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我喜欢我原来的姊姊。”方以恩叹息,“其实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根本不会有问题,哥哥姊姊要跟谁在一起,我们不会有意见,重点是他们啊!他们自己要想开不是吗?”
汪如钟凝视着方以恩,赞同的点头。
大哥和以慈姊都为了他们这些弟妹,在人生的初恋中做出了放弃感情的选择。虽然十多年过去,他们都完成了人生的责任,将四个弟弟妹妹照顾长大,却无法原谅自己当年将另一半舍下的决定。
说到底,还不是他们这些弟妹的错。
所以他是真的希望大哥可以幸福,以慈姊也是……
那天晚上,汪如钟与汪如风回到家中打扫环境,准备送便当给大哥,如钟边做家事边交代着弟弟。“你在学校跟以惠吵就算了,别在大哥面前说东说西,尤其大哥已经说得很清楚,不准你说以慈姊坏话。”
“……”
“有没有听到?”
“……有啦!”
如钟拍拍弟弟的背,“我知道你舍不得大哥,认为大哥很可怜,但是这件事我们真的帮不了忙,只能让大哥和以慈姊自己去谈。”
“可是方以惠那张嘴很贱……”
“汪如风,大哥没有教我们这样骂女生吧?”汪如钟沉声警告,这个有效,果然让弟弟乖乖闭嘴。
又拍拍他的背,算是安抚这个因为心疼哥哥而显得焦躁的弟弟,“帮哥哥准备便当,我去晾衣服,等一下我们一起送去给大哥。”
“哦……”
两兄弟正准备各自行动,但五分钟不到,大门开启,在他们讶异的眼神中,汪如松竟然回来了。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老大,你下班啰!我和二哥正要去送便当给你耶!”
汪如松在门口脱下皮鞋,对着两个弟弟勉强挤出笑容,“工作告一段落,就先回来休息。”
汪如风便当才装到一半,立刻倒出来;汪如钟也扬起笑容,为了终于可以提早下班回来休息的大哥感到开心。
“这样也好,大哥,你去休息一下,换件衣服;我们把菜热一下,等一下就可以一起吃饭了。”
“好耶!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汪如松仍然保持微笑,缓步往房间走去,然而每跨出一步,腹部的痛楚就更剧烈,让他的脸色转为苍白,甚至频冒冷汗。
幸好他背对着两个弟弟,才能免去弟弟关切的询问,不然他还真不知该怎么说出自己身体的不适。
换完衣服,汪如松走出房间,坐在位置上跟两个弟弟吃饭,听着如风不停说着笑话,也听着如钟分享着一整天的上课心得……幸好有这两个弟弟,让他的人生还有一些光明。
汪如松一整个晚上话不多,甚至连饭也吃不多,不到一碗,因为腹部隐约传来的痛楚让他食不下咽。
汪如钟关切询问,汪如松只说是太累了,没什么胃口。两个弟弟没多问,显然也相信了大哥的说词。
八点才过,汪如松就说要去睡觉,在两个弟弟讶异的眼神中,他走回房间躺上床,其实无法入眠,因为腹部痛楚更剧烈。
他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大部分的时间只能侧身躺在床上,一手抚摸着腹部,不停喘息,努力想靠着意志力来平复身上的痛楚,但却徒劳。
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怎么睡着的,还是说他并没睡着,而是痛到昏了过去,当他醒来时,已是早上七点,而自己像是泡在水里面一样。
原来一夜的痛楚让他全身频冒冷汗,衣服都湿透了。
汪如松站起身,本以为痛楚如同夜雨,随着天亮来临就会停止,没想到才站起身,痛楚随即传来。
这一次,他几乎无法撑着,整个人蹲在地上,脸色苍白,甚至转而发青。他咬着牙,想要继续忍耐,却一点用都没有。
不行……今天有个会要开……不行……
汪如松费力站起身,想要往门口走去,才到门口,握住把手,痛楚又像电流传来一样,这一次电流甚至传达至他的四肢,让他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这一倒可不得了,发出了声响,也惊动了早已在外面准备早餐的两个弟弟。汪如钟率先迈开步伐往大哥的房间奔来,如风也跟上。
如钟立刻转开门,发现房门无法完全开启,透过门缝,他看到了恐怖的画面——大哥竟然倒在地上!
“大哥?你怎么了?”
被挡在后面的如风也紧张的喊着,“到底怎么了?二哥,你看到什么?”
“……我没事……”汪如松缓缓起身,却无法全然站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喘息,并且等待痛楚平息。
汪如钟立刻推开门,冲进大哥房间;如风也跟进,两个弟弟蹲下身检查大哥的状况,这才发现大哥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全身也紧绷,似乎正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汪如钟当机立断,伸手让大哥靠在自己身上,一把将大哥撑起。大哥果然如他想的,这阵子瘦太多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大哥扛起。
“如风,我们陪大哥去医院。”
“好!”
