异处,也不让骆姑娘掉一根头发。」
幸亏邪月老人没看到他,否则又要骂他是繁文耨节一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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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其他杂事干扰,这回莫离和骆冰儿下山的路走得非常顺遂。
只是,她疑问很多。「你说师父来了,他怎么不等我?」
当然是怕被她烦。虽然只与邪月老人见过一面,莫离还是看得出来,这对师徒的关系里,骆冰儿是稳占上风的那一个。
而邪月老人,他把徒弟宠上了天,宠到自己都有点怕徒弟了。
但这些话不好跟她明讲,他便道:「也许前辈有其他要紧事待办,所以等不及你了。」
「少来,师父每天除了炼药、习武、欺负一下猴子,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办?他一定是怕我问他布迷魂阵困住我们的事,才匆匆逃跑。」
亏她自从出了天音宫就常常想师父,结果师父一点也不念着她,无情。
这对师徒还真了解彼此。莫离苦笑。「师父也是为我们好,毕竟……我们都弄错了『童男』的意思。」
她羞得双颊酡红。「那也是师父没解释清楚啊!谁知道……总之都是师父的错。」
他脸上的霞云可与她比艳。「这种事……骆姑娘……前辈怕是很为难……怎么说呢……」邪月老人还要他教骆冰儿人伦大道?天哪,他如何说得出口?
「莫离,」她飞去的一瞥含羞带怯。「你可不可以别再喊我骆姑娘了?」微微垂眸,她羽扇般的眼睫似牵了无尽情丝。
他喉咙发渴,声音沙哑。「冰儿。」
「嗯。」呻吟娇软如绵。
「冰儿。」情不自禁,他握住她的手。
斜睨他一眼,她眉眼间似是拂上了春风。
「我在。」
「冰儿。」心很暖,过去愁结的思绪在这一刻都变得无关紧要。「等入了镇,卖掉兽皮后,我就替你请几个仆妇教你梳妆打扮和……一些事情。」
他思来想去,这人伦大道、生儿育女诸事,还是请有经验的人来教比较好。
至于那块「秦王令」,不到紧要关头,他不会随便动用的。
尽管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他也在长安、洛阳等地置下部分产业,供他们吃住不成问题。
「好啊,自我来了葵水,师父就爱拉着我唠叨,但每回总是吞吐半天,然后丢一句『等你长大自然明白』。哼!像他那种教法,只怕我长到一百岁也什么都搞不懂。莫离,你说要教我,怎么教?」
「我——」他哑口了。这一瞬间,他无比同情邪月老人,换自己收了个女徒弟,两人在深山里生活十余年,某一日,徒弟长大了,冒出很多女子私密问题要他教,他说得出口吗?
师父这行不好做啊!
「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先去吃饭,休息一下,过后我请人教你。」他不算卫道人士,只是生性害羞。
「吃饭?那我要不要再去打猎?」这以往只在书里看过的城镇有很多人,但她左瞧右瞧,没看到什么可以吃的猎物。「要在镇里张罗吃食,恐怕不容易。」
「不必那么麻烦,客栈中有备好的食物和饮水,我们只要有钱或值钱的物品,都可以跟客栈交换吃暍。」
「钱长什么样子?」如此好事她竟没见过,非常好奇。
「我现在没有,但这些兽皮、虎骨、熊胆、草药……全都是可以换钱的。」看来她要在尘世里生活,还有很多事情得学。
他领她进了客栈,两人要了张桌子坐下。莫离跟掌柜打商量,看可不可以用猎物换食宿。
掌柜看他们连虎肉、熊掌都有,忙不迭地答应了,除了供他们三日食宿外,还额外付了五贯钱。
莫离看掌柜挺诚实,便把所有的猎物都交给他处理,言明所得利益的十分之一送予掌柜当报酬。
掌柜算一算,这一单生意下来,自己起码有十贯的收入,乐呵呵地叫人替莫离、骆冰儿准备客房和膳食,他自己则取了猎物去找合适的商家兜售。
骆冰儿初蹈凡尘,看什么都稀奇,一颗小脑袋左摆右摇,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眼,否则就能看更多了。
莫离含笑看着她满布好奇的娇颜,不同于山林间初见的清冷,此刻的她像个天真的孩子。
「莫离,那是在干什么?好热闹。」
他看到一队锣鼓经过,后头是三顶花轿。
「那是人家在迎亲。」
「原来娶亲是这样的。」她只在书里看过,这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我知道新娘子会坐着花轿到新郎家,但为什么会有三顶花轿?哪一顶坐的是新娘?」
「唐律允许男子三妻四妾,我想那新郎是同时迎娶一发妻二平妻,所以每一顶花轿里都是新娘。」
闻言,她秀丽的柳眉皱起。「那唐律中,女子可以有几个夫君?」
他愣了一下。「唐律不阻止女子改嫁,但夫君只能一人。」
她嘟嘴,好半晌,从牙缝里挤了一句:「不公平。」
伤脑筋,这种事要如何解释?他忖度了好久,才道:「冰儿,男女婚嫁这种事,没有公不公平之说,只要彼此心甘情愿,日子过得幸福,何苦在乎那许多?」
她瞥了他一眼。「你也会娶很多妻妾吗?」
「莫离一介浪子,哪家姑娘敢嫁?」他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冰儿尽管放心,我今生只会有一个娘子,那就是你。」
她眨了眨眼,扬唇,笑如春风。「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又是一怔,这话一般都是男子对女子说的吧?但出自她口,入了他耳,却如天籁般,绕梁三日,绵绵不绝。
「那我可要多谢冰儿了。」
「不客气。我们既成夫妻,我便得对你负责。」
他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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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莫离便雇了一个嬷嬷,和骆冰儿三人一起去逛衣饰店。
临行前,他反覆叮咛老嬷嬷,骆冰儿于女儿家私密事毫无所知,所以那些贴身衣物都要嬷嬷打点。
他准备得很充足,但事到眼前还是出了问题。
骆冰儿根本不让莫离以外的人碰她,老嬷嬷要教她穿肚兜,反被她一指定住了。
莫离苦口婆心劝她。「冰儿,没人教你,这些衣服你会穿吗?」
「不会。」她回得理所当然。
「那为什么不让嬷嬷帮你?」说着,他替嬷嬷解了穴,又在她手里塞了一百钱,安抚她受惊的心神。
总算,那嬷嬷看在钱的分上,哆嗦着又留了下来。
「我不爱她碰我。」骆冰儿说。
「你不喜欢她,那我再帮你找其他嬷嬷帮忙?」
「我谁也不要,除了你。」还有她师父也行。
「冰儿,我是男人,我也不懂这些的。我们请其他嬷嬷或姑娘教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师父说的,好姑娘不能随便让人碰自己的身体。」
「呃……」邪月老人这样教是没错啦,但骆冰儿只肯亲近他,不接受其他人,说实话,他有一点开心,这证明了在她心里,他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她防备如此重,也让他伤透脑筋。难道要他亲身去把女儿私密事学全了,再来教她?
嬷嬷给莫离出了个好主意。「公子,要不借你的身体做个模样,我比动作,这位姑娘看,兴许就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