汪如松拦住弟弟,“不行……你们都要上课……不行……”
“这时候谁还要上课啊?”汪如风气急败坏。
汪如钟则悲痛说着,“大哥,如果你不跟我们去医院,我和如风今天就休学,我是认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你……”
“你已经为我们牺牲这么多年了,该换我们了。”
“就是。”
汪如松苦笑,闭起眼睛,“我是真的没事,等一下就好了。”
“有没有事,要医生说了才算。”
摇头叹息,“那你们上课怎么办?”
“请假就好,反正我们老师都知道我们的状况。”况且他和如风都是班上第一名,偶尔旷课也不会怎么样。
“那好吧!对不起……拖累你们了……”
没时间指责他见外的话语,两兄弟几乎是扛着汪如松往门口走去;汪如风先去叫出租车,目标就是医院。
真的,他们都是这样想的,该换他们扛起一切了……
男孩坐在公园不知在等什么,又或者没在等什么,而是在等自己的心情沉淀下来,等自己的哀伤与悲痛平复。
女孩从后头走近,男孩真的太专注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竟然没听到熟悉的女孩脚步声。
“如松,对不起我来晚了。”
男孩抹抹脸,似乎在整理情绪,然后挤出笑容,用一贯的温柔看着坐在他身旁的女孩。他总是习惯扮演着给她力量的角色,总期许自己能鼓舞她、激励她……因为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会离开她,再也无法陪着她。
他没有办法将所有的祝福一次给尽,将来纵使无法再陪着她,但愿她也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爸爸……真的不会醒过来了……我已经接受事实了。我还跟妹妹说,爸爸睡着了,她们都要乖乖的,不要吵到爸爸。”
男孩专注聆听,尽避脑袋时而放空,想到自己的处境。
“幸好爸爸还留一点钱,暂时够用。不过下个月毕业以后我就要去工作了,爸爸请看护要钱,两个妹妹也需要用钱……突然变得好忙喔……没关系,我会加油,我一定会加油的……”
“如松?”
“如松!你怎么了?”
男孩找回了注意力,面带苦笑看着眼前的女孩,他揉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感觉到眼眶泛酸,有东西就快夺眶而出。
“怎么了?”
“没事……”
女孩看着男孩,突然想起这阵子以来,每次都是他听她诉苦、听她抱怨、听她哭泣,借肩膀给她靠,让她可以有个休憩的地方。
他呢……
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不是吗?
“如松,有什么事,你也可以说给我听啊!”
看着她,听着她可爱的声音,汪如松红着眼眶笑了笑,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却不相称的发出连串叹息。
“我的故事不好听,会让你更难过。”
父亲生意失败,欠了两千万,本来想一家人在一起就好,结果一场车祸意外,父母都去世了,只剩下他和两个弟弟。
“哦,那……那我肩膀借你靠……”
汪如松看着那瘦小的肩膀,笑了笑,眼泪却掉落,他缓缓低下头,额头轻轻点在她的肩上,不敢太过用力的靠着,怕碰痛了她,一如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这些日子以来,总是他支撑着她。
他不习惯反过来靠着她,不习惯吐露自己内心的伤痛,不习惯为自己的恐惧与迷惘找个出口……尤其是对这个女孩,毕竟她自己已经够苦了。
“靠近一点没关系……”
汪如松笑着点头,故意将头压低,好让自己更放纵的落泪。他靠在她肩上,完全的倚靠,放纵的流泪,仿佛终于找到情绪与压力的出口。
“乖……乖,没事的……”
“……”他粗嗄着嗓音,放声哭泣。
“没事的,我们都可以撑过去的……”
第7章(2)
只要有彼此的祝福,都可以撑过去的……
他们撑过去了吗?
十二年的光阴,人生改变了好多,乍看之下都往好的方向改变了,爸爸虽然过世,至少不再承受肉体的痛苦;两个妹妹很长进,学业、人品都好;家里的经济虽然不算富贵,至少吃穿无虞。
他呢?债务的偿还已到了尾声,两个弟弟也很有成就,考试都是全校第一名;他在公司也当到经理,虽然慢了好几年,人生终于开始起飞……
可是他却是她心里最大的遗憾,如同那天下午他放纵流出的泪水,证明了在人生最困苦的阶段里,她对自己的命运、对自己的感情完全无能为力,只能松手让他离开自己。
她应该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在那个时刻,她只能选择两个妹妹,选择中风瘫痪在床的爸爸,而放开了他,虽然他们彼此祝福,毫无怨尤,却依旧难过。
那是记忆里最痛的画面……她从未见他如此低头痛哭,从未见他这般臣服于命运的捉弄,她仿佛听见他来自内心最深沉的呐喊。
他也在求救,却找错了人,她也救不了他……遗憾啊……所以说,她真的怪自己,更心疼他……
站在炉台前,方以慈的动作犹如机械般,煮着一碗又一碗的面,反复做着熟悉的动作,就算脑袋放空,也无碍于她已然熟练的动作。
方以恩与方以惠站在一旁,边招呼客人,收拾碗盘,边交头接耳,观察着大姊的动作。
“二姊,你看大姊的心情怎样?”
“不知道,总觉得大姊的精神不太好……”
“我说那个汪如风真不是人……竟然就这样不来打工了。”方以惠还在抱怨,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要把人拆解入腹。
“你不是要他不要来吗?我都有听到喔!”方以恩提醒妹妹。
“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我都不知道?”
“拜托小姐,你把人家大哥骂得一文不值,如风的脾气算好了,要是我,早就跟你翻脸;如松大哥在他们两兄弟心中,就跟大姊在我们心中一样,都很重要,你指着人家鼻子骂人家大哥,他能忍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我觉得姊很可怜嘛!”
觉得妹妹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方以恩苦口婆心的劝说,“以惠,当年的事,我们又没见到,我们怎么知道呢?你这么急着下定论会不会太偏颇,反而伤害到如松大哥?”
“我……”
两姊妹还在讨论,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人放声大喊——
“老板娘,你怎么了?”
方以恩与方以惠赶紧跑到炉台前想要查看状况,一看,简直吓傻,方以慈竟然就这样昏了过去,脸上不停冒出冷汗。
“姊——”方以恩放声喊着。
方以惠更是吓哭,平常颇为凶悍的她,看见姊姊昏倒,只能六神无主的流泪哭泣,除此之外竟不知如何是好。
有好心的客人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方以恩与方以惠费尽力气想将大姊抱出来,无奈力气不够,幸好有好心的客人帮忙将她抬出。
方以恩还有一点理智,赶紧抚摸大姊的额头,这才发现大姊竟然发烧,头烫得要命,不知道烧了多久。
难怪一整个晚上下来,大姊看起来总是没有精神,甚至有点失神。
救护车来了,赶紧将人送上车;方以恩与方以惠跟着上车,将整家面店丢着,她们早就无心注意店里的状况,一颗心只能跟着姊姊的安危打转。
上午时分,医院内人来人往,每个病人都等待着看诊,等待着医生来拯救他们、舒缓他们的病痛、解除他们的忧愁……在这里,不管等得多焦急,还是得充满耐心的等待,所有人只能等待。
不论富贵、不管贫贱,就是等待,就算透过特别管道,排开他人先行见到医生,也只能等待命运的判决,看是病痛自己离开,还是带着自己一起离开。
难怪有人说,医院就是人生的缩影……
汪如钟与汪如风两兄弟站在左右,陪着哥哥等着叫号看诊,他们已挂好号,就等待医生亲自诊断哥哥的状况。
两个弟弟都向学校请了假,并且跟导师说明状况,两人在校成绩都很优异,也算听话,老师也知道汪家三兄弟相依为命的故事,因此一听到他们要陪哥哥看医生,没有多说一句反对。
汪如松站在两个比自己高上快一个头的弟弟中间,看了看候诊间的人潮,想起自己因为病痛必须请假一天,这就算了,还连累两个弟弟为了自己无法到校上课,想到这里,只能连番叹息。
“唉……”
汪如钟看了哥哥一眼,“哥,干嘛叹气?”
“其实哥现在已经不痛了,你们要不要……先回学校去上课?”
汪如风用力摇头,“才不要,我要陪你……而且难得可以不用去上课,我还宁愿陪你。”
“哥担心你们的学业……”
汪如钟笑着安抚哥哥,“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的成绩你最清楚了不是吗?我们什么时候表现不好过?”
汪如松苦笑,“是啊……”
如风对着哥哥打哈哈,努力说说笑笑让哥哥放松心情,“老大,你该不会因为要看医生,所以开始紧张了吧?”
笑着摇头,又点头,“算是吧……”
“老大,太逊了吧?”
三兄弟笑开了,心情也跟着放松,汪如钟对着汪如松说:“哥,你现在可能不痛了,但不代表就没事了,既然都来医院了,就给医生看看也没差。”
“我知道……”
“而且哥,最近你一直瘦下来,我怀疑跟你肚子会痛有关……你的三餐不正常,我很担心是胃的毛病。今天刚好有机会来医院,就让医生好好检查,如果有病就赶快接受治疗。”
“其实我的身体我知道,最近只是太紧张……”也太难过了,只是后面这句话汪如松没有说出来。